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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家_从秘书郎起家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魏晋时代的“组织部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贵族子弟到了“弱冠”之年或是更少的年龄,就能获得官衔步入仕途,而起家又往往是秘书、著作。《初学记》卷十二,《秘书郎》条载:“此职与著作郎,自置以来,多起家之选。在中朝或以才授,而江左多仕贵游,而梁世尤甚。当时谚曰:上车不落为著作,体中如何作秘书。”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用人选官,总是近亲繁殖的好。按照王羲之的出身与门第,他应该是很早就可以出来做官的。他的兄弟辈王悦、王恬、王洽、王协、王劭都刚过了“弱冠”之年,即获官位并先后做了侍郎、太守、将军等等。王家子弟以外,到处为王羲之延誉的周 二十岁刚过,袭了父亲武城侯之爵,拜为秘书郎。相比之下,早过弱冠之年的王羲之却依然一介布衣。王羲之说他自己,“吾素自无廊庙志”,并且一直推辞着伯父王导对他的举荐。
   曹魏时代推行的“九品中正制”,最初的设计当然是为了选贤举能,历史上也确实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是由于权力掌握在察举之人的中正手中,同时又由于中正出身于豪门权族,不能做到“贤有识鉴”,实施时间一久,流弊也就暴露出来了,逐渐造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现象,反使真正的人才被埋没。晋武帝太康五年(公元284)尚书左仆射刘毅上书《论九品之弊》,痛陈中正操人主之威福,品评人物并无客观标准,乃至对一个人的评价,十日之内就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的不正常现象。出身望门的、有背景的、沾亲带故的,即使是庸才,照样得到选拔与任用,而真正有才华却出身寒门的,即使是被推荐了,也只能在低微的官阶上徘徊,得不到进一步的升迁,更多的人因为无人举荐,被排挤于仕途的大门之外。诗人左思在《咏史诗》中说:“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批评可谓一针见血。但是,这是由历史、制度、时间形成的,说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了。偏安一隅的东晋王朝想要从制度上加以根本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弄得不好,连政局都难以稳定了,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环境。所以,这项不合理的制度,仍为权门所维护,也被顺衍着执行下去。
   史载,出身第一流高门的太原王氏,“人或谓之痴,司徒王导以门地辟为中兵属(七品)”(《晋书?王述传》)。当时,东晋刚刚建国,需要选拔各种各样的人才,充实各部门的官僚
   阶层管理事务。作为开国元勋的王导,沿袭旧制,不依德才,而依门第辟人,一揽子向司马睿推荐了一百余人,担任政府的各种职务,时人称之为“百六椽”。其中包括刁协、王承、卞壶、庾亮等这些出身高门且有才能的人,后来他们也都在东晋政治舞台上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王羲之“起家秘书郎”,他虽然很晚才出仕,而出仕后即拜秘书郎,固然因为王羲之具有不俗的才华,但他享受了世族大家的特权却是不能否认的。
   王羲之才华出众,“爽爽有一种风气”,确实是当时的一个杰出的人才。
   那时,他熟读诗书,写得一手好诗文;他又健于谈论,与人谈玄,满腹经纶,以“辩瞻”而名闻遐迩;他品评时事、臧否人物,常常不给人家留面子,又有了“骨鲠”的美誉;善饮酒,更是不用说的了,“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这是他明白地写在《兰亭集序》中的句子。史书上说他“少有美誉”,也是没有可以异议的。十三岁那一年,他去拜访老前辈、有“三日仆射”之名的周 ,被周□“察而异之”,从此成为忘年交。有一次,周□在家里请客,却把刚刚炙熟的牛心割下来让他先品尝,而世人“时重牛心炙”,这样高的礼遇可不是闹着玩的。少年王羲之由此而知名。至于他一直热爱着的书法,早成气候。当年,他给庾亮写信,一手漂亮的章草,使庾翼叹为观止,因而写信与羲之说:“我过去收藏有张伯英的章草十帖,南渡过江时走得狼狈,也不知道丢失在什么地方了,于是经常叹息这样精妙的墨迹从此永远见不到了。偶然之间看到足下答复家兄的尺牍,如神之明,精彩之极,使我顿时感觉好像看到了先时的旧物一样。” 而庾翼是当时的大名鼎鼎的书法家,眼界是很高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样一个评价,已经不低了。早年,王羲之虽有书名,却不如郗?,也不及庾翼。庾翼甚至对他有“家鸡野鹜”之诮,现在却认为伯英再生”了。
   魏晋时代多名士,所谓名士,其实也不需要多少真才实学。《世说新语》上说:“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先有“七贤”,后有“八达”,东晋的名士“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是把谈玄放达视为名士风流的一个标志的。不能趋时尚者,难入名士行列,也是被人看不起的。对于王羲之这样一位出身高门又怀抱着满身才能的人,是理应得到朝廷任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一直推辞着王导对他的举荐?为什么又说自己“素自无廊庙之志”?有人说是因为与他父亲王旷的“不明下文”有关,而根据我的分析,则主要是他的清高自许,以及由此延伸的特立独行。制度不会改变,规矩又明摆着,早做官、晚做官、什么时候出来做官是自己的事,自己的事自己把握,还用得着别人来管吗?就像谢安一样,高卧不起,让人家摸不着他的真实想法。这就难免要引起别人的种种议论,所以王羲之经常得用“素自无廊庙之志”这句话来搪塞、作借口――有时还是自视清高的借口。可以与谢安尝自言的“无处世意”划等号。那也是时代的一个风气。当时的名士高自标置,以隐逸为清高。即使做了官的,“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被认作理想的一种人格。
   俗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羲之对待自己的婚姻,也好像无所用心不太在乎。那时,郗鉴做着太尉的高官,驻守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市),欲为自己的小女郗璇在琅琊王氏一门中找个佳婿,特地派遣门客送信给丞相王导。王导告诉郗鉴的门客说:“你到东厢房里任意选取吧。”选婿就像到商场选商品,极简单。话说那个门客走遍了东厢房,回去给郗鉴禀报说:“王家那些男青年都值得赞许,听说我为大人挑女婿来了,一个个都表现得很庄重,很拘束;只有一位躺在床上裸露着肚皮,若无其事的样子。”郗鉴听了,马上说:“正此好!”一打听,坦腹东床的年青人是王羲之,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他。这样一个故事,固然见出郗鉴不同一般的眼光,同样也折射着王羲之的率真自然甚至清高自许的人生风度。没有想到的却是:王、郗联姻以后,声气相求,互相支持,成为以后东晋政局稳定的一个重要原因。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王羲之从秘书郎起家以后,当过一年多的临川太守,又于咸和九年(324)被庾亮荐为
   参军、长史,跟随着他在荆州前线参与幕府活动长达六年之久。庾亮端委庙堂,又是有名的清谈家,平日语多诙谐。一次,他到寺院,见金刚怒目,菩?低眉,一声不响,庄严得很。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又看见一尊卧佛,禁不住要说笑话了。他说,“这位肯定是忙于引渡众生而疲劳了,睡得真香呢!”说得大家都开心地捧腹大笑。他又去看望周□,庾亮胖,周□瘦,周□先问:“你什么时候因为愉快而忽然心宽体胖了?”庾亮却不忙着回答,反问:“你又什么时候因为忧愁而忽然消瘦了?”互相打趣,机敏得可以。东晋时代的幕府生活是比较轻松的。加上幕府中又有殷浩、孙绰、王胡之等一批人,忙完了军事、民事,他们就天上地下地神聊。有时,殷浩说不上道理,左冲右突,仍然是滔滔不绝,不想放弃自己的表现机会与话语霸权。
   有一个气佳景清的秋夜,一弯新月挂在天边。这是秦时的明月,汉时的明月,也是东晋人的明月,“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王羲之他们结伴登上武昌的南楼,吟咏啸傲,谈论名理,正在兴头上。槛外长江,在如水的月光下静静地流动。波浪起伏,龟山、蛇山就像飘浮江上的两个巨大的圆球。如果收拢眼光,可以看到南楼四周的山光水光,十里荷花。还有,夜风飘送的钻进鼻子里的芬郁的香气。忽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木屐声,大家知道“胖子”庾亮来了都想回避。庾亮却说:“诸位,诸位,不要走开,我这个老头子谈论的兴致真还不浅呢。”说完,拉了一把高椅坐上,便和众人一起吟咏谈笑。以后,王羲之回到建康,也曾与王导一起登楼赏月,王导问王羲之说:“元规(庾亮)那时的风范,现在恐怕免不了要差一点。”羲之答道:“只是人们对山水景物的迷恋还依然如故啊。”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可谓由来已久。可是以虚静之心,将山水游赏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两相皆得,逍遥于天地之间,并用文字纪录下来,成为山水记,却自晋人始。
   晋人欣赏山水,又由实入虚,进入玄思的境界。荀中郎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世说新语》)。孙绰面对高岭长湖,闲步林野,“席芳草,镜清流,览花木,观鱼鸟,具物同荣”,想到的却是“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触所遇而兴感”(《全晋文》、《三月三日兰亭诗序》)。
   晋人欣得山水之奇观,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已于千古了。
   可是,面对国家的残破与百姓的危难,王羲之却常常以诸葛亮的“以天下为心”勉励自己,却把清谈和游赏山水的喜好都丢在了一边,大事小事、惟勤惟慎。于是很得庾亮的器重与赏识。庾亮与王导素来不和,他们之间的权力之争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庾亮欲以据荆州上游军事重镇之地位,联络郗鉴(时据下游京口)起兵讨伐王导。王导风闻其事,曾有信给王羲之,让他回到建康来任职,以脱离庾亮的节制。论公务关系,庾亮是羲之的顶头上司;论亲属关系,王导是羲之的从伯父,又位于朝廷中枢。人总是生活于一定的圈子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何去何从的确是颇费踌躇的。最后,王羲之拒绝了王导的建议而留在荆州。后来庾亮讨伐王导之议,由于郗鉴的反对而没有付诸实施,一场内乱终告云消烟散。在处理这样一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的问题上,王羲之以顾全大局而获庾亮“清贵有鉴裁”的好评。庾亮病重期间,还主动上表推荐王羲之担任江州刺史、宁远将军。时在咸康六年(340),王羲之三十八岁。
   江州(今江西九江),地处长江沿岸,东晋时或治柴桑(今九江市西南),或治半洲城(今九江市西),或治湓口城(今九江市),辖境相当于今江西、福建两省,湖北陆水以东,长江以南及湖南舂陵水中上游以东地区。
  江州是东晋的一个粮仓,又居荆、扬之间的军事要冲,地位非常重要。曾几何时,庾亮与王导之间为争夺江州的控制权成为政局的一个焦点。咸康六年(340)之初,庾亮病故,随后,郗鉴、王导亦先后死去,东晋的“三巨头”都已退出历史舞台。时任江州刺史的王允之亦亡于该年十月,王羲之出任江州刺史又是各方面能够接受的人物。江州,既有“一山飞峙大江边”(毛泽东诗)的庐山,山上有裹在烟雨中的寺院楼台,辖区还有道教胜地龙虎山、三清山……自然、人文,皆为可观。“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一颗敏感的诗心是可以识尽世间好山水的。然而,等待着王羲之的却是哀鸿遍野,饿殍千里的烂摊子。翻开发黄的史书,触目即有“白骨涂地”、“无复耕者”、“死者大半”这样一些惊心动魄的词组。由于灾情严重,民不聊生,“仓库无旬日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王羲之决心实行禁酒,这虽然是江州的破天荒第一次,但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写信告诉朋友说:“此郡断酒一年,所省百余万斛米,乃过于租,此救民命,当可胜言。”历史上曹操虽然禁过酒,但只是为了办事。事情办好了,他也照样喝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酒兴酒量还不小呢!杜康以外,当时的名酒也多,比如千里酒、蒲桃酒、桑落酒、缥醪酒、河东酒,不胜枚举。还有“千日酒”,饮之千日醉(晋张华《博物志?杂说下》)。所以恃才负气的孔融就要挖苦他,说是“也有以女人亡国的,何以不禁婚姻?”他经常和曹氏抬杠,很不讨曹操的喜欢,后来曹操借故把他给杀了。然而这不过是个表面现象,实质性的问题是孔融不改旧习,以文坛领袖自居,闹得“宾客日盈其门”,让人不放心了。
   两晋南北朝时无论贫富贵贱,饮酒已成风气,“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提壶”(刘伶《酒德颂》)。名士与酒更是难解难分。刘伶病酒,阮籍醉酒,王忱无酒、“便觉形神不相称”,阮修肩扛杖头钱,一个一个酒家喝过去,潇洒而不拘……壶中日月,杯里悲欢,妙处真是难与君说。如果真要弄个究竟,请你亲自去问刘伶、阮籍,或问王忱、阮修。一个人有悔恨要缓解,有回忆要追念,有痛苦要平复,有空中楼阁要建造,他都要乞灵于酒。这酒,难道是能禁的吗?面对社会一片反对声,王羲之不为所动,“守之尚坚”。正是凭着他的卓越才能和一丝不苟的处事,江州重新获得了生机。
   度过了饥荒,百姓开始过上安定生活,王羲之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性喜山水的天性,告诉他应该上庐山看看了。是呵!庐山,司马迁登过的庐山,所谓“神仙之庐”的庐山,就在他的治下,一年多来他只在山脚下凝望过它,那裹在云里雾里的样子,让他无法猜测它真实的形象。它在大江边上拔地而起,气势应该比蒙山更加壮观吧?山一高,云就缠绵,在山上看云卷云舒,感觉又会是怎样呢?那一天,他也像司马迁一样从南坡登山,然后爬上碧霄峰,再折到含鄱口。南眺北望,长江如一根飘带,五老峰矮了下去,锦绣谷在云浪的拍击下,横看成岭侧成峰……步移形换,变幻无穷。他想:如果能够经常到山上走走,尘俗皆忘,也就把烦恼丢进了山中,人生应该是另一种景象了。于是,他想到建别墅,以后朋友来了,家人来了,也就可以在山上住下来。他在金轮峰下、玉帘泉边,挑选了地址。这应该是有生以来他的第一处别业,边上有他练字洗笔的墨池。据说,王羲之下卸下江州刺史之职以后,赋闲六七年,躲在庐山潜心于书艺。楷、行、草诸体并进,博精群法。他每日写字毕,洗笔洗砚的墨池,至今故迹犹在。后来,他离开了江州,又把这处别业赠送给了西域僧人达摩多罗,也就是庐山历史上最早的佛教寺庙,叫归宗寺。七百余年以后,“三苏”之一的苏辙走进了归宗寺,睹物思人,很是感慨,留下七律一首,诗曰:
  
  来听归宗早晚钟,疲劳懒上紫霄峰。
  墨池漫垒溪中石,白塔微分岭上松。
  佛宇争雄一山甲,僧橱坐待十方供。
  欲游山北东西寺,岩谷相连更几重。
  
   由于王羲之在江州的治绩和民望,于是,要提拔和重用王羲之的话题被一再提起。“朝廷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为侍中、吏部尚书”,王羲之“皆不就”;“?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晋书?王羲之传》)这就让人不明白了:既然早已入了官场,现在又有了升迁的机会,却又“不就”、“不拜”,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早就屁颠屁颠地走马上任了。最后,弄得主动推荐他的人都不高兴了,朝廷上也有了这样那样的一些议论。原本就妒忌他的人趁机散布种种流言,说他自私,置个人利害于国家之上;说他野心很大,还嫌官小呢……这些奸小的伎俩,士君子的常经,鬼域虫或的手段,是要用他们自己卑鄙的心地来造成一个他们的王羲之,“实在应该不信它”。可是,文友,扬州刺史殷浩着急了,连忙写信给王羲之。信是这样说的:
  
  悠悠者以足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为然。至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徐求众心。卿不时起,?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之情也。
  
   人的使用是与政治的盛衰联系在一起的。为了国家的兴盛,不是朝廷适应你的想法,而是你应该服从于朝廷的安排。用现在的话说,是你服从组织还是组织服从你?好好想想吧!既有批评,又有开导,话说得是很中肯的。而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又是权力这只魔手的一个操纵。他,不过是桓温与殷浩矛盾焦点上的一枚棋子。在殷浩,是欲以王羲之为其羽翼;在桓温,又觉得王羲之没有野心,于他无碍。王羲之在给殷浩的回信中说,他并不是不肯为国效力,只是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在地方工作,如果需要,即使是“关陇、巴蜀皆所不辞。”要知道,那时五胡乱华,关陇地区是后赵石虎逐鹿中原的根据地,当年“石虎之乱”,穷兵黩武,强征民丁近百万人投入战争的火海,南征北伐,永无休止。而巴蜀地区则为成汉李势拥兵盘踞,皆属虎狼之地。刀砍猛虎,箭射天狼,“宣国家威德”。他甚至准备着初冬时节
   就走马关陇、或是巴蜀。王羲之愿意提着脑袋效力的地方,你们愿意去吗?就像精卫填海,就像女娲补天。没有一个人的灵魂比王羲之的更纯洁、更博大、更无私。我和贝多芬一样,愿意证明,“凡是行为善良与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担当患难。”王羲之在表明心迹以后,迫于压力,从江州回到建康担任了护军将军。活着,身不由已,就像被什么东西选择的结果一样。那一年,是永和四年(348),王羲之四十六岁。
   建业(今江苏南京),旧称秣陵,后来又称金陵。因晋愍帝讳业,所以又称建康,是东晋的京师(因晋景帝讳师,又称京师为京都)。“其名字虽辉煌,实际上则为一种失望和堕落的气氛笼罩。”按照东晋的建制,它却是扬州统辖的十一郡之一。东晋之所以能在南方偏安百年,政治上的原因是战乱频仍,“城头变幻大王旗”,北方少数民族军队无力南侵;经济上的原因,却是东晋统治了长江流域的荆、扬两州之地。荆扬二州地广野丰,物产富饶,户口半天下,“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另外,还有一个因素,而且是“决定的因素”:东晋起用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先有王导,后有谢安。不然,东晋国祚百余年换了十一茬皇帝,平均每十年换一茬,都短命。《容斋随笔》里说:“元帝为中兴主,已有‘雄武不足’之讥,余皆童幼相承,无足称算。”内忧外患,也许早就亡国了。这段偏安的历史在七百年以后的南宋重演,可是因为“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以致李清照无限感慨,跟着宋高宗赵构颠沛流离没命似地逃难。“前面是逃得比她快的皇帝,后面是紧追不舍的金兵”,由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惊风骇浪,一路奔波,没有安定的日子。情不自禁地,她又想起了指挥淝水之战的谢安:“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土。”
   民谚:“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建康又是王羲之的家居之地,那时,他一家几十口人都住在乌衣巷中。从前线回到京师,政治上担任了要职。我们知道,护军将军手中掌握着除督护京师以外的地方诸军,出征时还可置参军。上下通达,权力还不大吗?生活上又较为安定,还能尽享天伦之乐。那时,他已经有了七子一女。特别是女儿,远山眉黛,美得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爱逾掌上明珠。女儿结婚那天,亲属、朋友欢聚一堂,好友孙绰乘着酒意,操着一口南腔北调,还当着众人高声吟诵了一首他新近创作的《情人碧玉歌》,诗曰:
   碧玉破瓜时,
  郎为情颠倒。
  感郎不羞难,
  回身就郎抱。
  
   诵毕,赢得满堂喝彩。魏晋时代是个礼教破坏的时代,所以婚丧嫁娶也多不守旧礼法。早婚、侈婚、同姓通婚不胜列举。男女之间的关系,也持开放的观念。潘岳是个美男子,知名度很高,回头率也很高,年轻时曾在洛阳道上乘车挟弹,妇女们遇见他,手拉着手把他围在中间不让他走,还抛果子给他,于是,潘岳常常不劳而获满载而归,即是一例。还有一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与姑母家中的一个鲜卑族婢女,“因为有一条比他们两人在众人面前亲切相处更纤细的线”,曾经使他们之间有了胴体之爱。因为姑母移居外地,带走了这个婢女。正在守母孝的阮咸听到消息,急了,孝道不顾了,礼教这块“遮盖布”也撕下了。赶忙借了一头驴子,连孝服都来不及换,亲自去追赶,好像抱着个太阳把她抱在驴上一起回了家。现在,孙绰在婚宴上朗诵情诗,无非也是与王羲之的女儿、女婿打个趣儿开个玩笑的意思。常言道,知足常乐,王羲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还有什么需要企求的呢?
   但是,他始终难以安心,而且让我们也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一再苦苦相求朝廷外放宣城任职。所谓“不乐在京师”,也许是因为人是一支会思想的芦苇,眼前这官不是他愿意做而是为人逼迫着的,这对于一个极其自尊,追求个性自由的他来说,内心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与他“以天下为心”,想在地方上干一番事业的怀抱有关,但也不能排除他对“入侍瑶池宴,出陪玉辇行”京师生活的厌倦,以及对尔虞我诈政治权术的深层次想法。
   不说永昌元年(322)王敦反叛,宫廷里的刀光剑影,给他心灵造成的巨大创伤,至今未能愈合。谁又能够想到,仅仅过了五年,只有五年,又有咸和二年(327)的苏峻之乱。那时,晋成帝只有七、八岁。拥兵自重的历阳太守苏峻高举讨伐庾亮(庾以外戚辅政,顾命大臣王导等都靠边站了)的旗帜,联络祖约,率精兵二万余人,横渡长江,兵锋直指建康。温峤、郗鉴、桓彝等皆欲兴师勤王,可是庾亮却一概不许,甚至下制曰:“妄起兵者诛。”建康城破之日,苏峻叛军的一把大火,将建康城“劈哩啪啦”地烧了一天一夜,“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说来说去,又是为了一个“权”字。一个是要夺其兵权,一个是要反对专权。有权就有一切,无权就要人头落地。兵戎相见,你死我活。最后以陶侃、温峤、郗鉴三路联军,击败苏峻而结束了这一场持续将近两年的动乱。
   建康真正是一个是非之地。
   苦恼、苦闷、痛苦的日子,所幸王羲之还有一个艺术的通道。他孤独的心灵是那样的需要欢乐,当现实没有欢乐的时候他就自己来创造。每天,他研一缸新墨,撩起长袖,在铺展开来的白纸上挥毫不止的时候,官场里的一切污浊、虚伪、坠落都似乎离他远而又远;一枝笔在他手中,若俯若仰,若来若往,若翱若行、若竦若倾,上天可以揽月,下洋可以捉鳖,在山峨峨、在水汤汤,气概像浮云一样的高逸,内心像秋霜一般的皎洁。在这个世界上,人必有所寄托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有人寄之以弈,有人寄之以酒,有人寄之以色,有人寄之以文和诗……王羲之则寄之于书法。而书法之于王羲之,是他释放苦恼与苦闷的“放生池”,是调整喜怒哀乐的“平衡器”,是登高望远的“入云梯”。
   由于在中央政府担任要职,王羲之有了到处走走的便利。每到一地,他总要访碑问碣。那一天,他站立在蔡邕的《石经》碑前,默默地站立着端详了许久许久,当日喧闹的场面似乎又回到眼前,可是他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默默地离开。那是一位书法大师对另一位大师表达的尊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界和胸襟也就更加开阔了。后来,他说到自己的旁采博涉:“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据说蔡邕当年写《石经》车骑塞巷,观者如堵墙),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 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乃于众碑学习焉。”(题卫夫人《笔阵图》后)――言时人之未言――真是发人深省――这孤寂心灵里的独思。宋人朱长文认为,东晋时“许、洛未平,逸少
  必不可往。”我赞成这个分析。但是,对王羲之的《题卫夫人后》一文又怎么看呢?唐孙过庭的看法是“疑是右军所制,虽未详真伪,尚可启发童蒙”。也许,王羲之真的写过此文,但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或者是在传抄、增减中变成了这模样的。如果王羲之没有办法去过北方,这些石碑又在北方,他又怎么能见到呢?只有一个解析:“疑当时已有拓碑术”(范文澜语)。欧阳询曾说:“学我者死,似我者俗”。那种不能摆脱前辈大师的影响的艺术家是没有前途的,用外国画家马蒂斯的话说则无异于“自掘坟墓”。能摆脱就是能变。变者,天也。天地江河,无日不变,书法只不过其中的“小者”。能变,即找到了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顺应了规律。但是,这变,又不是突变,而是渐变,是博览后的约取。就像蚕食千叶,吐丝结茧,然后破茧化蝶。这就是王羲之这段独思之语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迪。
   永和二年(346),桓温继庾翼(病死)以后出任安西将军,领荆州刺史,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荆州“北带强胡,西邻劲蜀,经略险阻,周旋万里”(《晋书?卷七十五》《刘?传》)。是大有作为的地方。桓温这个人,未满周岁时即被名臣温峤所赏识,以为“此儿有奇骨”,然后试着让桓温啼哭,及闻其声,清清朗朗,响遏行云,禁不住称赞这是一个英雄人物。等到他长大成人的时候,庾翼又向晋成帝推荐桓温,说是“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 因为得了有影响人物的赏识和推荐,加上他自身的努力,逐渐成为一个人物。雄才与野心一样巨大,心计与大略一体并存。
   在荆州任上时,桓温一心收揽民心,施行德政,想让长江、汉水流域的人得到好处,而以滥用淫威和刑罚让人们害怕感到可耻。即使是施用杖刑,那棍子也只从大红官服上轻轻掠过。《世说新语》上说是“上梢云根,下拂地足”。意思是有人讥讽棍棒根本没有触及人体。你道桓温怎么回答?他说得很直率:“我还担心着过重哩!”这样一个人,决非等闲之辈,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永和二年(346)十一月,他上疏朝廷要求伐蜀,随后不等回音,便率兵万余,?江而上。一路三战三捷,声威赫赫,最后灭掉成汉,伐蜀取得成功,益发骄横跋扈了,“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朝廷为了节制桓温,重用朝野中素具盛名的扬州刺史殷浩参综朝政,引起桓温的大为不满。桓温与殷浩两人一文一武,年轻时节是一对好朋友。殷浩直抒胸臆写了自己感到满意的诗,都寄给桓温看,桓温曾经说:“你以后千万不要触犯我,不然,我就把你的诗公布于众。”好像他捏着殷浩的什么把柄似的。这分明是一句玩笑的话,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真诚无间。可是,两个朋友之间也常常有争强好胜之心。有一次,“恒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世说新语?赏鉴》)两个个性鲜明又互不服气的人物,现在却坐不到一起了。你拉一帮,我结一伙,明争暗斗,矛盾显得难以调和。人间的至情、友谊、信赖全部都在政治中淹没了。从乃祖那里遗传了“迂阔”之气的王羲之还主动写信给殷浩,以为“国家之安在内外和”,希望他能以历史上的廉颇与蔺相如为榜样:“下官乃劝令画廉蔺於屏风。”(《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二)捐弃前嫌,精诚合作,以国事为重。春秋战国时期,秦国曾为七国之雄,对其边上的赵国早已虎视眈眈,可是赵国曾经抑制强大的齐国四十余年,而秦国不能实现想要吞并它的欲望,原因何在?关键是因为廉颇与蔺相如一文一武“将相和”。和的前提是谦,谦虚、谦退、谦让。廉颇勇冠三军,战功卓著,其地位曾在蔺相如之下,廉老将军也是不服气的,可是因为蔺相如的事事谦让和顾全大局,矛盾得到了解决,还有了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事后,蔺相如的一番话是发人深省的,他说:“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史记》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和蔺相如虽然都是千年以上的死人了,但懔懔如有生气,依然值得今人仿效。“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于此,不难一窥王羲之之心。此心,既是他尝自言的“以天下为心”之心,也是后人名言的“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心。
   这时期王羲之的内心和思想是很矛盾、痛苦的。一方面他感到曲高和寡,桓温与殷浩都不是以大局为重的人物,朝政已经不可为,日夜想着从这恶浊的权力争斗中抽身出来;另一方面又为了事业心的驱使,还想功成人间,多少做出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来。所以接连不断地上疏请求,一而再,再而三,终于获得了外放会稽内史、右军将军的职务。我猜想,他的内心一定是十分高兴的,感觉着像打碎了桎梏获得了解放一样的欢欣。他是能诗的,也应该有诗啊!那一年他的旧病复发,为答许询,病中尚能赋出这样的诗:“取观仁智乐,寄畅山水阴。清泠涧下濑,历落松竹林”――诗才不俗呵!钟嵘说:“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当文友、诗友、书友们举起酒杯为他饯行的时候,就像曹植送别曹彪一样,“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使人想起兄弟、朋友之间的许多情分来。……可惜,王羲之没有留下文章和诗作。可能这样一个原因:“东晋以后,不做文章而流为清谈”(鲁迅语)。
  也许,写诗作文是需要一种心境的。王国维说:“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现在,王羲之暂时还不想写诗。因为会稽在远方召唤,等待着他的到来。“今之会稽,昔之关中”,是东晋三吴的腹心、战略后方,是“江左嘉遁并多居之”的好地方,也是东晋初年有人主张可以迁都经略天下的一个选择。现在,他就要到那个地方去,去远方,所以一天也不想耽搁,兴冲冲急忙忙就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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