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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过耳]秋风过耳打一动物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那个秋日的下午,我合上《我的死了的生活的回忆》,就出门了。心情并不比昨天坏,也没什么高兴的事。门房依旧叉着手上上下下打量我,电话亭里的阿姨也正嘴角冒着泡沫数着硬币,隔壁围墙里轰隆隆轰隆隆没完没了地搅拌水泥。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十年前秋天的某个时刻,也是如此;某一瞬间的某种感觉、状态,某个场景,我一定经历过。那只黄嘴黑八哥,挂在桂树下,百无聊赖地低头舔舔水,仰一下脖子吞了下去。――春天时对过梅树下的那只画眉叫的也太甜腻了,两个一唱一和的,原是吵死了。
  顺着惯性,向右拐,出了旋转铁门,就是白花花的水泥路了。我耸着肩膀,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贴着墙根走。(笔直走下去能到太湖吧,桂花鸭炖芋艿,螃蟹正肥呢,来点黄酒,也好。)一株肥壮的丝瓜藤虎虎地爬出围墙,叶片厚大多毛地撑开在插满碎玻璃的墙沿上,垂下一节枯萎的黄花。香樟树的绿里悄悄夹杂些黄色的圆叶子。紫薇的紫红色却开始泛白,叶片间蹲着坚硬的青果子。桂花已经不香了。(满拢桂雨的桂花简直就是上海三十年代月份牌上的女子嘛。)最后几点干硬的桂花,浅褐色地挂在枝叶间,轻轻一碰,就落在手掌间。树下满是褐色的尸体。他们的魂灵还在空中走来走去。
  究竟是夏末秋初,明晃晃的太阳直挂在蓝白的天上,丝瓜、香樟树,墙上的瓦片,又全都闷声不响的,我才走几步,便起了一身油汗。但是在一排茑萝爬缠的铁栅栏边,(他何以这般张牙舞爪呢?)我正凝神看那紫红的五角星花朵迟迟疑疑开放着,秋风他就来了。卒不及防的,他从身后贴近来,搂裹着我的腰,环绕我的背,轻轻擦过我的耳边,缭乱了我的刘海;他调皮地、轻薄地抚摩一下我的脸就滑开身子,又回转了身,汹涌地和我撞个满怀。我打个寒噤,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久违的凉意,渗透进全身每个毛孔,顺着指尖和发梢流出来。我立定在茑萝花边,暗暗等待秋风的再一次拥抱。这无所事事的下午,秋风他来得多么及时。
  秋风是从大西洋那边过来的吧?他掌心潮润,呼吸里满是咸味儿,他曾穿过沙漠、跨过赤道,我都可以触摸到他那颗火热的心;秋风是从苍山的云层出来吧?带着洱海温柔的波,在金黄的麦田里或有星星的夜晚遇到他,一定会有故事发生;其实在春天的第一朵杜鹃刚刚开放时,秋风就开始了他的旅途,他收集夏日的阳光束,一路小跑过来,鬓角带些风尘,秋风橙色的脸,有点憔悴,有点世故。
  但是秋风偏又不见了。他来惹了我一下,就从我身边滑走了。秋风从三棵木立的细竹之间,在狗尾巴摇摆的当儿,悄悄地溜走了。他穿过逼仄的胡同,从参差不齐的灰瓦间掠过,在爬满丝瓜藤的墙头那也不停留,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秋风站在那棵老榆树的树梢上么?)我背靠着粗砺的树干,静静等待秋风再来。却有一只秋蝉,高高藏在哪片树叶中,以她那暗哑的、均衡的老妇人腔调,重复唠叨:“我――要――回――家。”声音里分明有一分自足,所有过往的一切,她爬过的石块、草皮,啃过的树干,滋味不同的树汁,每一次艰险的裂变,阳光下褪掉的土黄色壳颤巍巍地挂在树干上,暴雨中那些掉落在湖水中挣扎的同伴,被残忍的孩子拔去了的一条腿……都成为她光辉的回忆,足以让她站在树梢上反复吟唱。声音里又透着某种苍凉况味,一丝丝颤动着,弥漫着,苍凉中又转出一分决绝,似乎她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和生的欢乐,也要这样唱。这是她认为的美?她还期待什么?或者她只想要这么一个过程?或者仅仅因为秋风来过?
  在荷塘那里,我又见到了秋风。他踮着脚尖,从一张张荷叶上踩过,他和秋蚊子一起掠过灰白的水面,调笑似地拂一下我耳边的碎发,就将身子吊在柳条上,左右晃荡着。那些被他撩拨的荷枝,全都向西倾斜着身子。荷塘,半是绿色,半已枯黄。曾经大方的清圆,正犹豫不决地收拢来身子,折合起小伞,只将翠绿变做浅白再作土黄,从焦黄转成了灰褐,终于弯曲下脑袋,向池水伏身下去,半个身子已然浸没在水中了,荷枝尚且挺立向空中。秋风过去,枯槁的荷叶碰撞着,发出干涩的“壳壳”声。剩得几枝绿荷,兀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而无论枯荷绿荷,全在池水中倒影成墨色,枯枝在水中写下坚硬的线条,秋风过去,水波流转,墨色线条和团块,一起晃动,过去和现在,竟如此这般犹豫不决地融会在了一起。
  (几句轻薄闹热的歌词,是从浮白的云间,从那些自远而近滑行而来的小游船那传来吧?那是人间。这生生灭灭的荷塘,这流连忘返的秋蝉,就在这里,秋风和我在一起了。秋风。秋风。啊,为甚么昨天我感觉不到秋风?前天也不曾?)
  早上醒来,“秋风”两个字就跳到我眼前。但很长时间我并没想起过他。这期间,我吃了杏花楼的豆沙月饼,喝过安溪的铁观音,对着两只爬行在墙壁背负着白色物事的黑蚂蚁看了半小时。玉兰花也开着它的最后一朵。直到在茑萝花边,秋风擦过我的耳边,我的心就砰然打开,(好似美丽的安吉亚娜,预感到她的黑正从窗下骑马而过,砰地一声打开窗户,就是这样,“砰”的一声。)一股热流从脚底蔓延到全身,令我双颊发烫。
  “秋风过耳”,其实是我的朋友从远方寄来的一幅字。秋―风―过―耳,四个大字,似乎不曾关联,可我分明感觉到一股连绵不绝的强劲的气息,借着骨头嶙嶙的线条,直抵纸背,任由着性子,洒然划开,扬长而去,竟是不回头了。
  写下这等铁骨铮铮的 “秋风过耳”的,该是怎样的人呢?
  一个是壮士荆轲,明知燕太子丹既无胸怀,且多猜忌,只因将国家大事委命于一身,就慷慨赴死。素衣白袍,独立寒秋,当时云层低垂,秋风萧瑟秋水寒,他衣袂飘飘,渐行渐远,一去不回;一个是英雄刘邦,这个江边亭长,从鸿门宴逃得性命,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将天下做了一己产业,那日衣锦还乡,天高云阔,乃作大风之歌,几多豪迈,借秋风卷地而来;再一个是汉武大帝,秋日行幸黄河之东,回望京都,踌躇满志,临水赋诗,当时秋风扬起,黄河波涛汹涌,白云奔流,大雁南归,而树木萧萧声响、黄叶纷纷而下;还有那感时伤世的老杜甫,他虽是个多愁多病身,胸怀却何等壮阔豪迈,道是秋风起处,昆明池波涛涌动,石鲸鱼的鳞片也在秋风中频频闪动,若是登上高楼,但见风起云涌,长江之水滚滚而来。
  属于义士、英雄的秋风,只留存于纸上,只在传说中发生,我不得而见。我所能遭遇的,是这个秋日的午后,那茑萝花边上的秋风。这秋风,走过春天的湿润,夏日的酷烈,成就了自身,他成熟而自信,偶尔多情和犹豫,携带秋蝉苍凉暗哑的声线,满心是枯荷无限留恋的往事。这个秋风,亲切、可喜,却又反复多变,令我抓寻不着,才刚撞个满怀,转眼哗然不见,寻寻觅觅不得,他又在柳条儿上出现了。
  但时节的变化何其速也。这期间,我其实留心过秋风的踪迹:庭院里的爬墙虎悄悄停止了生长,神思寥落地卷起了叶边;石榴的黄叶子洒得满地都是,柠檬黄从外而内侵染着银杏叶子,好似蚕吃桑叶。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秋风四下里走来走去,天空就心神不宁地阴沉起没血色的脸,而姑娘的滋润的唇一点点变得干涩。黄的,花的,那些红色的裙子,漂亮的花边,都到哪里去了?这些,都是秋风的作为么?
  十来天后,我再次遭遇秋风,在一个寡淡无味灰扑扑的傍晚。我推门出去,秋风就扑面而来。他踩在细雨上,强劲地从四面将我包裹,不管不顾地,向我扑将过来,从我的耳边,直灌进我的脖子。我本能地拒斥他,缩起脖子,裹紧外衣。秋风却贴着我的脚,从裤管、袖口钻将进来。是那个温暖多情潮润凉爽的秋风么?我只看到他冰冷的、强硬的、无坚不催的决心,他进入到我柔软、脆弱、敏感的身体,不带一丝温存与流连。他就这样自顾自地从我的眼睛进来,顺着手指出去,将我的温暖、柔情,一点一点带走、消散了去。不,他从不曾进入到我,他只走他的路。在城市的小巷狼突狂奔,他呜呜长啸,高楼的瓷砖惨然变色,黑色屋瓦一起唏嘘长叹,阳台的花盆也都颤抖着坠下的恐惧。秋风,他拍打着人家的窗户,叮哐作响;那些缺乏信仰的梧桐叶,终究敌不过他的毅力,纷纷伏身向下,随意飘转,被秋风压伏着,在发亮的、冰冷的雨水中,匍匐在路上。
  这个秋风,他或者只愿意以他的方式统领这个世界吧?古书上说,秋是刑官,他这般样地令草木凋零,万物变色,也不怜惜一点我的憔悴么?难道这个秋风,他的本心就是萧杀?这从夏日的热烈走来的秋风,就是为了奔向冬天白茫茫世界去么?
  那纸上传说的秋风!那温润善变的秋风!那坚定萧杀的秋风!
  我无以设定,不可捕捉,难以把握。我仅仅是,遭遇了秋风。
  但无论如何,因为秋风过耳,我平淡的生活,便生发出了无穷的意义。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怀想着秋风,将半只脸埋进竖起的领子,低着头,抵抗着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的秋风,一步一步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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