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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额济纳】额济纳胡杨林行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阿溶 生活上海,乐于行走体验,喜欢自然真知,不停止探索感恩。      一个人背包肯去上路、旅行,只有一个原因,要和自己在一起。   2006年10月我将要往额济纳,内蒙古最西北的地方,我一无所知的地点,很远、很荒芜,可能很艰难、很无趣。
  在选择旅途方向时,本来想改道往云南最边疆的迪庆,那里山花仍然停留,植被仍然丰富,气温仍然温柔,然而我克制了它的诱惑,就是一种对于温柔的诱惑,就是北方,就是往北,就是置身,就是要到达。
  小强成为此行的伴侣。他是9月就预定好的人选,我们甜蜜地相爱,我们试图把爱来填满生活中的每一个内容。我知道我很幼稚很自作主张,我知道道路艰难北方干裂,我知道死亡和永恒是那么瞬间转化,我知道爱情可以很长也可以脆弱败落,我知道一种叫坚强一种叫试炼一种叫赐恩,同时,我也模糊的有些知道,对于小强,此行额济纳对于他的一生的意义。
  他未及24岁,从未真正远足,却出于爱,来挑战一个未知的行旅。
  从上海到银川需要经历34小时火车。出发是27日夜里10点。
  9月29日清晨8点抵达银川,此行额济纳的第一站。
  来不及作长途后的停顿,在一个酒店支付8元吃过自助早餐,我们乘车赶往阿拉善左旗,去往额济纳旗必经的城市。银川的清晨未留给我们特殊的印象,未北方,未都市,未异域,这里很平静。
  从银川到左旗很近,需1小时45分钟,我们很轻易就跨越宁夏至内蒙。在银川境内还有很多的树和房屋,慢慢接近左旗,渐渐地势变平放缓,一种特殊的地貌――戈壁草原出现了。9月草原已经委顿,但还能看见一簇簇的草星,能大致辨认绿色,与天际的贺兰山脉,构成一个能驰骋想象力的内蒙古草原。
  阿拉善左旗是一个格外让人沉醉的小城,行政地位相当于内地县级市。到左旗已下午3点,我们惊讶于它的安静、宽阔、安详,天空仿佛很低,轻轻合在街道的头顶,道路笔直、上扬,一种褐色与天蓝相接。这里的速度缓慢,人口稀少,我们在左旗来来回回地坐中巴,车内总是只有3、4个乘客,我们步行通过和硕特路的十字路口,不经意抬头一望,就望见开放的天穹和正直的太阳之下,端静肃美的小城、单车、行人、建筑、路标,宁静弥漫,爬满内心。
  阿拉善左旗人很淳朴,这从他们的眼睛就能看出。那么澄澈,那么信任,那么温顺。我喝到了此行最好喝的牧民牛奶,吃了让我矛盾的手工奶皮和皱眉的酿制酸奶,吃了包着头帕的女人的煮玉米,在市场嚼了几串烟熏火烤的羊肉串,吃了好吃到“终身”念念不忘的酱面和贺蘑揪面。我喜欢“左瑞餐厅”忙来忙去的伙计,“左瑞餐厅”只卖早点:奶茶、牛奶、面棍、奶皮、奶酪、酸奶,我喜欢这个伙计羞涩纯净的笑容和眼睛;我喜欢“手工面馆”里漂亮温润不大说话笑盈盈勤劳利落的女主人;以及我喜欢1.5元的牛奶、6元的奶皮、4.5元的酱面、1元的面棍,和在西花园街上的三星级龙信酒店那彻底而无法言说的对于美好的完全感觉。
  9月30日8:20乘长途汽车由阿拉善左旗至额济纳旗,路上要经过8小时车程。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到达额济纳旗是有难度的。一路炎热,茫茫戈壁滩上太阳光没有阻挡,汽车里超重的乘客与行李加剧了闷热和软弱,眼睛和大脑都感到单调、烦躁、和窒息。
  终于在下午5:30到达额旗,西部太阳还是照得人眼花,到处是人,到处是浮尘,在快接近额旗约2公里时,戈壁转为渐渐多出植物的绿洲――胡杨林,这就是我们此行要来看见的胡杨树,它们在全世界只有额济纳旗才有生长,也只有在每年的10月上旬,胡杨会呈现逼人的罕有的金黄色,然后凋谢,稍纵即逝。
  跟阿拉善左旗相比,额旗气质殊异:局促窄小,干燥凌乱,人口倏然在这里密集。刚一下车,扑面而来众多背包羁旅的人们,与本地随处扎堆闲聚的人们一道,构成躁动喘息的戈壁小宇宙。
  还未到10月长假,而额旗的大小旅店几乎满了。家庭式旅店几乎每家都有,相当多的家庭旅店虽然客人还未到,但已被预订一空。走了好几家,小标间不是客满,就是价格贵到280元/天且只能开出2个晚上!(我们计划住3夜)――轻易能想象2、3天后额济纳旗的住宿,会是怎样疯狂的局面。
  我们赶紧定下一个家庭招待所2人房床位,仅能提供2夜住宿,管不及了,先住下来,我怕在这个街上再多走一会儿,一个床位都不留了。130元/天,上下4层楼公用一个厕所和一个淋浴间。
  洗去满身的汗水灰尘,急忙打车往二道桥看傍晚的胡杨林,约7点钟了,光线仍然充足,辉煌的金色胡杨震撼我们南方的视觉,它是一曲华美绝唱,凌厉逼迫。
  在额济纳旗可以和胡杨林尽情尽性拥抱,从二道桥至八道桥,天地都被金黄染遍了,很多旅人追着时间看胡杨林的日出、日落,会有不一样的非凡灿烂。
  国庆节那天,开始真正在额旗的行走。
  前日预定好的包车在清晨等车时临时变卦,我们只得在街上重新拦车,计划去居延海、红地毯、神树、胡杨林――这是原计划里今日要达到的目标。我拿着一叠出发前在上海做好的攻略,对着上来兜售生意的司机重复着以上地点,问:“知道这些吗?”“包车多少钱?”
  包一辆吉普车的价跟一辆夏利车的价跟一辆拉斗小面包的价,约是这样的数字对比:400元/天:300元/天:150元/天。我们昨天谈的是150元/天的小面包,今天计划要去的几个地方都很容易达到,因此一辆小面包是够了。但是像明天计划要去的黑城、漫水桥等地,路径险恶,非2020吉普车不能达到。
  询问过第三个司机后,我们上了车,一辆红色夏利。我罗罗嗦嗦地照着纸上攻略又念一通将去的全部地点,司机说红地毯不能去,因为现在什么草(我没听明白)已经长起来了,红地毯被遮住,已看不见“红地毯效果”。我试图想挽回假想中的红地毯景象而跟他徒劳地争了好一会儿,也就放弃了,3个人1辆夏利朝着额旗第一个景点:居延海行进。
  那天早晨的居延海展露了戈壁唯一温润的境界,十分的清澈,十分的广袤,十分的的柔软。虽然海面肤浅,但它的层次丰富、变化。我们在凛冽的海子边上拍了些相片,9点强烈阳光直照,却太冷了,我们很快驱车赶往下一站:神树。
  司机叫卢弄儿,当地汉族人,去神树的路上他说我们看景的时间花得太快了,2天额济纳安排难免会显得无所事事,他建议不如一天跑完所有的景点。我初有些诧异他的提议,用一天时间“看”额济纳,可行吗?
  然而又很惊喜他给我们的建议,于是事先的计划至此改变。我们立即决定用一天时间跑完额济纳旗,潜在原因是,我们并不喜欢多呆在额济纳旗,这里繁多的人、飞扬的灰沙、紧张的住宿条件、说不清的细微感觉――比如相对于阿拉善左旗而言,我们更倾心左旗。
  这一天要到达的地方累积有:居延海、神树、胡杨林、天鹅湖、怪树林、漫水桥、黑城、五塔,听起来很多,跑车起来,发现不过就是3条路线,每一条线上的景点很集中,因此对于像我们这种体验式的旅行者而言,用一天时间阅读额济纳旗是足够而且明智的――因为每一天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会很不喜欢停在额济纳旗感觉夜里的烦杂无趣拥塞和白昼伴着持续强紫外线与干燥的侵袭。
  神树是一棵巨大的胡杨,生长了880年,胸径达6.5米,我们来到它面前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爱。它被栏杆围着,树枝和树腰上挂满彩带,很多人和它拍照,显得很臃肿,很俗气。我们离开得快。
  再次通过二道桥,又看见了胡杨林,从二道桥绵延至八道桥,都是漫长的胡杨地带,绚烂姹金,与头顶强烈的阳光交互燃烧着。我们越过胡杨林,要抵达与巴丹吉林沙漠接壤的天鹅湖。
  天鹅湖是个神奇,在戈壁与沙漠之间奇异地出现一滩水,聚集着野生天鹅。可惜2006年10月我们看见的天鹅湖,已浅小到几近消逝,尚余一带水,在对我们证实它以前的确是个奇迹。一群无人放养的骆驼懒散地卧在浅水边。无边的干燥、戈壁、粪便,残酷的消逝的时间,野生天鹅们――再也没有了。
  天鹅湖是此行中一个很有意义的地点。去它的路上额外地要行驶来回60公里,全是茫茫戈壁,道路在此消失了,司机在平坦无垠的戈壁上肆意行车,汽车划出一道道新线,令我感觉到自由!哦!我爱这没有规划与规定的路线,这种暗中的激动令我了解自己,和了解我对于世界的认识:只要大方向是对的,不在意怎样的途径才是自由。
  天鹅湖第二个特殊意义,在于它与世界最高的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接壤,在这里我们看见真正的沙漠。纯净得像金子的细沙,从指尖滑落,彻底干净、纯粹、干燥,有莫名的震撼轻轻来临,我突然想起三毛的撒哈拉,那种沙漠般干燥的爱――固执依然华美流逝了。
  下午的最大惊喜是去黑城。黑城是元朝时期北走上都、西抵哈密、南通河西、东往大都的交通要脉和政治、经济的中心,而今已是颓败萧索的废墟。去黑城的路太远了,太远了,扬尘剧烈,小强在路上开始咳嗽,越来越猛,越来越急,我的胸口被沙尘堵塞得不能喘息,车厢里和空气中肆虐的浮尘令人绝望,而路还有这样长!没有边!
  要到黑城还要经过漫水桥。漫水桥像阴间的忘川,这是一种飞快的联想。一辆辆车从它上面的水流划过去,再驶上陆地,或者在度量水深后理智地打道回府。我们停车下来,这样的水深夏利车是过不去了。我们观望几辆吉普车淌水而过,司机在抽烟,小强认为最好我们不去冒险,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急驰的黄水漫过桥面有相当的高度,我抓紧手里记录珍贵照片的相机,如果我们冒险,很可能在桥中央就被水冲走了,靠!生活就像逃难的电影,真的发生了,我会做些什么?!
  可是在看着一辆面包车冒险渡水而无恙后,卢师傅竟然想把夏利车开过水,我问了两句:“你有把握吗?”我问得惴惴地,可更多感到刺激,我发现其实赞成这样去做。
  我知道这是一个未知数,我知道前方有难预测的深渊,我知道生活有着摆上来的麻烦,可还是在一个瞬间亡命赌了,我轻信卢师傅有行驶的经验和实际的能力,我们下赌红夏利车涉水漫水桥。
  车子在惊心动魄中缓缓地逼近漫水桥,水漫过轮胎,漫到舷窗下方,黄浪打到眼睛近得不能再近的心理距离,我真的只有祈祷上帝,亲爱的救主你在这里。
  车就是这样过去了……我们是怎样过去的啊……
  就像在从前每一个危机生活的夺命时分,我们是怎样过去的啊……生活,我们就是这样擦着过去……
  黑城的颓废是一种极至的有。置身其中,到处是飞沙吹落,不动声色的,轻拿轻下。残垣断墙矗立,比天空矮小,比故城辽阔,比时间更快,比死亡更黑。
  小强在黑城的废墟上捡石头,我看着他。沙里深深掩埋着很少的小石子,很五彩很晶亮――额济纳旗有很多人卖玛瑙和水晶,我想这些埋藏已久的小石头跟玛瑙和水晶是某种亲戚的关系――他在烈日下捡石头,要送给上海的几位好朋友,它们是古老黑城的零星记忆,他想千里送去。我远远看着他渺小的身影投在太阳下巨大黑城的吞噬里,有一时间很想哭,我离那些人间很近,我离那些凡世很远。
  我也寻找了一个石头,锗色带紫,晶亮洁净刚硬耀眼。
  这一个白天,完成全部额济纳旗旅程。
  从黑城回来路上,脸庞被风沙刷上一层沙尘,抚摸上去,是手放在沙漠里的感觉。小强咳嗽加剧,无法遏制,整个身体在颤抖,他父亲说过他是“温室里的花朵”,我在花朵的边上,看着,看着一朵花经验风沙的考验。
  晚上在路边吃烤肉串,小强情绪很低落,咳嗽依然很重,对于额济纳旗、对于风沙、对于此次旅行,可能新鲜的肺部进入了超负荷的异物,他正在试图排解和抵御它们。
  坚强的小强,勇敢的小强,真实的小强,具有虚弱和狭窄,他的力量就在于暴露的弱点,他的力量就在于尖锐的深度。
  我们在晚上发生了三小时争执,进行了艰难的对峙、抵抗、交锋、宽恕、爱、理解、维护。经历又一个戈壁沙漠的攀登,但这次很湿润,在又一场泪水里。
  10月2日乘长途班车从额旗至左旗,8小时又困守车上,但这是返程第一站了,本次行程的重要内容已经完成,很快可以再见到阿拉善左旗沉静的美,两个人很轻松。
  小强说感觉像逃难,随着车离开额旗,重重离开额旗,让他有种挣脱的释放感。他觉得心越来越安全了。
  我奇怪他的说法,我觉得过去的两天虽然十分艰辛,但还没有到“逃离”的地步,我们只是在“离开”它。
  那时,我还没进入他的内在感官世界。
  下午5点抵达左旗,我们顺利地住进西花园街的龙信宾馆,酷啊,再次享受它的服帖和优雅吧,现在起,我们是轻松而享乐的旅客了,不用计划行程、争抢时间、焦虑安歇,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轻松任性无需负责任的旅客。
  在一股高兴劲里,洗澡换上漂亮衣服去留下美好印象的“左瑞餐厅”吃牧民牛奶、去“手工面馆”吃酱面、去冷饮店吃巧乐滋。在“手工面馆”里我们要了二碗大份量的面,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左旗吃面了,我们吃得很撑。付钱时,我发现一直不离身的背包不见了。
  相信有人已体验过突然到来的灾祸会让人的听觉和思维真空的感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包掉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一直知道它的重要性和它的珍贵所在,二个相机里储存一路上的经历与见证,此外还有全部的现金、身份证与信用卡(还好手机离开酒店时没带),我怎么会知道它们会在瞬间失去我!
  是在什么时候丢的啊?是在什么地点丢的呢?我吃面的时候,把它随随便便从肩上取下来,就往凳子上一放,去和漂亮好看的老板娘说话、去夹泡菜吃、去倒茶喝,我走来走去,喜欢快乐,完全不知道背包正在离开我们!
  小强呆了,我的头也大了,之前我们曾开玩笑说,在额旗的照片是那么罕有珍贵,会带给朋友多少的欣赏和喟叹,会留给我们在岁月里多少美丽的回忆,千万不要手误删掉啊,切记切记!天哪,可是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左旗这样的夜晚,我是那样无助,甚至都绝望到麻木,我的脚迈不开,哪儿都不想去寻找,我知道警察找不回来,我知道打出去电话没有方向。我把珍宝丢了。
  小强问:你到底是在哪儿落下包啊?你记得吗?你记得吗?你记得吗你记得吗你记得吗?
  他说,回去刚才喝牛奶的左瑞餐厅看看!是不是会落在他家。我想,根本不可能!我记得从左瑞餐厅出来时随身背着包,我还兴奋得直拽被背包提上去的两个衣角。对不起小强,我把你所花了重代价换来的东西丢了。
  木木的跟他再回去那个餐厅。心里只知好像有一根轻浮已成灰烬的稻草。
  那个小伙计不在里面,只有阿姨。我们惊慌失措的进来,淳朴的阿姨一脸茫然,等再听一遍听清楚了,说:“没有的,我没有看见有包啊。”
  彻底,心凉。
  为什么非要问那个羞涩淳朴的小伙计在哪里呢?我也不知道,阿姨我要找他,要问他。问过他没有,就真没有,我就死心,就不指望了。
  阿姨帮我们在门口喊他的名字,一声声的。
  我在店子走来走去,真的啊,店子这么小,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亲爱的我背包里盛满的亲爱的所有一切,你们现在一无所有了。
  可是突然间我被一个印象吸引:一种DIESEL背包特别的淡土黄色,窜入我的眼睛,一个细小背包带,探入我的神经。柜台里的凳子上,它被一件衣裳妥善地盖了大部分,还那么安静、还那么熟悉、还那么乖的卧在那里,是我的包!天哪是我们的包,它竟然真的在这里!
  在没拿到手之前,我都激动得不敢释放,直到我把衣服拿开把包举起来,大声地对他们说:我的包找到了!
  绝对值失落,奇迹般获得,是一种恩典。
  被它的真实惊呆。
  小强使劲拍打我的头和脸:你要多加小心啊!溶!溶!他打得我一刹那晕了。
  在骇怕中跟阿姨感谢、道别,她很安慰我们的包寻回了。小伙计把它收好了,小伙计这时还没有回来。我有个时间不知该如何感谢、怎样谢谢,用钱吗,我做不到,我也想不清为什么做不到,我面对她的眼睛我做不到。
  这个刚刚发生的骇怕,令我们收敛了狂放,被警觉,我感到一个巨大的提醒,在注视和警示我,亲爱的神,我们在天的父,我感到了。
  我常常不是那么顺服,常常以自我为引导,我也常常不珍惜属于我的恩典和东西,这个时候的我,突然安静了。
  “我们要顺服,我们要知道自己很低。”我想着。
  小强说:“我们太得意忘形了,我们到左旗以后就太得意了,背包的得失是个提醒。溶,如果背包不掉,我们可能还有更大的提醒啊。”
  我们省悟到一些真诚。
  走回宾馆路上,我们收敛着翅膀,徐徐飞行,因为这是一个警告。
  背包在不可能的情况里丢了,背包在不可能的情况里有了。
  
  回到宾馆,两人惊魂未定,我们在无言感恩中,不如说仍在震慑中。
  我在沐浴间准备洗澡,小强不时地过来门楣说一些话,断断续续的,他渐进的思维和话题,使我得到了此行最富价值的东西。
  “溶,你感觉此行我们有某种危险吗?我能感到。我们好侥幸,我现在很后怕。在阿拉善左旗去额旗之前,我很欢喜,但是那天在往额旗的班车上,我的情绪就开始不安,开始变糟了。”
  “我相信,你去额济纳旗是必然的,没有我,你一个人也会去的,它好像就是个宿命。而我去额旗只是因为能和你在一起。我想象的目的地,那里是清新辽阔的草原,和绵延的贺兰山脉,不是这里肮脏烦躁遥远的荒漠。”
  “我们在前往额旗的路上,越来越干燥,越来越飞沙,越来越闷热,辽阔的戈壁和沙漠也给了我一种视觉上的震撼,在你,我相信那种震撼是不同的,是关于情怀的,你对于它们的视角。”
  “等走到额旗的时候,我的不适应已得到确认。额济纳旗没让我感到它的美丽,可是阿拉善左旗有感动啊!可我没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因为这是你爱的地方。”
  “出发之前你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制定那么详细的攻略,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的第一次远行有着美好的过程。”
  “刚一落脚额济纳旗,我看见小城填满了浮躁、拥塞、肮脏、恶劣,到处蹲着一堆堆闲聚的人,人们的脸上是那么麻木,衣着是那么肮脏,情绪是那么空洞,眼神是那么贪求……溶,在桂云面馆吃饭的时候,你说打望着你的男子眼神很‘透彻’和‘无邪’,你知道吗,那种眼神却让我不安,为你担心,它是很‘纯粹’,它就是‘索取’。”
  “在那个桂云面馆,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面目狰狞、衣着肮脏的男人挤在一起,我被震惊了,全是男人,饥饿地望着老板送面上来。你有怎样的勇气敢进去?只有你是唯一的女子!”
  “我现在一想到桂云面馆就后怕……我在打冷颤……”他说,哭了,“溶,你有没有觉得,那里场景和人们,真像是地狱。”
  “额旗是个地狱,阿拉善左旗就是个天堂。在离开额旗的班车上,每一寸距离远去,我都有逃难的感觉,我终于逃出来了,我对自己说。”
  “在玩了额旗所有景点的那个晚上我喝酒,爆发了,是到额旗后不断累积的不良情绪的一次出口。心灵的敏感是那样强大,但又说不出来理由,我很孤独,与我们此行的终点很难处。但我现在知道难受的原因:额旗就像一个地狱,它遍布魔鬼和魔鬼的引诱,让人烦躁、沾染欲望、暴露丑恶,它是一个指喻的城。”
  “我们所去的所有的地方:黑城、怪树林、漫水桥、戈壁、沙漠、甚至是胡杨,无一不是颓败的事物,是死去的,或行将死亡的,是地狱里的特殊气味。”
  “出发前在网上搜寻‘额旗’,说它是‘一个天堂和地狱距离最近的地方’,溶,我感觉额旗就是地狱,左旗就是天堂。我们从那样肮脏和充满欲望的地方来到天堂,我们是那样侥幸,我们得到了守护。可是在进入天堂里面后,有个声音提醒我们仍要知罪、洁净。”
  “今晚在我们背包丢失之前,我并没有这样清晰确定的认识,只是一路来我能体察自己的情绪起落和复杂感受。突然这时,刚刚经历的惊险,使我们行走额济纳旗的一切意义都简单明了,溶,你能感到吗?”
  “在桂云面馆时,当你挤身一堆龌龊欲望的男人中间,是那样洁白突出。那个男人一直看你,但我在看他,其实我是很担心,你是不知道的,那时我感觉骇怕,如果万一发生什么事,我的能力在那个场合是不能保护你的,溶,亲爱的溶,我不能保护你!这会让我痛不欲生!”
  “你是那样无畏,你是我过去生活中从未出现的完全陌生的一类人,你毫无对危险的察觉力。真正的危险不是你能感觉到危险而产生的情况,而是在你毫无对危险的认识和察觉时,它的出现!那是最为可怕的,不能抵挡。”
  “溶,虽然我毫无能力保护你,可是此趟额济纳旗和你同行,我知道了我的意义,很像在守护你,上帝就是这样把我放在你的身边,可能我就是有这样渺小的意义。你看,额旗并不让我喜欢,虽说沙漠、戈壁、胡杨是美的,但是我更喜欢亲近城市和城市风景,而我依然和你出现在额旗。”
  “在额旗的时候,我们都受致一种魔鬼般的影响,平时身上很难见的东西复苏了,我们变得暴躁、争执、嫌弃、自高,变得和周边人一样浑身充满焦躁和恶意。我表现得更严重,你那里稍微少一点,因为你自身强大可以和魔鬼的引诱作下斗争,在我是毫无抵抗力的,我被侵袭了。昨天晚上的我,放纵地吃了那么多羊肉串、一瓶一瓶喝酒、跟你吵闹,亲爱的,那个令我都陌生。”
  “昨晚在某个时间,我们是危险的,现在想起来,如果我们真的因为争执而放弃对方,今天我们就不再在一起了,可能我们永没有机会来到左旗天堂。昨晚的争执是一个试炼,真庆幸我们可以用爱来抵挡魔鬼呀。”
  “这是多么庆幸呀!这是多么大的危险呀!”
  “溶,你注意到吗?我们班车离开额旗返回左旗的时候,一路上有三起翻车事故,它也是一个提示,我们本身已陷入危险,或者比翻车更大、更不可知的险境,但我们是多么受眷顾的人啊,溶,我们是得到眷顾的人!”
  “那背包的得失,是很清晰地警戒我们:我们是受致恩典的人,我心里只有感恩,并不能说出更多。”
  “离开额旗并不容易,亲爱的,我们能平安地再回来左旗、能再次看见这里安详纯朴的一切,我很想哭。我们是遍体鳞伤回来的,是付出代价的,溶,你看你自己,严重过敏的脸和身体,和我剧烈的咳嗽,我们不是很简单很容易的离开那里的。”
  “当我们来到左旗住进龙信酒店,刚推门进来时,你说,我们必须马上要好好洗个澡,把身上所有的尘土都洗净了。溶,因为我们来到了天堂,进天堂是要洗净后才能被通行的。”
  “你问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奔赴额旗?这中间有什么深意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还在奔赴‘地狱’却不知道?因为人们都是喜欢受到魔鬼的引诱的,他们并不知道是走向死亡。”
  ……
  知道我听见以上全部的话,内心翻滚的起伏吗?
  他不是个基督徒,而我是的,但是却从他的口里以这种讲述说出来。我从没想过“地狱”和“天堂”的关系,是这样具象、这样相近、这样生动!使我感到巨大的臣服。
  当他讲这些话时,泪水不断地在从他的脸上倾泻下来,他站在那里,像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在说关于“皇帝的新衣”,他的辨析、洞察、联系、感情,让我那么的震撼和那么的敬爱――我永不可能想到的事物、永不可能发现的秘密、永不可能知道的真实,小强,你说给我听。
  我因此如何能不爱你。
  我因此如何能不爱你这一个奇异内心世界的人。
  小而强大的个体,在我面前。
  10月3日清晨没有立即乘车往银川,我们买了月饼和酒去看望“左瑞餐厅”那个眼睛纯净清亮没有杂质的小伙计,说声感谢。只是朴实地说声感谢,我们动作轻微,怕打扰一种属于左旗人素来习惯的美好行为。
  然后就离开了左旗,天堂一样的左旗,再见了,这一生。
  “银川”,是小强指喻的“人间”,我们经历“地狱”、“天堂”之后,结束这一个奥秘的旅行,依然迫降在我们今日生存的人间。我们是那么原封不动地回来吗?我们不会是9月28日之前的我们。
  午后时分已在银川,这天用来平静感受平凡的城市,我们去热闹的鼓楼、新华街玩,吃了很多东西,买好明天火车上的水果及食物。
  在地貌上,额济纳旗是戈壁、沙漠、绿洲,阿拉善左旗是戈壁草原――在与它相接的几公里范围内,就呈现一种纯粹草原的地貌。10月,草基本上都枯黄萎谢了,所以我们一度把草原也认作戈壁,但当我们在不同的三地:额旗、左旗、银川反复穿梭后,现在,我们是完全能分辨什么是戈壁什么是草原以及什么是戈壁草原了。
  10月6日晨6点,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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