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纷乱的思绪总是飘得很远很远，那些原本已被尘封在心灵深处不愿提及的往事如牛羊反刍一样在脑海中重演。 今天，西吉文联郭宁主席带着《宁夏日报》的记者来找我，说是采访我，其实主要是让我谈一下怎么由一个浪迹社会的混混走上爱好文学这条路的经历。感动之余，尽是愧疚，何德何能，竟让他们对我如此关注。最后，《宁夏日报》张红主任又对我说，让我将那段曾经见不得光的经历写出来。
其实，早在几年前，我有幸结识了一位本土作家，他也是第一个让我敞开心扉的人。他曾多次对我说，我当初介绍的那本书，让他受益匪浅，并且也影响了他的写作，启发他该写什么样的文字。最近这些年，他常常被好多大中专院校请去讲课，曾多次提到我这个影响了他的是非青年。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让我将自己的那段经历及转折告诉于众，或许，能给他人一些帮助。
今夜里，既然瞌睡虫与我无缘，不如去重新梳理一下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
我的一切应该从西海固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说起，祖辈们都是地道的农民，都是用最直接的劳动在山洼地里谋求着温饱。可家乡几乎十年九旱，日子过得如同晾衣绳，总是紧巴巴的，从小，贫穷就给了我刻骨铭心的痛。
十四岁那年，当我不得不在父母的叹息中辍学，用我孱弱的身体去面对贫穷，面对焦裂的土地时，我又一次感到恐惧，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家乡和好多地方一样，掀起了一股打工的热潮。看到一些青年灰头土脸地出去，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地回来，看着每年都因我们兄妹的学费，在村子里一户挨一户借钱的父母，我便萌生了辍学打工的念头。
于是，十四岁的我背负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愿望，背上行李，踏上走向都市的路。理想与现实总是相差很远，我没想到等待我的却是忍饥挨饿、露宿街头的生活。好不容易找了份最简单的也是最苦最累的工作（搬砖头、和砂浆），却遭遇了黑包工头，几个月下来，除了混个肚子外，一分钱也没得到。那个时候，我的心中顿时一阵悲哀，不要说像别人那样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就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很难得到，甚至很少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我想不通，为什么同样生而为人，现实的差距却是这样大，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一脸菜色的我，跻身于这座繁华的城市，只能是一种贫穷的衬托。于是，我开始憎恨这个世界，憎恨都市里所有的人，甚至憎恨将我生在世上的父母。但我不甘心就这样下去，我渴望摆脱贫穷，渴望像模像样地活着，再也不想去干那些又脏又累，到最后弄不好又被黑包工头骗了的活计了。
于是，我便纠结了几个和我一样的流浪青年，开始了所谓的“闯荡江湖”，并且一同刻上文身以表忠心。其实，那几年所谓的“闯荡江湖”，无非就是混迹于好几个城市，干一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事，顺便会在某个黑夜的角落里，盯上某个落单的行人，或多或少也能轻易地获得一笔收入。也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闯入一家民宅，威胁那户年轻的夫妇，拿出了仅有的八十六元钱。（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永久的悔恨，我的良心也一次次遭受着道德的鞭笞，可当时又何曾理会他们那慌乱的无助的眼神和那几乎绝望的乞求。）因此，也常常学着城市人的模样，穿着不太高档的西服，叼着不很高档的香烟，出入好多个娱乐场所，享受着那所谓的“幸福和快乐”。就那样过了好几年，也浪迹了好多个城市，直到1997年深秋的一天，我和几位同党在宁夏石嘴山市的一条街上闲逛，路过一个卖书的小地摊，想也没想，顺手就拿了一本书。
其实，当时对我来说，根本不是想读书才拿的那本书，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值得庆幸的是，就是那一次做贼，竟让我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转变。也就是那一次做贼，让我悬崖勒马，才没有滑向罪恶的深渊。
就在我拿着那本书随便翻着，不经意间，有一句话映入我的眼中，顿时如一粒石子投进了我的心海，溅起了不小的浪花。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或许那次就是冥冥中上天给予我的一次机会。因为那句话对我的心灵触动，我便回到了栖身的地方，认真地读了那本书。说真的，我很难描述当时复杂的心情，只知道那几天里，我什么也不想做，一口气将那本书读了三四遍，几乎能背下书中的每一个细节。只知道，我的艰辛和苦难和书中的主人公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我和他们面对生活的艰辛时，所选择的道路却背道而驰。他们那面对苦难不屈不挠、积极向上的生活信念，让我羞愧难当。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该结束这样的生活了，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七天后，我怀着深深的忏悔，找到了那个卖书的摊主，说我偷了他的书，并说了这几年的经历以及那本书给予我的震撼。让我感激的是，那位摊主一直静静地听我说完，也没有责怪我，当我要付给他钱时，他说：“小子，既然你今天能来找我能对我说出这些，说明你已不再是从前的你，我卖了这几年书，没想到我的书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处，我收获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他说他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最后又送我另外的一本书，让我好好读一下，希望能给我更多的启发。
从那开始，我便不再浪迹社会，不再因自己的失意，而去诅咒别人的得意；不再因自己的未曾得到，而去怨恨命运的不公。在劝说同我一起的同党无望时，便独自一人去了一家铁合金厂，在现实的基础上，踏踏实实地开始了我新的理想与信念。
直到今天，我在心里一直都很感激那位卖书的摊主，是他的书给我创造了一个偷的机会，而那次珍贵的机会恰恰是我真正认识生活的开端。也庆幸当时，正好偷的是一本名著，才没有像我那几位同党一样落个牢狱之灾而悔恨终生。（他们其中一个因打砸抢被判十三年，一个被判九年。）遗憾的是当时没有问摊主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姚，五十多岁，老家四川的，他的书摊也经常流动在好几个城市。后来我又找过他几次，都没有找到，也不知去了哪里。他现在应该有七十岁左右了，不知他能否看到我今夜写下的这些文字以及对他的感激。
说了这么多，我想我必须说出那改变了我人生之路的两本书名了。第一本就是我偷的那本――路遥先生著的《平凡的世界》，最先吸引我要去读那本书的一句话是：“一个人一生中总得有个觉悟时期，而这个觉悟时期的早晚将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第二本书就是姚摊主送我的――明代袁了凡先生所著《了凡四训》。如果说《平凡的世界》唤醒了我的良知，同时又让我感到迷茫的心深深地悔恨，《了凡四训》则让我放下了内心所有的包袱，纯净了我的心灵。书中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得之效，让我懂得了“断恶修善、炎消福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基本道理，从而重新给自己的人生定位，坦然地去面对生活的苦乐与烦愁。
说我喜欢文学，倒不如说是文学改变了我。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读书，无论干什么，一闲下来就会读上一会书，以至到现在成了一种习惯，每天晚上闲暇下来，不读一会书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时候也尝试着写点东西，也有几篇不成文的作品发表。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读书、写写日记而已。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作家，但常常被文字的气息所感动，写作对我而言，是灵魂的一个透气口。
2002年，我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2008年，我担任了明星村主任；2009年被评为自治区道德模范。之所以要写下这段文字，不是爱慕虚荣，也不是要炫耀什么，只是想说明文字的力量，真的能渗透一个人的心灵，能唤醒一个人的良知，能让一个正在堕落的人迷途知返，即使没有大的作为，但也不会再滑向罪恶的深渊。但有一点，关键要读什么书。引用一位作家的话说：每一个进入我们眼中的文字，都是一粒种子，可能当时没有感觉，久而久之，它就会变成我们潜意识中的一个分子，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它就会跳出来起一定的作用。如果一个人脑海中进入的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的诗句，那他的人生志向将会是多么的高尚，关键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个民族英雄。但如果一个人脑海中装的是“我是流氓我怕谁”“过把瘾就死”这样的句子，那他就可能会作出另一种选择，不但会危害社会，而且也会毁了自己。
窗外夜色正浓，再一次回忆那段原本不愿提起的往事。写下这些文字，但愿能唤醒一些和我当初一样误入歧途的人，能及早地悔悟。也希望更多的人不要在当今社会众多的诱惑下，沦落为命运的奴隶。
2011年11月24日夜
康鹏飞，农民，发表有小说、散文作品，现居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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