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奶奶在梦中相见 上次见面，你在村后的菜园里 拔蒜薹。你身边的油菜 结满了荚。一只蚂蚱 跳到你的肩膀上，停了一会儿 就飞走了。我看见
你胸前的一颗纽扣脱了
一根二寸长的线
而现在，你正在咱家的门前
收拾那条坑洼不平的路
路面上的石子
已经铺好，你拉着一只碌碡
要把石子轧平
你说，先到屋里坐一会儿
这条路很快就会修好
在外边闯荡累了，就回来
奶奶，这是今年我第六次梦见你
你活着的时候，我每年只能
回家看你一两次
并且总是匆匆忙忙地
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都已经忘记了
奶奶，我觉得你还活着
我们在梦中
比以前见面的次数更多了
沂水萤光洞
如果把萤火虫比喻成星星
我觉得有点艳俗：如果把萤火虫
比喻成梦幻，我觉得有些深奥
甚至不着边际；如果把萤火虫
比喻成精灵，我觉得我有点晕――
在萤光洞，我看见了
一只萤火虫在飞，然后又看到
一个亮亮的点在移动。湖的上面
更漆黑的高空，有一千只
一万只萤火在滑行
它们成长但不急促，它们停留
但那么安宁。哦，多么美好的昆虫
多么美好的世界啊!我终究
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能够比喻它们
但我想知道，一只萤火虫的光
和心灵的亮度是不是
相等，一只萤火虫的爱
是不是比我，甚至比我们更多
刚过去的昨天
刚过去的昨天，恍惚而又散漫
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张扬
也不舒缓，如同过眼烟云
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街巷，伸展在
一片老屋之间。我在那里
踢毽子，滚铁环，玩着一种
打陀螺的游戏，和一个娇羞的小姑娘
把家家从春分过进了小寒
大雪过后，我滑着冰出来
小姑娘没有回家，她埋下的锅灶
还冒着火焰
刚过去的昨天，仿佛我的前世
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我知道人生会在猛然间停下
雪花落在爱人的身上，湿了一片
雪花落在我的身上
结冰的肩头，打起了寒战……
雨夜想起母亲
对于母亲的思念出自忽然之间
没有任何征兆和缘由
远在潍坊的母亲
就忽然来到了我的面前
窗外，雨水绵绵
我感到母亲的笑容迅速地
注满了我的心房
仿佛雨水注满了大海
对于母亲的思念没有一点准备
窗外的雨，滴答着
我内心无比激动的话语
我知道这是雨天的寒冷
使我想起了母亲的温暖
和母亲端来的，那碗滚烫的玉米粥
从钢铁里向外看
从钢铁里向外看
师傅被汗水浸透的工作服
反着白色的汗碱
像白云飘过蓝天。从
钢铁里向外看，远处
父亲在扶犁耕地，母亲在梳理
妹妹的小辫。他们身边的
油菜花，落着蝴蝶，蜜蜂
和从远古
隐约传来的童谣。更远处
岁月已经有些模糊
越发沉重的时光，越过师傅的锤
父亲的犁，母亲的簪
冲进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
一棵树
雨落在头上，我感觉到天空
就是一滴雨。雨落在脚下
我感觉到大地就是一片水
借用一道闪电的光，或者一条鱼的唇
说出一些秘密，搅起一片水声
我喜欢和雨水说话
树梢是我的手
树根是我的脚。我举起手
能握住天堂里的经卷
我伸出脚，能踩住地狱中的讲笺
寒来暑往，春种秋藏
大雁走了，又飞了回来
雨下过一场又一场
我站立着，从来没有移动过一个地方
看到一个像你的人
看到一个像你的人，举手，投足
甚至挠同事的一个举动
仿佛春天的柳枝垂在水面上
荡漾起许多少年的心事
初恋涩涩的，禁不住回忆
那时，我拿起书本抒情，放下书本看你
一个懵懂的少年，就像维特
弄不懂情窦初开的样子
结果是未成熟的爱情还长在枝头
燕山的雪花已经落满了大地
多年之后，看到一个像你的人
我已年近不惑
已经知道了爱情要去的地方
和爱情所坚守的秘密
那么，我是否还有资格
把你的头发散开，再辫起
是否还有胆量，吻去你脸上的泪滴?
鸟的鸣叫打搅我的睡眠
深夜里，一声鸟的鸣叫
打搅了我的睡眠。打搅了
我唾梦中的一场婚礼
睁开眼睛，月光照在床上
除了一声鸟的鸣叫，大地一片沉寂
我无法继续的梦境
和我没有来得及牵手的新娘
巳离我远去。紧随而来的
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凄厉的鸟鸣
一只鸟在深夜里如此悲惨地鸣叫
一定是受到了伤害
然而，满床的月光啊
能否告诉我遭受伤害的地方在哪儿
告诉我深夜里的凶手是谁
是风吹掉了树上的鸟巢
是夙敌完成了预谋中的偷袭
还是自己从睡梦里跌落在了巢外?
躺在床上，我无法睡去
我知道我不能帮助这只遇难的小鸟
就像我难以找回梦中的新娘
钢铁断开的声音
一段钢在我的手中，高高举起
然后又重重摔下
就有一声刚毅而眩目的脆响
像含苞的花朵
在一个肃穆的庄严的夜晚，骤然开放
给人以欣慰又带有
一种强大而神性的力量，就像钢
像钢的钢铁断开的声音
传扬开去
迅速统治了整个原野
声音灼伤之处，震碎了巨石和树木
一只巨鹏掠起，鸟跌落
火焰被灭，灰烬
成为这夜晚最为黑暗的中心
声音不住地传扬
在寂静的空气中
如同一个奔赴使命的使者
从大地奔向了天空
爱上一块钢铁
我爱上的这块钢铁，静谧。凝重。
黛色的肌肤宛若远处的山峦。
它站在巨大的货场上
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恬。痴。
稳健。纯真。不矫情。
不媚俗。它的内心没有一点额外的欲望。
它沉默着，纯洁得像一滴
蓄在草叶上的露珠。我带着
旷古的久远和永恒
在广阔的大地上爱上了一块钢铁。
大锤落下
大锤落下，咚的一声。
师傅的工作服
从生活的后襟处裂了一道
无声无息的口子。
大锤落下，咚的一声。
有一种坚韧落在人生的截面上
清脆，有力。仿佛高手
落下的一枚棋子，掷地有声。
大锤落下，咚的一声。
过程无法看清，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
一个白天和无数个夜晚
在钢与钢之间，接受锻打。
大锤落下，咚的一声。
汗水浸透了人生的铁
将一种过好日子的奢望
从冬天抛给了盛夏。
红颜知己
不是你的介绍，钢铁成不了我的至亲
不是你的电话，钢铁成不了我的红颜知己
隔着熔炉的烈火
我爱上了它浓重的呼吸
它把小草当成春天的情书
它把花朵当成咖啡厅里的嘱托
它约我到熔炉里
让我在烈火中重生
它身体结实，意志坚强
它脚步稳健，从不哆里哆嗦
它深速，热情，让我毫不犹豫地
把家搬到了它心里
一块赶路的钢
有一块钢正在赶路
从走上高速公路开始。就走得匆忙
随着颠簸的颤动
这块钢似乎有着一种迫切
而又紧张的心情
城市日渐繁荣
有一块钢正在赶路
我跟在钢的后面
渴望目睹一座大楼诞生的过程
一块行走的钢
在春光里
迷醉，激动，怀惴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