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文档大全 > 员工手册 > 正文

雪花飞舞的图片 寒冷与雪花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记忆里,北方的冬天一半是凄清的美丽,一半是力感的严寒,我都爱它们。   寒冷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在暖气烘烘的屋内呆久了,头痛,鼻孔发干,电视也疲劳了。妈妈,我出去走走。去哪里?去市场,不是快拆了么?我边说边开始全副武装。隔着窗望行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捂得那么多且笨重的身体,还是冷,只晓得盯紧路面,护着袋子里的吃食,急匆匆走过。我的羽绒服厚得像充气皮囊,里面穿了毛衣,贴身还穿了坎肩儿,妈妈亲手织就的,从上中学时候开始穿,多少年拆了又织,短了又接,我爱那过时的五颜六色的毛线,还有心形的小花,我始终穿着。
  阴霾的天空,乌鸦飞在高处,哇哇地叫唤振荡着冻僵的白气,一圈又一圈,冷寂的冬日隐隐有咝啦啦的断裂声。我踩着雪,沿着家住的楼院深处走出来,经过一幢幢垂垂暮年的灰楼,一排排低矮的挂着冰溜子的平房,前方是一排长长的市场,更远处是凌贯东西的高速公路。寒冷,如同带有麻醉感的缠绵的疼痛,我屏息感觉着有那么一点,记忆的中心,在我不曾忘却的远方,热切而惆怅地呼唤着我,我试图抵近它,看个究竟。
  一阵凛冽的北风,吹得枯树枝僵僵地抖动着,天空乍现出晴意,西边一长条清澈的浮云似乎要坠下。我走着,手指开始冰冷,脚底出了冷汗,鼻子恍若沁入雪堆里,腮帮子干拉拉像硬纸。可我大口吸着,清冽的空气如同从宇宙深处直接吹向我,荒凉而决绝地问我,冷,你可怕么?为什么怕――仅仅因为肉体无法承受?
  市场像一位刚睡起的老人,困难地挪动几下手脚,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下班的高峰即将到来,人,分明多起来,于是有了点儿忙的热闹声响。这是一条狭窄的街道,一侧是废弃的工厂,空旷地耸着几台机器,一侧是老楼群,表皮脱落的山墙,密密麻麻的窗户,小贩们搭起木筐或铁架,守在工厂和楼房的墙根下,小路的两侧。一个西红柿,一根黄瓜,几支豆角,茄子、尖椒、蒜蒿,都是一件,孤零零摆在筐帽子上,告诉你这家卖什么。他们有时带着个小炉子,燃了竹筐取暖,更是给车子里堆放的蔬菜保温,他们伸着冻僵的满是裂口的手,那么近地围在炉火旁,几乎可以烧熟了,火光和热气让他们的眼睛迷糊糊的,使劲眨着,霜珠融化滴进去,就像上了眼药水。有人要买菜,赶紧将车上的破棉被掀开,旧军大衣抖搂开,像看小孩的脸一样,赶紧从筐子里摸出几缕菜苗,然而总有挑剔者不中意的,他们只得无奈甚至恼火地又蒙上,惟恐菜吹了风,卖不出钱来。壮硕的女人吸着纸烟,黄瘦的男人啜着白酒,隔着脏兮兮的小道,断断续续地讲着荤话,或者,在冰雪天里闭上眼睛盹一小会儿。
  行人,无动于衷又兴致勃勃地从小路中间走过,看着他们,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怨恨。年轻的女人走过,粉嫩的脸,香气四溢的围巾,更别说那细高跟的像丝袜一样紧裹腿部的皮靴子,吸引了他们的眼,卖菜妇人羡慕得撇长了嘴。
  妈妈,你可怜吗?
  路陡然宽了,楼与楼中间夹着个小幼儿园,圈着白色铁栏杆,两座孤零零的矮滑梯,一个小秋千,门紧锁。孩子们放假了吧,半尺深的雪,蒙了灰尘的雪,一对脚印也没有。贴着栏杆,有个地方曾经属于妈妈。一张废弃的铁床上,铺满齐整的塑料盒子,浅浅装下几十种花花绿绿的糖块儿。小街中间很宽,但是很凹,对面是牛肉店。现在,一个卖冻鱼的,一个刨羊肉卷的,一个卖大蒜的老婆婆,在望着我。
  我的妈妈曾经很久很久站在糖块后面。背靠着白栏杆和幼儿园。
  丫呀,我告诉你,幼儿园新送来个胖小子,可讨人喜欢了,妈妈常常这样告诉我,就在她蹲在走廊整理糖块的时候,那个胖呀,抱着我的脑袋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说姥姥的糖块真好吃!我从功课当中抬起头,看着她漾着笑的黑红的侧脸,她多么适合当个幼儿园阿姨啊。
  牛肉店的父子两个只剩下儿子,明亮的眼睛看见我眨了眨,依然认出了我,你回啦。他身后闪出一个娇美的女人来,脸蛋滚圆,问谁呀?肉铺的父亲决定不干了,和老伴到乡下养老去,攒了足够的钱给儿子娶妻,给儿子买楼,甚至还有孙子的学费。妈妈告诉我,那年轻人要当爸爸啦。
  我的妈妈曾经很久很久站在糖块后面。感冒,饥饿,下着大雪,东西不好卖,火星子燎坏棉袄,我的妈妈,站在幼儿园的白栏杆前,牛肉店的对面。我陪她站市场,冷得猫咬揪心,人几乎变成冰坨子,而她微笑着,动员我玩“踢跟翘”的游戏,我咧着嘴,一次次问她,啥时回家呀?
  牛肉店的哥哥羞涩地站在柜台后面,我讨厌牛羊肉浓重的腥膻味,他的爸爸一次次溜达出来和妈妈闲聊,你女儿学习好哇,将来准是个大学生……终于有一天,妈妈让我去割块牛肉,他倨傲地问我,你要怎么吃呢?我,我不知道……
  有一年,妈妈的糖果非常好销,满满一车子糖果,车子重得在雪地上啃下深深的辙印。临近春节,黎明妈妈赶了早市,我不同意,临出发时一个劲儿埋怨她挣钱不要命,多冷呀,空肚子摸黑站市场。太阳升起来,根本没有人起大早买糖,她又急忙往街道市场赶,一块砖头冻在雪地里,埋住看不见,崴翻了车子,红纸绿纸花纸的糖块摔在雪里,混在一起。我去迎她,妈妈手指通红地拨开雪,捧起糖,在街市上,在雪后明蓝的天空下,人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路灯亮起来了。仿佛某种狂欢的序幕,叫卖声陡然高亢起来,韭菜绿呀,茄子嫩呀,黄瓜带刺呀,全世界最细的酸菜呀。此时此刻,我喜欢看他们,像圣诞卡,像我所不知道的异国角落,热气暖了脸蛋,红扑扑艰难地笑着,白色的雪光,黑漆漆的衣衫,挑在树上的幽黄小灯,我疑心他们是幸福的,与寒冷为伴和做着好梦的人,粗犷,倔强,像这北方的严冬。我仰望深邃的蓝天,残星闪耀,冷月弯弯,离他们多么远多么远,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无暇顾及的世界,那是他们寒暖的主宰。在钢铁纹丝不动的阴影下,在身后无数窗口点亮的时刻,声音远去了,缤纷的脸庞亦没有什么不同,是谁家的妈妈,在那白色栅栏前,安静地守着最美丽的糖果,是什么样一个女孩,从容地茫然地看着远方,在寒冷中悄悄开放――我回身看着那里,一个卖冻鱼的,一个刨羊肉卷的,一个卖大蒜的老婆婆。我从那里走过。穿越长长的市场。
  下雪了。
  轻轻的一朵飘在我的围巾上,伸出手去,好久也没有收获。就在我怀疑的时候,又一朵在我凝视下飞临了,它迎向我,接住了,白色的小翅膀,转眼无形。几百朵,几千朵同时来临了。没有声音,在某个你可以看到的蓝天的尽头,出现了,洁白,轻盈,带着宇宙深处的清幽与莹蓝光芒;没有风,没有辗转,在所有肮脏的黯淡的角落,隐下无数朵芳华,热爱,期许。雪,总是这样落着,在我的家乡。
  我看到公路了,相同高度与相同距离的路灯明亮非凡,伸向远方的路多么矫健哪,大卡车像壳壳虫,小汽车像胖红豆,慢慢爬上,小心爬下,全然没有平日的奔腾咆哮味道,沉思般地,在漫天的飞雪和夜光中消逝不见。离家的时候,路还没有修呢,一条小路,两边是穷苦人住的平房,而现在,一条清晰的通向远方的大路,这一侧是市场,长长的据说要拆的市场,那一端,是无边无际的冬日里停工的工地,窗明几净的高楼将在那里巍然耸立。
  第一年妈妈卖糖正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我放假了,站在摊床后面陪她。妈妈让我尝,问我哪个好吃,软的,硬的,奶的,酥的,我过了糖节了。我告诉妈妈,还是最便宜的大虾酥最好吃。寒风里,我帮她装糖,找钱,添糖果,娘俩相视而笑。老大爷老奶奶总是边买边叨咕,孙子孙女一大帮,糖果多买哄他们玩呀。衣衫破烂的,领着小孩子茫然地走,小手伸向糖果不想挪步,他的爸爸或妈妈就打他,拽着他走。妈妈常常叫住他们,给孩子一两块普通的糖,小孩子咧嘴乐,谢谢奶奶。
  我们的糖一直卖到除夕傍晚,千家万户点起灯笼,大街上看不到人时,不可能再有买主了,妈妈和我才收摊。来的时候车满着,推回去轻了很多,雪花簌簌落着,白了我和妈妈的棉袄,我们互相掸着,猜着今天的收入多少,乐呵呵往家走。我那时总觉得,我们像童话里的母女,给老人和孩子送去甜的美的欢乐,忘记了站酸的冻硬的双腿。一片深邃的幽蓝中,诗意的雪花几千里路赶来,伴我们回家,一串串的焰火带着呼哨闪过夜空,之后是笑声和沉寂。我吃饱了,一肚子是糖,妈妈赚到钱了,心里高兴吧,仿佛只有晚归的人才能欣赏到这样的幸福,所以我一路上哼着歌儿。
  冬天里,六点半下晚自习,有一天我帮英语老师弄卷子走晚了,碰巧遇到他。刚下过一场大雪,校园很美很静,天墨蓝的,点点繁星闪烁,空气甜美清冽,沁人心脾。我们穿过阔大的操场,走到校门口,他应该朝前走,我则要绕过校园的围墙,走五分钟的路去车站。他说,我陪你到车站吧,结果,那晚一直走到我家。我们谈学校里有趣的事,他帮我分析我糟糕的理科,我们谈文学,他说想当律师或科学家,而我,我没有说。从此我在教室里躲闪着他,心里却万分甜蜜,放学路上我们心照不宣地前后走着,最后在小巷里汇合。他的生日在一月份,我将日记送给他看,那天临分手时,他很不舍,那个年龄的爱打动了我。我们第一次拥抱了,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什么也感觉不到,我们都紧张得发抖。我戴着厚厚的口罩,他让我闭上眼睛,我犹豫着还是听了,他潮湿的嘴唇落在我的眼睛上,脸挨着我冰凉的口罩,“你像只凉猫”。一切像只青涩的番茄,又像初放的花朵,纤尘不染。我想,这样的情意多么让我依恋,如果永远可以这样,我将来一定会嫁给他。后来,我们分了班,后来,他得急症手术、休学,后来,我发现好友喜欢他,后来,他离开我,不言不语地形同陌路。是伤感么,我的身体里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然而,那个年纪的我偏偏沉溺于这种痛苦。
  高三的冬天,家乡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暴雪,路面滑得像溜冰场。我们八点多放晚自习,我的妈妈步行一个半小时来接我,怕我摔跤。妈妈的脸冻得通红,前额的头发结了冰棱子,眼毛挂了厚霜,在她使劲地用温暖的手拉住我走时,我幡然悔悟,我在与他的情感中陷得太深,我的双眼未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在毕业晚会后,他来找我,我们平静地走在小巷里,看着身边的他,身后白雪依旧,夜空依旧,我们纯洁的情感的世界,恢复了平静。
  我远离家乡,去了一个温暖的地方,下雪很稀有。一年冬天,我心情一直抑郁憋闷,不能好好做事情。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甚至我的家乡都难得。我知道这儿的气温它留不住多久,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冲向雪中。在山谷里,我看到许多和我一样奔雪的人,轻轻地散步,欢笑着追逐,捧着雪喜爱得不愿撒手。雪封的湖面上野鸟云集,飞飞落落,更远处,一轮火红的夕阳在迷蒙的飘雪中渐渐西沉,雪白的山和树笼罩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光晕,天地间一片苍茫,却又难以形容的娇媚深情,我被这熟悉又陌生的雪惊呆了,心中有一股激情咚咚跳跃,我明白,我的“精神忧郁症”被这场雪治好了。
  妈妈老了,可再严寒她也会走到市场瞧瞧,走过她曾经长久生计的地方,岁月在身后那样幽渺。她有了新的问题,炎热的日光令妈妈难以承受,走到哪里她都要戴一顶宽檐儿的帽子,她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

标签:雪花 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