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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语 画中有语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夏凡纳《贫穷的渔夫》      这是我所读到的夏凡纳唯一的一幅画。   对这个像库尔贝一样一直被法国画坛冷落的象征主义画家,我的确非常陌生,但我在读到这幅画时,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他正在一条河的对岸静静地看着一道河湾和一片河滩,看着河湾里的一只小船,看着船上一个一贫如洗的渔夫正在窝窝囊囊地低头祈祷,看着渔夫后面那片洒落阳光的河滩,看着河滩上正在采撷花朵的渔夫那年轻的妻子和河滩上正在酣睡的渔夫的儿子。
  贫穷的极致是饥不果腹还是衣不遮体呢?夏凡纳似乎在十八世纪的河岸上穿越近两千年的时空告诉我们:只有连爱情都没有了,连爱人都离你而去,才算得上穷途末路。然后,他又对我们说:这个贫穷的渔夫其实很富有。
  
  霍贝玛《农舍旁的森林》
  
  霍贝玛似乎一直在远游。他有一幅很著名的画叫《村道》,这幅画会让所有远离故土的流亡者触摸着村道上透明的阳光回到灵魂的家园。
  《农舍旁的森林》依然让我们一下子就逃避了所有的喧哗与骚动。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森林?其实这里只有几棵树,可我们却能清晰地听到树后面无边无际的鸟鸣,能听到山涧的清泉正在霍贝玛的双脚下低吟浅唱,能听见山风刮过时的林涛的呼啸……而霍贝玛,却同我们一样,一直就坐在农舍的某个角落打盹。
  
  康斯太勃尔《威文侯庄园》
  
  我小时候在家乡放牛,总喜欢坐在牛背上,任牛驮着我悠哉游哉地穿越于故乡那褐黄色的山岭上,任牛驮着我穿行在那些开着紫色、白色、红色的小花朵的豌豆地或麦地的边缘。牛偷吃豌豆花或麦苗的时候,我就抬头望望蓝天,于是就觉得自己坐在天堂的一层云梯上。
  后来,我长大了,就认识了一位叫约翰-康斯太勃尔的英国画家。康斯太勃尔站立在十八世纪初叶英国的某个乡村问我:“你还想坐在牛背上吗?”我迷惘而又神往地点点头。于是,康斯太勃尔就将我带到一片偌大的水域的边缘。这里有四头牛,三头牛正在吃草,一头牛正在饮水,它们都比我放牧的那些只能靠偷吃花朵和麦苗充饥的牛要健壮得多。在这里,我虽然只看到了丰茂的草地、清纯的潭水和漫游的小舟,而没有看见豌豆和麦子,可我还是很想坐到某头牛的背上去,我觉得那头白色的牛肯定就是从天堂飘下来的一朵云。
  
  阿尔特多弗尔《有城堡的景色》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最初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只是后来,在我们经历了许多物事之后,我们的种种体验就像一张柔韧而尖锐的犁铧一样将我们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开垦出来了。
  被开垦的土地从此便不再是一片不毛之地。我们所有的体验都会在不同的时间里将根须扎进我们生命的深处疯狂地生长,这些生长的植物中有邪恶世俗也有清丽高贵。也就是说,纯净与恶俗就像森林一样铺天盖地地覆盖和淹没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空间。在思想的森林里,我们最终找不到自己回家的路了,于是,只好筑一道城堡,将纯净关在城堡里,将一切恶俗的物事关在门外,然后等待一个人来开启我们厚重的城门。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当然听到了阿尔特多弗尔站在遥远的德国的一片无边无际森林的上空对我怒吼:“你在胡说,不会有人来为你开启那道城门的,它是大森林的心脏,它只有搏动,它不需要开启!”面对这位可爱的德国老人的怒容,我平静地对他说:“我并没胡说,因为我就在这样的一片森林里东游西荡寻找我丢失的城堡。”
  
  梵?高《麦田飞鸦》
  
  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在生命终结的前几天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但我可以肯定,文森特?凡高在选择自杀之前断然不可能浑浑噩噩,他绝对比他生命中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绝对清楚他在生命行将终结时最想画的一幅画应该是什么。
  那就是画出自己的灵魂投射在天空中的幻影。
  画出灵魂悠长的尖啸。
  麦田是什么?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精心呵护又在肆意糟蹋的植物。它笼罩着我们的每一个空间,曾经碧绿,曾经金黄,曾经衰败过。我们似乎一直就在这样一片麦田中远游漂荡、横冲直撞,一直就在这样的一片麦田里聆听和驻守。直到有一天,我们和这片麦田一起荒芜。
  文森特?梵高,你在麦田的上空呼喊、盘旋了大半辈子,最后,你居然还是在飞得精疲力竭时,像天堂上坠落的陨石一样坠入麦田的漩涡。
  
  塞尚《圣维克多山》
  
  每次站在这座显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异域山影面前,我总是看见一位法国老人或蹲着或站着,在这片山谷之间垂钓。阳光的波涛在他的画笔下翻涌,老人看着一条条五颜六色的鱼在山影里游来游去。一直到了黄昏,抑或黄昏以后,老人才会回到这座叫圣维克多山的山脚下的一个叫艾克斯的小村庄里去,因为这个小村有他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这声啼哭后来就像中国寺庙里撞响的钟声一样在他的灵魂周围萦绕。
  因此,在晚年,塞尚几乎一直就在驻守着圣维克多山,一直就在守望着圣维克多山边缘的艾克斯村。圣维克多山就像东方佛教里大佛的巨掌,而艾克斯就是巨掌里的一条掌纹。塞尚,他和他的灵魂永远都是这只巨掌纵横分布的掌纹之间的一颗痣。
  
  乔尔乔内《田园合奏》
  
  曾经听过意大利作曲家维伐尔第的曲子《四季》。在这部著名的四重奏组曲里,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群鸟的啼鸣,潺潺的流泉,清悦的风笛和牧羊狗悠长的吠叫声。当时,坐在这泓音乐的流水里,我分明还看见过一片被清风吹动的辽阔的麦田,看见过载歌载舞的农夫们,看见过一位扛着猎枪赶着猎狗走入一片林海的猎人,看见过一位坐在一间柴屋的门口等待猎人归来的美丽的农妇……
  我以为这是我所听到的音乐中一部最恬静最纯粹的田园牧歌。可没想到,现在,我还会聆听到另一位意大利人的另一部田园绝唱。所不同的是,维伐尔第的田园牧歌是由长笛、手风琴一类的妙音组成,而这个叫乔尔乔内的意大利人却是用画笔和釉彩为我谱写了这曲宁静得无边无际的绝妙音诗。那手握竹笛肤如凝脂的裸女是否也想为我吹奏一曲牧歌呢?那手提水罐的少女是否想汲一罐清泉为我洗涤岁月的尘埃?还有那席地而坐的两位青年男子,还有那远处的牧羊人,还有那葱绿的树荫和清丽的天际,这分明就是我在聆听维伐尔第《四季》时其中《夏》这一乐章里的传神画卷。
  
  怀斯《克丽丝蒂娜的世界》
  
  我们不难看出,这片衰草正用金色的光芒托起一条被河流抛弃的鱼。这条鱼曾经在河水里吟唱过最动人的歌谣。可是有一天,河里突然掀起了浊浪,还有夹杂着冬天的寒流的沙尘风暴,这些浊浪和风暴一下子就将这条原本快乐的鱼抛到了一片乌云里,乌云承受不了这突来的重荷,就抱着这条不幸的鱼从天空中坠进了这片衰草里。
  克丽丝蒂娜,从那么高的空间坠进这片鲜艳的金黄里,你身上的鱼鳞又怎么能完好无损呢?你的尾巴就是这样被摔断的吗?
  克丽丝蒂娜,这片衰草是你的另一片水域。你不停地畅游,这条河里的水虽然浑黄,但是,你的纯洁会浇绿这片衰草的。前面有几座温暖的房子,里 面有一盆炭火在等着你。你应该早点游过去,那是等待你起航的船,开船的人是个很善良的男人,他叫怀斯。
  
  马格里特《阿纳梅领地》
  
  如果宇宙间没有了欲望的飞翔,天空和大地是否就会变得更加纯净或浑浊?
  这似乎是个哲学话题。
  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位哲学家可以为这个话题找到准确的注脚。但是,雷那?马格里特,这个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他却用一幅画面为我们将梦幻与现实作了天衣无缝的链接。他居然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鸿蒙之门,将一只巨鸟放飞过来。于是,我们便清晰地听到了这只从宇宙的边缘,从鸿蒙初开时期扑面飞来的巨鸟那震慑天地的嘶鸣。尖锐的山和柔润的水凝成了这只巨鸟飞翔的永恒。淡蓝的天空上的那一轮弯月,居然没有沾上一粒欲望的灰尘,依然宁静地活在宇宙的高空。这只鸟窝就是欲望的一间小柴屋吧?鸟窝里那两只坚固而又脆弱的鸟蛋,似乎还带着欲望之鸟的体温。
  
  夏加尔《我和我的村庄》
  
  我觉得夏加尔俨然就是一个永远不老的牧童。他就那样坐在一头硕壮的大水牛的背脊上,用一管金色的竹笛为我们吹奏一支关于村庄的牧歌童谣,让有关村庄的记忆犹如春天的雨点、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黄叶、冬天的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地覆盖我们、湮没我们。
  只要你是从一座村庄里走出来的,无论你走得多远,只要你走近夏加尔,只要你走进夏加尔的牧歌,你都会在一个又一个梦里若有若无地看见自己村庄的碎片。比如一缕炊烟,比如一头骨瘦如柴或膘肥体壮的水牛、黄牛,比如一两株开在故乡某座房屋的墙根下的野菊花或蒲公英,比如一位荷锄暮归的老农,比如一窝猪崽一群鸡鸭一条老狗……面对这些温甜的碎片,夏加尔提醒我们:千万别忘了在梦里与村庄对话。
  
  特罗扬《去耕作的牛群》
  
  我们可能很难弄清楚这群牛来自于一座怎样的村庄,但我们可以感知到这群牛就这样慢慢地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抵达它们耕作的那块田地。它们只能就这样任身边这位农夫挥动一根长竹竿赶着它们走向一片不可知的耕作之地。那里也许很荒芜,也许很肥沃,这都不是它们要过多考虑的,它们应该也必须想到的,是它们的耕耘到底能否让那片土地长出茂盛的庄稼来。如果那是一片注定就不可开垦不可种植的土地,它们就不得不接受一场徒劳跋涉的失望,然后再继续奔走。
  谁叫它们是牛呢?
  谁叫它们总是摆脱不了牛鞭的驱赶和抽打呢?惰性为什么总是与鞭子如影相随?
  
  米勒《拾穗者》
  
  我小时候就在稻田里捡过稻穗,在麦地里拾过麦穗,我捡拾这些被我们在艰辛的劳作中碰落的稻子或麦穗,是因为我们家太缺少果腹的粮食。以后,当我们家再也不缺粮食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不需要去捡拾这些粘着一些泥土的金色颗粒了,于是我就从我的那个叫晓塘冲的家园走了出去,而且渐行渐远。可是,在离家的日子里,我才悚然发现,原来我一直就没走出我的麦地,我一直就在一片麦地里弯着腰仔细地在寻觅一种我十分渴望的麦穗。我想用这些麦粒来喂养我的那些众多的离麦地很远的思想和欲念。我现在的这种捡拾麦穗的动机,与让?弗郎索瓦?米勒所热爱的三位拾穗的妇人的动机显然截然不同,但我弯腰的姿势和寻觅的过程与她们却是没有一点差别的。
  
  库茵之《第聂伯河上的月夜》
  
  第聂伯河到底是俄国一条什么样的河流,恐怕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世人是否知道这条洞流的真实存在并不是库茵之创作这幅画的初衷,他真正想要展示给我们的,是我们比黑夜还要辽阔无际的心灵是否永远亮着一轮清丽的明月?我们比世界还大的心里是否总是奔腾着一条不息的河流?
  这样的一轮明月,又怎么能仅仅属于俄国呢?又怎么能仅仅属于第聂伯河呢?
  如果有一天,谁想用这样的一幅画来装饰自己的家,最好将它挂在你的客厅的窗口上,而且,最好不要点灯。因为有了这轮穿越时空的明月,所有的灯光都成为多余。这样,你就每时每刻都会看到一个被明月照亮的夜晚,每时每刻都能听见自己生命的河流宁静的流淌与激越的奔腾。
  
  库尔贝《筛麦的女子》
  
  我曾经对我村庄里的几个女孩子都着迷过,我喜欢看她们在农田里耕作时裸露的双腿和双臂。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裸露,我看见她们那圆润的双腿和手臂随着劳作的姿势向我展示一种令我想入非非的美丽。那种裸露在泥土和水稻抑或其他植物的映照下,放射出一种令人惊心的光芒。
  后来,在城市里,当我看见一个个女人不同程度的裸露时,我不得不承认,她们的肌肤绝对比我村庄里的那些女孩要白嫩细腻,而且绝对散发出一种更尖锐的诱惑。可是,她激起我的仅仅是我欲望的飞翔。我努力想找回我在我的故土见到的那些乡村女孩的裸露所带给我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总是像空气一样虚无,怎么也捕捉不到。
  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我村庄里的那些女孩那种劳作中的裸露对我的巨大诱惑,正是来自于她们当时那种劳作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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