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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归州:归州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朱朝敏 女,1973年出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4年起习作散文,若干文字在《美文》、《散文百家》、《长江文艺》、《芳草》、《意林》、《女友》、《大学时代》等杂志发表。
  
  回到归州
  
  烽火墙、城门、青石小巷、吊脚木楼、古木、铭文石刻、图腾铜钟……从汉代开始置县的古城,两千三百年的历史,于1998年建设三峡大坝而沉入江河退出历史舞台。今天的归州是秭归新建的县城,地易名不换。秭即“子”,秭归即“子归来”――以归州为秭归县中心地名,确实适得其所。“子”指谁?当然是伟大的爱国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屈子归来,三闾大夫,归来哦――
  归州是起点。关于理想――美政理想,上下求索精神的迁徙。而理想往往凌越于现实被现实战败,无法实现的才称为理想――注定去路迢迢,归路亦迢迢。归州,毫无疑问是归途、终点――只是一种向往和祝愿了。屈子从归州出发,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他的理想,后遭排挤、流放,“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峨冠博带、苦苦行吟,最后愤懑自沉湖南的汨罗江。望心归途,归州,一个眺望的姿势和等待的港口。
  归州的沉重,是承载了太多的离情。前有屈子,后有美人昭君。“明妃生照楚江情,艳比天边明月明”,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之际,归州女子王昭君从大汉远嫁草原匈奴,做为民族和亲使者,化民族战争为天下和睦玉帛,泰和盛世,从此三十年无战事。“但使边城静,娥眉敢爱身。千秋青冢在,犹是汉宫春”(明?莫止《昭君曲》)。而李白笔下的王昭君:“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更为真切地道出昭君的无限悲戚。望乡思归――这是平常人的心态,何况孤鸿单雁,何况死了丈夫从胡俗又必须从嫁儿子的大家闺秀?迢迢复迢迢,山程复水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身死异乡,只望心归来。
  归州,无法成为终点,只为日夜兼程的魂灵招魂摆渡。是为归途而非归属,归去归州,一个行走和皈依的姿态。
  归州指向心魂的归途,此名当然毫不畏惧时间的杀伤力。归州还有两名:刘备城和葫芦城,皆与战事有关。而战事大凡涉及地势重要性。“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唐杜甫《最能行》)。古归州前水后山,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成为历代兵家争夺之地。公元前221年秭归置县,从汉到三国、隋、唐、宋、元、明、清诸朝均设县(郡)治于此。史书记载,蜀帝刘备为给义弟关羽报仇,东下伐吴,在此扎营筑土城,因此秭归又称刘备城。此后兵家多次争夺,数度兴废。清嘉庆九年(1804年)知州甘立朝改砖城为石城,城墙和街道全用大青石筑就,城垣高大坚实,状如葫芦,故又名“葫芦城”――这是特定时期的特定称谓。而秭归人民称呼并流传的只是归州。古归州的街道名如屈子街、屈姑桥、归乡路、九龙路、桔源路,彰显文化的浸润,内化和传承――望心归来,几千年的等待,归州成为家园亲近和文化认同的生存场景。它不仅仅属于归州地图。
  归去归州――在我双脚踏上秭归土地,在我离开用记忆反刍,我这样说着。
  
  记叙乐坪里
  
  四围群山合抱,山谷卧躺。这就是屈原的诞生和读书之地――乐坪里。
  我在2005年端午节来到乐坪里。从秭归新县城归州开始,车行至海拔1300米高处,然后绕着山坡打转、下旋,就像沦陷一个旋涡,人的身子左右倾斜、东倒西歪。正值谷雨天气,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下旋的大旅游车好象真的沦陷进旋涡,时时陷进泥淖里。我们下车,折断山麓旁的树枝竹条,垫在车子行经路上,然后一起推着车屁股爬出旋涡。如此反复,终于在黄昏时分来到乐坪里。在进村的田间小道上,屹立着一座写着“乐坪里”三个大字的古牌坊。因年久失修,上面的雕刻和图案斑驳;牌坊下的一块青石碑上,郭沫若的夫人于立群所书“楚大夫屈原故里”几个隶体字格外醒目。
  苍茫,烟雾缭绕。黄昏中的乐坪里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飘渺和亲近。我怀疑被抛在一个切断时空的段上。山谷成了濡湿的宣纸,被蘸了墨汁的夜色彻底浸染,光亮断绝。瓢泼大雨,哗哗哗地冲击寂静的原野,比原野更加遥远的黑夜有难以预测的深邃。房间里明亮的灯盏就像安静下来的旷野狼匹,蛰伏,等待阔大的黑掩上瞌睡的眼皮。倚靠窗前,滴答的雨声漫过,耳朵里分明感觉头顶瓦片的清脆――寂静里长指弹响午夜安魂曲。第二天,雨后天晴,山色如黛。原野被水洗得明净。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五月的湖北秭归乐坪里,村巷与田间都悠扬着这样一些关于粽子的童谣。在歌声的起伏里,我们过沟壑、田垄、木桥,爬上崎岖的山路,来到屈原庙堂,参加乐坪里的端午诗会。
  说是诗会,参与者却全是当地的农民。吟赋诗歌和种田生产都成为乐坪里农民的必须――令人唏嘘又向往。而中国第一家农民诗社――骚坛诗社,也在此诞生,且源源流长,坚持不懈。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乐坪里的农民集聚屈原庙堂,举办诗会、吊唁屈原、切磋诗艺――从明清时期发端,人人诵读屈子诗篇,耄耄老者、黄发垂髫的孩童,都能吟咏屈子22篇诗歌和即兴作诗。(据悉,骚坛诗社保存下来的明清时期诗稿约一千首,农民社员共写诗填词约四千余首,出版《吊屈原专集》等骚坛专集七本。)
  我有幸参加了屈原故里的端午诗会。从田垄里跋涉来的农民朋友围在庙堂中间的大天井院里。天井院是一个长方形的场地,石刻的屈原雕像正伫立正前方,有举目远眺的神情,石像下是石阶,四五级,下面场地是摆着长凳的观众席。农民朋友手指间有明灭的烟头,轮到自己了,就掐灭烟头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整整衣衫,精神抖擞地上石阶,对着屈子恭敬鞠躬,然后转身,吟咏自己的诗作。归州土话,诗词韵律,抑扬顿挫,情感充沛。四方的天井涌进大把大把的阳光。长凳上,个个脸色红润,眼神凝聚,甚至有液体的晶亮反射出阳光的无数道光线。我聆听,像所有的静坐着的朋友一样,我们不需要对视――前方剥夺了眼睛的光亮。一个美丽的乐坪里女子,走上前,她粗黑的头发挽成独辫,搭在胸前。她漆黑的眼睛越过我们的头顶,她也在眺望――惟独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吟咏了一首现代诗歌:站在端午那一天,//只能遥遥地怀想//怀想遥遥的汨罗江//只能期待,那高贵的灵魂,//记得回乡的路程。
  这是令人感动的时刻。那些挽着裤腿、鞋面上还沾着新鲜泥巴的吟咏者,颠覆着诗人苍白的脆弱的形象。他们黎黑的面庞背对太阳,有着时间的阴影。而就在阴影处,最质朴最泥土最民间的骚体诗滚滚而出。屈子之风,岁月无敌。
  我突然明白,屈子、屈子诗歌不是断裂于书桌上的史藏典籍,而是穿行于原野浸润泥土、落户民间的斜风细雨。阳春白雪到大众精神的向度,也就是大众意义的下里巴人了。
  
  魄动招魂曲
  
  在许多乡村,流传着母亲在黑夜的山野为生病 儿女招魂的习俗。“回来哦,我的儿”,声声凄凉,响彻山野。归来哟,归来哟――
  招魂曲里,魂灵颤动,有如肉体重生。有时候,人真得相信――魂灵是有的,既是有,就有可能丢失,与肉体分离,诸如形同陌路,或者茕茕孑立。不要以为这只是思想者的一厢情愿,实际是民间早已遵从――尊重或祭奠,不仅仅是肉体,而是肉体下的魂灵。真要追溯,还得要从屈原投江说起。
  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楚国大夫屈原听到秦军攻破楚国都城的消息后,悲愤交加,心如刀割,毅然写下绝笔《怀沙》,抱石投入汨罗江,以身殉国。沿江百姓闻迅,纷纷引舟竞渡前去打捞,沿水招魂,并将粽子投入江中,以免鱼虾咬食他的身体。这正是端午节吃粽子、唱招魂曲龙舟竞渡的由来――对消亡肉体的祭奠,对流离的魂灵招归。
  说到招魂竞渡――这是秭归独有的风俗,就必须提到有名的河流屈原沱。屈原沱是归州古城东5里的一个回水沱。归州人民有自己的传说版本――屈子投江后,有神鱼将其遗体驮回故乡秭归,在屈原沱泊岸。因此,屈乡人千百年来,就在农历五月屈子的忌日在屈原沱举行盛大的招魂和龙舟竞渡活动。
  无论怎样,屈子已亡,但屈子又未亡。令人魂魄惧动的招魂场景――每年的五月五日龙舟竞渡前开始。宋朝诗人陆游曾于屈原沱观龙舟竞渡赋诗一首:“斗舸红旗满急湍,船窗睡起亦闲看。屈平乡国逢重五,不比常年角黍盘。”这样的盛况对之百姓是“宁愿荒废一年田,不愿输掉一年船”――热闹是其次,招屈子魂灵才是主要。
  2005年的端午节,屈原沱两岸,人山人海,如水沸腾。我站在远远的山坡处――那里也是人海。颜色各异的条条龙舟,都竖起一根书有“魂兮归来”的招魂幡,“魂兮归来”在江风里浩荡,江头江尾彼此呼应。突然,沸腾的人海安静下来,只见百名儿童上前,大声朗诵《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在清脆稚嫩的诵读声中,当地有名的歌师跳上龙舟,所有的龙舟自觉编队,跟着歌师的黄龙鱼贯前行。歌师张开双臂,迎着江风,破开喉咙。凄惶的唱腔里,催人泪下的《招魂曲》在江风里逶迤:
  屈原大夫哦,归故里哟,嘿嗬
  三闾大夫哦,归故里哟,嘿嗬
  大夫大夫哟,听我说哟,嘿嗬――
  天不可上啊,上有黑云万里,
  地不可下啊,下有九关八极。
  东不可往啊,东有旋流无底,
  南不可去啊,南有豺狼狐狸。
  西不可向啊,西有流沙千里,
  北不可游啊,北有冰雪盖地。
  惟愿我大夫,快快回故里,
  衣食勿须问,楚国好天地……
  歌师每唱一句,桡工和岸上的百姓都要在锣鼓的敲打声中应和一声:“嘿,嗒哟!”其声震峡江,遏云止水,肝肠寸断――悲戚雄浑里,我曾经于公众羞涩的喉咙坚定执着。哗哗的江水,以白龙为首的龙舟缓行环游,两岸人们都随着游江龙舟的鼓点节奏,一边吟唱一边满怀着崇敬之心把预先备好的粽子纷纷投入江中。
  我心震撼,是读到了抗衡时间的不朽。两千余年,声声呼唤,屈子魂灵会永不寂寞吧。而对峙沧桑岁月,肉体已腐化没落千万遍,魂兮归来――永远而非永恒的行走姿态,恰如归途而非终点。永远是抵触,意味路途成立。永恒是抵达,岂非路途消失?因而,归州招魂,不是寻找安放魂灵的空间,不是物质性存在,而是路途,心灵的坦程和精神的恒途。
  
  香溪香溪
  
  古归州前临水后傍山,河流众多,且多被粗砺岩石砥砺、林木青草蕴藉,河水自是清澈无比,并有接近天空纯净的蓝色。而香溪在归州众多河流中脱颖而出,还是因为昭君。“昭君临水而居,恒于溪中浣纱,溪水尽香”,香溪又名昭君溪。昭君在此浣纱洗濯,溪水因昭君而美名远扬。
  至于溪水是否“香”,还是有来历的。从神农架苍茫林海里发源而出――据说该地曾是神农氏采药的洗药池,荟粹百草之精华。源头地,奇峰竞秀,林海深深,云游雾绕。林间野花竞放,山中溪流纵横。幽谷清溪、香花遍野的灵秀之地,造就溪水之香也使人不由得放弃怀疑。溪河两岸,桔林片片,芳草萋萋,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名篇《橘颂》写的就是这里。
  香溪到底是不平凡的溪流。
  途经秭归的香溪在距离古归州九公里处注入长江,接口处,香溪水是澄明蔚蓝,长江水却是浑浊昏黄,对比分明。河口有王昭君的汉白玉雕像。由香溪溯江而上,便到今属湖北兴山县的王昭君老家(历史属于秭归)。
  有年我乘车途经香溪,正值秋天的枯水季节,河水赢弱,但仍不失清秀纯净,林木、房屋、群山一一倒映,溪水瘦小,皆已接纳。车子行过石桥时,意外爆胎。我们却是欢呼雀跃――终于可以亲近香溪。石桥下,溪水缓慢流淌,磊磊岩石裸露,是为横亘也为坦陈。溪水缓缓流淌,有如一条蓝色的丝带缠绕,然后朝着远方奔涌而去。溪水两岸,橘子红了,大片的红密集得燃烧我的眼睛。我脱下高跟鞋,越过溪边的岩石,静立香溪河边,看见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零碎、清澈――它会跟着溪水流到长江,流向更遥远的地方。我蹲下身子,用双手掬起溪水放在鼻间,嗅着,溪水的味道,香,淡淡的,就像想念,淡到没有,却是融入了骨髓。
  曾在朋友文章里知道了北方的一条河流,一条断流后又复活的河流。它的名字也带着破坏味道――黑河,或者弱水河。曾经水流丰饶,横穿古城,但明将冯胜围攻古城的匈奴将军时,竟想出残忍的办法――改道弱水河,让围困的古城断水自绝。数月下来,全城覆陷。坚守古城的将军最后竟是扑向弱水河而亡。曾经繁华的古城终抵不过风沙的侵蚀而消亡,一条河流的改向决定一座城市的灭亡。河流在冥冥中昭示上帝的神谕――河流的命运见证人自身的命运。有趣的是,与黑河,或者弱水河对应的香溪,竟真有似有若无的联系,杜牧曾经诗云“昭君墓前多青草,弱水河畔尽飞舟”。不清楚杜诗人是否知道香溪,但他绝对不知道――弱水河因人性的残忍在战火中早已消亡了,河畔飞舟已成为前尘遗梦。而青草葳蕤的昭君墓,在杜诗人后的千余年后竟然从不衰落。从香溪出发的昭君,一个弱女子竟然肩扛国家和平的重担,他乡青冢独黄昏――终是消弭了战事,无法还乡,是否香溪如昭君生前一样告慰它女儿的结果?谁知道,那是地底下的事情。纯净、温婉只是溪水的表面,地底层里,谁又能看见它的暗流汹涌?它的北向潜行?
  香溪岸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民歌,车上的我们小声跟唱:晚上做梦喜幽幽,梦是情哥睡炕头。五更鸡叫惊破梦,眼泪流湿一枕头。哀伤、凄切,心湿透――昭君听见了吗?
  
  神灵桃花鱼
  
  这是颇富有想象余地的名称,桃花――灿烂如霞,鱼――自由的神灵。科普知识里的桃花鱼,非为鱼类,而是桃花水母,外形像撑开的伞,或者倒扣的碗,桃花水母体态晶莹透明,在水中游动,状若漂浮在水面的桃花花瓣。桃花水母对生存环境有极高的要求,水质不能有任 何污染,活体罕见,极难制成标本,被国家列为世界最高级别的“极危生物”,更有“水中大熊猫”之称。拥有15亿年的生命,桃花鱼的珍贵自不必多说。
  而称之为桃花,是因为“形如桃花”,“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物无有矣”。瞬间呈现,一生美丽,多像高空绽放的烟花,华美极至,绚丽短暂。
  我竟与桃花鱼有缘邂逅。今年五月,在归州九畹溪的一个名为“天问地缝”的山麓下,我被友人指点认识了桃花鱼:碧绿清亮的溪水里,指甲盖般桃红色的小东西,偶尔跃入眼里,通体透明。友人惊呼:“五月山麓桃始开,花开溪鱼生,竟都被你遇见了,缘分啊。”此话有理,归州人都知道――桃花水母是生物中最低等的物种,而归州桃花鱼则是地球上“淡水桃花水母”的唯一幸存者了,且随着三峡工程的建设,桃花水母生存环境改变,数量正急剧减少。能一睹桃花鱼芳容,已是归州人的奢望。
  我用密眼的网兜,小心舀起,一枚桃花鱼软软地趴在网兜上。我想用小瓶装着,但友人踌躇,我放下了网兜。舀起的桃花鱼是我的幸运,偶然遇见,是一件美好的事。但瓶水却是这枚桃花鱼的坟墓。在人性所有的爱中,即使残缺,却能舍弃――爱,爱到舍弃,残缺也就是圆满了。通透如桃花水母,亿万年独守这片水域,一丁点的污染都会葬身,这何尝不是爱的成全,有形的生命成全出高洁的禀性。
  残缺到圆满,低等到高贵,稀少到坚韧,短暂到恒长――桃花水母纠结着悖论。不管投注身上的目光,静守地球上这块泪滴般澄清的水域,与桃化花瓣嬉戏、忘情。而这又是悖论――至情才能真正忘情,归州桃花鱼的传说是足以告慰寻梦的心灵的。昭君在出嫁匈奴前被恩准回乡看望父母、乡亲,在她别离的那天,和乡亲们依依不舍,昭君跳上龙舟,强忍泪水,弹响了琵琶,琴声哀切。乡亲们挥泪送别,昭君终于情难自禁,泪如珠滴。此时溪水两岸的桃花仿佛情动,纷纷飘落,在昭君的泪滴中化为透明的桃花鱼。昭君与故乡山水作别,乘坐的龙舟消失在溪水尽头时,桃花纷谢,溪水中的桃花鱼也消失无踪。泪滴孕育的桃花鱼通透、洁净,是赤子之心。归州人每年在桃花盛开季节纷涌岸边缘会桃花鱼――岂为只看水母芳容?一段离情,年年相思。
  有限的形体,和破形而出的爱愿――是诗意的表达,是世界最终的真理,是神的期待。我宁愿相信,桃花鱼是流亡人间的神。而归州可能是它的神祉。
  
  江汉滩妹
  
  “青滩的女子,峡江的汉”这民谚在三峡像陕北“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一样流传。说的是青滩地区的女子漂亮有名,峡江的汉子豪爽有名。峡江于秭归遗留许多的河滩,诸如咤滩、青滩、泄滩等。而今的新滩指过去的青滩。历史上的青滩多次崩岩、滑坡,晋时已名存实亡了,后被更名为新滩,滩也不新,人倒常更新。后又盛传“青滩的女子,泄滩的妹”,姐和妹大抵是指羁留于此的女性――滩多船佬多,滩险船多于此停泊,来此寻生活的漂亮女性也多了。
  归州朋友常常自诩,归州美女多,是因为气候宜人、水土滋润,王嫱的衣钵啊。我不完全苟同,私下疑心――归州美女多还因为有南来北往的漂亮女子羁留滩镇茶楼酒肆、吊脚民居的原因。
  峡江到归州段九曲回肠,而两岸青山峭壁林立。江底巨石卧底,嶙峋怪状,木船触之即碎。山洪爆发,江水是明火执仗地肆虐,咆哮翻涌。枯水季节,青滩水落滩现,上、中、下形成落差大的水流瀑布――行船称之为“绞滩”,古时是靠人力拉纤,后在其上游设立专门的绞滩站,仿佛用轱辗将缆绳放入井底取水一般,将上行船远远地拴住,然后启动绞机,慢慢地把船拉上险滩。“犬牙交错”的地质构造,暴戾的江水脾性,必经的峡江通道――历史上的滩险从不断绝,汉时,“崩填溪水,压杀百余人”;晋时,“山又崩,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宋时,“蛟出山崩,水石喷涌,害舟不可胜计”,堵江20余年,才疏凿通;明时,久雨,“新滩北岸山崩五里,逆浪百余里,江塞,舟楫不通,压居民百余户”,堵江长达82年后才得疏通……“打新滩来绞新滩,祷告山神保平安,血汗累干船打烂,要过新滩难上难”――滩险猛于虎不为过。
  不难看出,船工柏木船行于此,在此停留是为过滩积蓄力量和整装待发。向晚的滩镇古街,灯火在灯笼里炙烤得通红、温暖,砭肌刺骨的江风放慢脚步、降低声响。茶楼酒肆、吊脚木楼,雕花木窗轻开,一张粉脸倚在窗口,滩姐糯软的声音――嗨,回来啦……疲软着身子的峡江汉子顿时精神大振,爬木楼梯吧哧吧哧的声音有如棒槌。
  一杯热茶,通红的碳火。滩姐、滩妹的嘴巴可是不饶人,冷啦,累啦,就记得这里的家,平日里的心都化成江水了。船佬搓着突遇温暖的冷冰双手,呵呵笑着――哪呢,哪呢,平日里都跟着江水拉船,船只靠你这儿的。
  这是我朋友讲述他祖父行船峡江时我脑海里浮现的画面。祖父世代行走水上,自小熟悉青滩秉性,斩滔天恶浪过险恶暗礁。夕阳下,船工号子苍凉遒劲,祖父脊背黝黑如铁,粗砺的纤绳深深勒进肌肉里,步履沧桑……祖父成为青滩里闻名遐尔的“归州第一艄公”。青滩女子仰慕英雄。祖父踏上归州青滩,船工前呼后涌跟着祖父亮开嗓子:我从川江架船来,妹儿在河边洗青菜。打声吆喝喊声妹哟,情哥哥晚上会你来,妹儿要把门半边开。吊脚楼里,门窗齐刷刷地敞开。花红柳绿里,祖父眼睛只驻目倚在木窗后的那个羞涩脸庞,一半在阳光,一半在阴影。
  险恶的滩水砥砺真性情。在咤滩流传一个令人吁嘘的故事:男人身怀架船绝技,但为争得船老大地位,就暗生歪主意,做了一条有暗道机关的柏木船。船上载满过峡江的男女老少。经过暗礁林立的吒滩时,吒滩掀起巨大风浪,沦陷出大旋涡。男人操纵木船顺着沦陷的旋涡旋转,船上男女惊心动魄,呼喊震天。男人双手合十,祷告:吒神啊,你心怀慈悲,饶恕各位客官,他们会为你送钱敬拜的。求命的船客纷纷随着男人掏钱,在男人指引下把银钱顺着木船的一个孔洞丢下去,男人默声祷告,客人丢完钱祷告时,他大喝一声,把舵一扳,柏木船爬出旋涡,迎风斩浪而去。这男人固然有一身行水技艺,但其勇敢和聪明却落脚聚敛钱财,不足人称道,反令人鄙夷。男人聚得如山的银钱,也挣得咤滩“船佬大”的称号,成为滩姐滩妹的争宠对象,雕花木窗里许多柔情热盼的眼光照亮这个男人脚下的青石街道。
  男人很快就尝到滩女的真性情了。一个绵软的雨夜,滩姐好奇地询问男人如何战胜凶险的恶浪,深得咤神佑护。醉的一塌糊涂的男人僵硬着舌头,一一道出自己的诡计。滩姐脸色陡变,大骂,原来是这样的孬种。猛地伸脚把男人踹到了床下,然后赤脚跑到窗前,掀开紧闭的木窗,抓起桌上男人馈赠的银子,哗地撒在青石街上。白花花的银钱敲击着青石,清脆又震撼。男人从此郁郁寡欢,在他架着木船去闯吒滩时,木船被礁石抵触,倾斜覆没江水。
  朋友祖父和吒滩男人的故事,我都喜欢。爱着恨着,清朗无涩,冰火分明。暴戾的江水,滩急浪恶,唯勇猛者才能与之握手言和。而巨石林立的枯水时节,纤夫倾斜着身子,一步一个脚印拖拽着木船缓缓前行,何尝又不是古归州最迷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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