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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铭记在心的石油兄弟】铭记中国石油文化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第广龙 甘肃平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第广龙石油诗精选》、《水边妹子》、《祖国的高处》。其中《第广龙石油诗精选》获石油文学最高奖“中华铁人文学奖”。现任中国石油作协副秘书长、长庆文联副秘书长、长庆文协副主席。
  
  刘玉米
  
  在我的印象中,炊事班长刘玉米的腰上,总是系一块比驴皮还黑的大围裙,天麻麻亮,就揉着眼窝到食堂捅火。一会儿,鼓风机就响起来了,食堂的那根粗烟囱夹杂着火星星冒出的浓烟飘了半院子,野外队的一天开始了。刘玉米是野外队起床最早的人,然后是队长,然后是上早班的人。开开门泼洗脸水,跑到活动房后头尿尿,接着,三三两两敲着碗往食堂走,去喝刘玉米熬的稀饭。这时,太阳刚从山顶顶上露出半个脸,勤快的麻雀追逐着在院子中间停下,也找点吃的。然后,就又安静下来了。然后,刘玉米锁住食堂的门,回活动房睡回笼觉去了。
  刘玉米原来不在炊事班,跟我一样,得到井场上去出苦力。一次炊事班调整,刘玉米主动报名。队长问他当过炊事员吗?刘玉米老实,说没当过。说那就不行。刘玉米说,我在生产队时当过饲养员,喂过猪,也喂过牛。队长说咋喂?刘玉米说,喂猪。把糠料添水加热就能喂了,喂牛,把干草铡成节节就搁到槽里头了。队长说喂人呢?刘玉米也觉得不是一回事,人咋能和猪和牛放一块说,就勾着头不吱声了。队长启发他,问在家里做过饭吗?刘玉米自豪地说:风箱都没拉过,都是坐炕上等老婆把饭端到嘴跟前,吃成熟的。队长说你滚远,别搅和了,这是选炊事员,懂吗?选炊事员,不是选村长。刘玉米说,不会可以学,保证学会,让大家吃得香香的,喝得溜溜的。刘玉米还说,我在生产队喂牛时,牛顶了腰,落下了病根,干不得重活,叫我当炊事员,就等于救我的命。队长看他挺诚恳的,也挺可怜的,又没别的人选,就同意试用半年。就这样,刘玉米成了炊事员。
  刚当上炊事员,刘玉米蒸馒头,蒸了一笼铁疙瘩,煮面条,煮了一锅粘糨子。刘玉米首先给队长认错,又一一给大伙儿赔不是,倒叫人不好多说他。队长说,不能光把头点得像尿没尿净似的,要拿又白又软的馒头证明,拿又细又长的面条证明!刘玉米的进步还真快,一个礼拜后,大家就认可了刘玉米的饭菜。实际上野外队的饭菜,都是将就着过去就行了,没什么花样。吃面就是吃面,调个酸汤,或者炒半盆土豆丁就打发了。菜通常是这几样:炒白菜(冬天白菜受冻,炒出来看不见形状,一勺子到碗里,是粘乎乎一团),炒萝卜片(切得有刀背那么厚),这是素菜;包菜炒肉(肉是肉片,基本上没有瘦肉),葱爆肉(葱有中指长,不仔细找,几乎找不见肉),这是肉菜。没做过汤,汤就是蒸了馒头的蒸锅水,或者是下过面条的面汤,不收钱,喝完就没有了。最受欢迎的卤猪肉,是野外队的招牌菜,用野外队保存的二十年卤汤卤,一年只做四五回,这其中有大家经济承受力的因素,也有卤猪肉耗费功夫的因素。野外队的人多数是农村来的,口粗,不挑食,能吃饱就不会提意见。如此种种,刘玉米就把炊事员顺利地当下去了。半年后,刘玉米还被派到矿区试验食堂学习了一个月,回来后,成了有上岗证的专业人才,把炊事班长也当上了,而且还得了利,按照政策规定,奖金系数在工人中最高,仅次于队长。
  野外队的伙房,四面都是铁皮,锅台也包着铁皮,连案板也是一层铁皮。刘玉米就在这个铁皮的世界里给大家弄吃的喝的。伙房是刘玉米的领地,其他人免进。叫我进我也不进。地上葱皮蒜皮白菜帮子散乱着,案板上和面时没有清理干净,残留的面粉在边角结成了痂,锅台上则分布着几片不规则的油垢,伙房顶上黑灰一层,还吊下一丝一丝灰尘形成的细线。和面的一个大铝盆因为每次总会粘一些面粉,粘得多了,变厚了,越变越沉重,越结实,导致洗不掉,水泡着也洗不掉,隔些日子,不得不拿刀把子狠狠地击打,使之受震而脱落,于是铝盆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开饭后,收拾伙房,刘玉米捏着水管子,对着锅、锅台、案板刺上一通,就算完事了,还把手在围裙上抹几把,来一句好嘞!好像是给自己说,又好像是给伙房里的锅、锅台、案板说。要说野外队的食堂不卫生,我得帮刘玉米说话,只说一条:野外队从来没有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够了不起吧。由于刘玉米老显得忙忙碌碌的,野外队不上班的人还得帮厨,炒葱爆肉时,坐一圈人,老老实实剥葱,或者在冬天手冻得红红地洗萝卜。至于挖菜窖、铲炉灰、清理猪圈,基本由各班轮换,保质保量完成。
  我那时年轻,像饿死鬼变的,脖子下面连着一口井,空空的,还有回声。没到开饭的钟点,就到食堂门口转悠了几回,看饭做熟了没有,和我一样等不及的也在食堂门口转悠。刘玉米在食堂的房檐上挂了一根角铁,当当当敲响,就开饭了。但有时怪,没开饭跟前人不断,开饭了又不见人,刘玉米生气了,再使劲敲几下角铁,嘴里唠唠唠唤着,吃饭的人就开始出现了。刘玉米特别有眼色,这从打菜上就能看出来,这其中有学问。野外队的人,辛苦一天,都想吃个饱,也想多吃两口菜。刘玉米给每个人打菜,勺子都是深深地挖一下,感觉盛了满满的一勺,可别高兴得早,关键的一步在一瞬间完成了,要是用慢镜头回放,就会看清:刘玉米的手向左或者向右抖动了几下,菜跳出去了一部分,又跳出去一部分,勺子同时已扣到了碗里,碗里的菜就不是最初的数量了。刘玉米还有本事把肉菜里的肉抖掉,使一份肉菜里只有两到三片肉,这也使想质问的人没法说,否定不了这是一份肉菜。但刘玉米不是对谁都抖勺子,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刘玉米看人戴帽子,对队长不抖,说话硬气的不抖。我属于被抖的,有时生气了,就再打一份菜。我曾经粗略统计了一下,我在野外队虽然收入高,达到130多块,但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二全吃到肚子里去了。所以我到头来身子精光,离开野外队时,我的所有存款都在一个铁罐子里,合计人民币15元零8毛。当然,我不能认为是野外队的食堂变相盘剥走了我的血汗钱,因为食堂每年都亏本,还要矿区单独划拨一笔款项才能平帐。就为卖饭打菜,刘玉米和不少人吵过架,还被人拿碗在头上砸,砸得血都冒出来了。刘玉米哭了鼻子,赌气不干了,说愿上井场上去,挣死算了,腰挣断算了。队长就像哄娃娃一样哄刘玉米,把刘玉米哄得回心转意了。年底,队长提议,大家赞成,给刘玉米评了个先进。队长的一个理由很有说服力,队长说,大家发现没有,野外队的猪,比任何时候都养得肥,养得大,而且肉味道也香,这是谁的功劳?刘玉米!大家异口同声。
  在我们自带馒头上井场两年后,应大家的强烈要求,野外队决定送饭,而且只按人头每人收两块钱。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了半下午,不容易啊,总算能吃一口热乎饭了。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大家都没心思干活了,就停下,坐到山坡坡上张望,当看到大卡车开过来,就都站起来了。刘玉米用一个铁桶装饭,馒头、菜,都冒着热气,几个 人围成一圈,抓着手里的,吃着碗里的,还盯着桶里的,就怕自己少吃一口。人在吃上是最自私的,我也是,吃饱了还要再吃几口。刘玉米心疼又体贴地说,慢慢吃,够吃,够吃。有时井场离驻地近,刘玉米提着铁桶,走山路给我们送饭,走得累,汗在脸上挂着,一只手在腰上按着,让我的心里还酸酸的。
  我有时也到刘玉米的活动房走动,和刘玉米谈个古今。刘玉米的活动房清清爽爽,地上扫得净净的,床单铺得展展的,箱子支得端端的。我心里就骂他,骂他光把自己的窝收拾得利落。刘玉米爱唱眉户戏,而且老是“梁秋燕”,其中的唱词我都背下了。一句是“梁秋燕,甩毛辫”;一句是“手提着竹篮篮,还拿着铁铲铲”。变成女人嗓子唱,手脚也软软的,不过听着还真好听。刘玉米也唱秦腔,是一句大吼,我不知道是哪一出戏里的。就一句:“我叫叫一声儿啊儿啊!”眉户刘玉米高兴了不由自主唱,秦腔有人进他房子时猛然唱,实际是惊吓人,也乘机骗着占便宜呢。刘玉米在房子里还有一个习惯:照镜子。一个圆镜子拿在手里,不停看,看不够,似乎对自己的脸满意,又似乎对自己的脸不满意。刘玉米还对着镜子拔胡子,是用一个大铁夹子在下巴上夹,夹住了,狠狠地拔一下,就疼得脸上抽一下,一根胡子就被连根拔掉了。有时铁夹子啪嗒啪嗒几下,也没夹住胡子,就听着他不停啪嗒,啪嗒声停住时,估计夹住了一根胡子,又是猛得一拔。一直这样拔胡子,刘玉米的下巴上几乎没有胡子了。
  冬天下大雪,山里的土路被封了,出不去,进不来,持续了二十多天。野外队的人全困在营地里,没有煤烧的自己到山洼里拣柴禾去了。不到井场上去可以,正好缓缓身子,不吃饭可不行,这可是会闹出人命的。面袋子空了一个又一个,菜窖里的萝卜白菜一层一层在减少。而这些东西的补充,包括喝的水,全得依靠山外头,得用汽车朝进拉。水可以化雪,别的哪?刘玉米愁得眼泪都下来了,找队长,队长说,把我吃了去行吗?炊事班长是干啥的,没粮就得找粮,没菜就得弄菜,这是你的职责,不然军法从处!这后几个字听得刘玉米脸皮子跳了一下,眼仁子都鼓出来了。接着听见队长在哈哈笑,知道是吓唬他呢,还来了劲:那就吃我,我在食堂常偷嘴,身上肉多油多,吃我!队长说,你这一身臭肉,谁咽得下去,别拌嘴皮子了,想办法去!刘玉米叫上我还有几个年轻的,噗哧噗哧出了野外队的院子,顺土路往大山深处走,那里有个小村子,散落着十多户人家。细肠子般的路上连个脚印都没有,狗叫声却像连着火药捻子似的串成了一片。一家一家敲门,说好话,都有点不相信,啥,野外队没吃的了?咋可能呢。这地方偏远,当地人晚上点煤油灯,野外队来之前连汽车都没见过,地里打的粮本来就不够吃,吃菜都是吃腌韭菜,靠政府的救济活命,哪有多余的给野外队。刘玉米说,能帮一点是一点,不是白要,掏钱买,而且等路通了还再还上一份,说着说着,刘玉米还把一壶柴油上举了一下,说还给灌上一瓶瓶柴油!柴油好,山里人知道,点灯比煤油好,就有几家愿意了。给野外队弄回来一麻袋土豆,三百斤玉米面,一百斤白面,还有几坛子咸菜,终于渡过了难关。这个刘玉米,关键时刻立了大功,看着刘玉米的那个张狂劲,我倒不反感。我这么想着:年底评先进,又得给他投一票了。
  
  王黑子
  
  我和王黑子分配到同一个野外队后,就有意保持距离,不怎么搭理他了,倒是王黑子不拿架子,有事没事和我套近乎。这要放到过去,我可没这个胆。王黑子可是出了名了的混混啊。
  我说的是在技校上学时的王黑子,谁要报出这三个字,就等于亮了护身牌。教室里,每天都是如此,那场面真叫乱。老师在讲台上讲白垩纪,讲海相和陆相地质构造,学生在下面闹翻了天,桌子上跳来跳去的,一星敬你、七个巧啊八匹马呀练习划拳的,嘴里叼着烟吐圈圈的……这哪是教室啊,土匪窝还差不多。要是王黑子带头起哄,老师就得赶紧撤退,不然纸蛋蛋就飞过来了。这个技校是矿区自办的,学生多是子弟,随父母东奔西颠,在山里野惯了,书没念下,根本没有学习的意识,学也学不进去,反正毕业了都到野外队上班,又不是啥好工作,早早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王黑子就是最能捣蛋的学生中的头头,没有谁敢招惹。我曾经把老家捎来的一瓶子肉臊子送给王黑子,以求得平安。有两件事我记忆深刻,一次是王黑子过十七岁生日,全班每人贡献十元钱,名日祝寿。晚上我都睡下了,王黑子带着两个人,提着酒瓶子,硬鼓住让我喝了半茶缸酒,把我喝醉了。一次是另一个班的学生欺负了王黑子的人,天黑实后,王黑子带人袭击对方宿舍,打烂玻璃五十余块,门窗十余副,电灯泡二十多个,对方有五人头部负伤,多人受惊吓尿床(据技校处理大会材料)。技校周边的村民都领教过王黑子的厉害,瓜果任摘,萝卜任拔,不敢说个不字。我也跟着学坏,干下了不道德的事情。逢集到镇上去,走路须十多分钟。为省力,同学都搭便车:见老乡骑加重自行车经过,从后面追上,脚一跳,坐于后座,老乡亦吓一跳,但多有成功。我也掌握了这一技巧,屡屡得手,一路吹着小风,亦逍遥自在。以后老乡再经过,都用力蹬踩脚踏板,见有追赶,用力更猛,车速加快也增加了上车的难度,便只有一两个腿脚利索的能够如愿。技校门口对面有几棵杏子树,杏黄时节,枝头却全是苦涩青果。我和一同学无意发现虽杏肉不能食,但杏仁饱满,极香甜,便兜着衣服采摘。一妇女冲来,恼怒暴喊,追打我们。反应如此激烈,我估计是由于未料想杏树的秘密会被我们知道吧。本来要在技校读一年半书,然后分配到野外队实习,再过渡成工人,由于我们的突出表现,提前半年穿上了油工衣。一个班全被打散了,王黑子和我成了一个野外队的。
  野外队不同于技校,王黑子狂不起来了。狐朋狗友离得远,就是在跟前也不顶用。王黑子面对的不是一个一个的人,而是一个群体,要做的是融入这个群体,而不是成为这个群体的对立面。别说给别人寻事,别人不欺负他就算福气了。一段日子下来,王黑子人缘没有我好,一天到晚孤零零的,想找人说说话,只能找我。看着怪可怜的,我心软了陪陪他,不高兴了就和别人打牌去了。但野外队还是把我和王黑子归入一类的,我俩又不得不同病相怜。井场上的工作枯燥,回到驻地,四下荒山野岭的,时间难打发。王黑子频繁请假,光是他妈住院这个理由就用了几回。一次出去十多天,回来找我,眼睛亮着,我挺奇怪。王黑子说,我到城里转悠,好女子满街道走,一个都不认识,难受啊。我内行地说你可以搭话啊,就问你吃了吗?没吃跟我走。王黑子斜了我一下,去!那还不把女的吓跑。我的办法是直勾勾看,引起注意了,伸出一根手指头,朝我面前一弯一弯的,脸上要始终得带着微笑,我听我一个朋友说,灵得很,一勾一个准。我心脏都咕咚了,急急地问你勾上了吗?王黑子摇头:唉,女的走得更快了。那时我已经考虑个人问题了,但是还没有着落,上技校时电工班 一个女生大个子,在联欢会上拉过小提琴,我暗暗喜欢上了,没有胆量表白,到野外队后,写了一封信,结果被拒绝了,对我打击特别大,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个对象,忧愁得睡不着觉。王黑子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家里给介绍过几个,都没有成。王黑子说,要是一直窝在野外队,这辈子怕要打光棍了。虽说有走心没守心,没有硬关系,不认识当官的,我眼前头黑着,只得认命。有时一个人爬到山尖尖上,胡乱吼叫一阵,算是感情发泄。野外队的男人都在熬精神,熬得住熬不住,一天天地总算熬过去了。我听说有的人老婆来探亲,就让老婆没来探亲的解个馋,下一次自己老婆来了再给还上。有两个为此打架,原来一个嫌对方老婆丑,觉得吃了亏,要另外补偿一袋子面粉,这个不愿意,闹翻了,几年都不说话。还有一个野外队的工人到新工区施工,拿发下的劳保手套、翻毛皮鞋,偷库房里的棕绳、柴油,勾引附近村里的女子和年轻媳妇,把好几个的肚子都搞大了。这个野外队被起了个别名,叫驴队,队长为此丢了帽子,队号都撤销了。一次和王黑子说起,都挺羡慕的。王黑子说,这么大了,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要是哪一天出个事故死了,处男的身子阎王怕都不要。我连呸呸了几口,骂王黑子臭嘴。
  就在日子的无聊中,我和王黑子一人惹了个麻烦,虽然我的轻一些,王黑子的重一些,但我俩在很长一段时间,见人躲着走,头都抬不起来了。那是一个下午,天气闷热,呆在活动房里,我不停冒汗,坐着躺着都不自在。几个苍蝇旋来旋去,还挑衅般朝手上落,我就特别生气,拿个拍子就打上了。也真是奇怪,你不动弹,苍蝇就在眼前头,你要打它了,它又连踪影都找不见了。折腾了一阵子,只打死了一只苍蝇,我倒累得喘气。我对苍蝇的仇恨更加强烈了,打着打着,也顾不得外头日头毒,转移到院子里追打苍蝇,连一个苍蝇也没打上。我突然想起,野外队简易厕所里苍蝇成群,有时人刚蹲下,屁股上就落一层,赶都赶不赢。我便决定,到简易厕所去打苍蝇。苍蝇真多!真让我兴奋!这简易厕所里,味道虽说难闻了些,但苍蝇有飞的,有落在墙上不动的,真是多呀!我抖擞起精神,开始挥拍战斗,几乎每拍下去,都能见血,在空中使劲舞一下,也能击落几个。只一会儿功夫,我打死的苍蝇,就难已计数,地上尽躺着苍蝇的尸体。我打死一个苍蝇,再打死一个苍蝇,我打,我打……我越打越带劲,越打越过瘾,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刚抬起头,我怎么看见了队长?队长两只手捉住裤带,正要解裤子,见到我,一脸的奇怪,队长问,你钻厕所里干啥?实际上他已见我拿着苍蝇拍,但还是这么问。我说,打苍蝇,都秋天了,苍蝇还这么多。没料到队长冒出了一句:胡闹!苍蝇你能打完?几天不上班,真是有力没地方出了!当天晚上野外队开会学习,队长不点名批评了我。队长说,野外队新分来的年轻人,毛病不少,平时吊儿郎当,井场上腰来腿不来,这不行!有人吃饱了撑得慌,院子那么脏看不见,炊事班剥葱捣蒜不闪面,竟然钻到厕所里打苍蝇,真是人闲生事。你要是力气多的没处放,我给你想办法,你抱上一块子煤,去到河坝里洗去,黑煤洗成白煤了,你就能消停下了。
  而王黑子更丢人,被矿区发了通报,还扣了两个月奖金。有一天天都黑了,王黑子叫我吃狗肉,拿脸盆在煤油炉子上炖的,不住冒着水泡,闻着香。我胡乱啃了几块骨头,擦着嘴上的油,才留意到王黑子的活动房地上血迹斑斑,一张狗皮还冒着热气。王黑子得意地说,一条狗在他活动房外面转悠,拿馒头哄到窗户下面,绳子一套,就上西天了。王黑子不停劝我吃狗肉,说吃了大补,我觉得狗肉没熟透,嚼都嚼不烂,咽着吃力,没再吃。第二天,王黑子还在床上睡大觉,一辆警车闪着灯开进野外队院子,给队长打了个招呼,拿铐子把王黑子铐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作案工具:套狗的绳子。事后才知道,王黑子勒死的狗身份不一般,是当地一个老汉的看家狗,而老汉的儿子在县公安局当局长。一个电话打过去,一个电话打过来,派出所就出动了。王黑子眼圈黑着回来已是三天后,还是队长找了关系,摆了一桌酒席,才把人领走。王黑子给我描述说,到了派出所,先是一顿痛打,不打头,也不打脸,拳头朝腰上捅,皮鞋朝屁股上踢,比我当年在技校打人打得高明,疼了疼在肉里头,伤了伤在隐蔽处。打完了才问话,说得不对了重新说,还要在讯问笔录上按指印。关进黑房子里,两只手吊在半空,脚尖踮着,晚上也不放下来,不给喝水,没有饭吃,罪不好受啊。处理结果有两条,一条是判两年,到平凉蹲监狱(这是吓唬的):一条是赔钱,二千块(这是真的),赔了钱可以走人。说到这里,王黑子眼眶里的眼泪就满了,摇着头说,这辈子瞅见狗,叫爷都能行,磕头也愿意,只要不戴手铐,只要不挨打!要说以往因为在技校上学时,王黑子做事过分,我对他积攒了一些看法,自打这以后,我和王黑子倒热乎起来了。咋说也是一个班出来的,都混得背,说话容易说到一块去。那天夜里,我连做了几个恶梦,每次都梦见一条狗,其中一次狗嘴里还叼着一副手铐,我受惊坐起来,头上一层虚汗。
  在野外队,天冷天热,身子直接体会,刮风下雨,头皮都能知道。几场雪过去,眼睛里吸收的全是大山深处衰败的景象。春节却一天天临近了,一丝甜蜜在记忆里扩大着,想家想得紧,稍稍动一下心思,父母的面容就浮现不已。就在野外队开会统计回家人数的时候,我和王黑子不约而同,选择了留下。队长大声表扬了我们,说今年井场上歇不下来,只有少数人能回家,两个年轻人自觉放弃了回家的机会,这说明野外队艰苦的生活,把他们锻炼出来了,就这样努力,今后还能进步。我当时硬忍住难过,想着一个人时再好好哭上两嗓子。我看王黑子,眉眼全堆着笑。王黑子下来对我说,我想明白了,要在野外队呆下去,就得先吃亏,甚至吃大亏,身上还要脱几层皮,把娃娃皮脱了,把学生皮脱了,就和大伙儿一样了,别人才能把你当人看。我很吃惊地盯着这个曾经的小老大,有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就在大年初一这天,我和王黑子上班。大卡车在土路上呼啸,屁股后面卷起连天的尘土。我们站在车厢里,手扶着车帮,让山里的冷风朝脸上吹。偶尔闪过一户人家,大门外高高的木头杆子上挂着一盏大红灯笼,门上贴着新对联,门口地上零乱着鞭炮炸过留下的碎纸。我扭过头不再看,王黑子也张望着别处。在这山连着山,沟套着沟的陇东高原,要想望得更远,目光就被山弹回来了。我已经急不可耐得要到井场上去,我浑身的力气,要用掉,用光,我才能安静下来。这时,王黑子拽了一下我,大卡车正剧烈颠簸着,我清楚地看见,王黑子摊开的一只手里,是一颗鲜艳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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