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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座城市_我想离开这座浮躁的城市

时间:2019-02-23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1      黄昏的时候下起雨来。白茫茫的雨雾眨眼间就席卷了整座城市。我立在集体宿舍的阳台上,目睹了这一切。我看见乌云弥漫了天空,像一把硕大的伞。我看见闪电在云层边缘若隐若现,像一些绚丽的花朵。风呼呼地刮过来,撞击在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上,打得门窗哐啷作响,像是地震来临。事实上,我感觉整个城市都在风雨中摇晃,战栗。平时看起来富丽堂皇,不可一世的城市,此刻在大自然面前完全暴露出它脆弱的一面――或者,这才是它最真实的一面吧。雨水不时溅到我身上,我也毫不在意;心里涌动着一股燥热的东西,正需要冰冷的雨水来加以冷却。
  走啊,上班了。
  广西仔老炮扯着嗓子叫我。回头一看,宿舍的人纷纷往外走,准备去加班。他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头似鸡窝,脸如树皮――完全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事实上也是如此。自入夏以来,厂里每天加班到十二点,这就意味着,我们有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车间度过。
  我对老炮说:你去吧,我不想去加班。
  老炮吓了一跳,说:你没搞错吧?开什么玩笑,不加班?难道你不打算在厂里混了?
  我说:正有此意。
  老炮凝神看我,说:你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唉,何必呢,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下午的事情是这样的。下午上班前我在厕所里多蹲了一会儿,结果打卡时就快到点了。偏偏卡钟又出了问题,横竖插不进工卡。赶紧叫来办公室的考勤文员阿冰,没想到,她只稍稍捣鼓一下,就把工卡顺利的插进去,打着了。但此刻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按照厂里规定,迟到是要扣五块钱的,这倒没什么,主要是这个月的全勤奖泡汤了,四十块钱呀,差不多相当于我三天的工资了。我赔着笑脸请阿冰帮我改签工卡,没看镜子,我估计我那张脸上,也快要笑开花来。公平地说,阿冰这人平时对人还算和气,不像其他文员,对车间里的工人总是面若冰霜,好像我们都欠她的钱不肯还一样。可是那时候她却说道:不行,迟到就是迟到,我不能违反厂里的规定。
  我争辩道:可我到车间的时候的确没有迟到啊?
  阿冰冷冰冰的说:证据呢?谁看到了?
  靠!气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炮搂着我的肩,带着我慢慢往外走,他说:这个鸟不拉屎的厂其实我也不想呆了。工资又低,加班又长,伙食又差――还要天天忍受管理人员的辱骂。不过我还是要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假如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凡事不能冲动,特别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最现实的一个问题是,你不在厂里做了,ok,但你在哪里睡觉?身上带的钱能吃多久?碰到那些查暂住证的该怎么办?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你面前,由不得你不考虑。别跟我说你有很多老乡,在外面,有钱就是老乡,没钱什么都白搭。就算你可以在他们那儿住上几宿,吃几顿饭,但时间一久,你就等着忍受他们的白眼吧。你也别跟我说外面工作好找,不错,满街都贴着招工启事,你可看仔细了,有几家是正规的工厂呢?告诉你吧,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工厂要么不招外地人,要么只招女孩子。我看你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无文凭二无技术,脸皮也缺乏必要的厚度,呵呵,难哦!
  我无语。
  最后老炮说: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过几天吧,厂里这一批货赶出来后我们请假,都去找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过有一条,我们得脚踏两只船,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千万别学什么背水一战,那样的傻事情一定会害死我们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人家说到了这份上,我惟有连连点头,像鸡啄米。
  
  2
  
  其实,我进入这家叫“威鹏”的电子厂还不到半年。
  见工的时候我出了一个问题,差点没进成。因为从家里出来时我的身份证正在办理,我借的是我弟弟的身份证,填写表格签名时却一不小心写成了自己的原名,一写完我就愣住了。人事文员也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她问我:你写的谁的名字?
  我很紧张,稍稍停顿了一下,借以缓和心情,同时想好如何应付。我说:是我的名字啊。
  她拿起那张身份证,说:这又是谁的身份证呢?
  我说:是我的。
  她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大声说:难道你有两个名字吗?你玩我呀?
  这句话就说得严重了,分量十足,让人基本上无可辩解。我哼了哼,像小说中常说的那样,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我不慌不忙地说:是这样的,我写在表格上的名字是我的小名,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儿的风俗,每个人都有小名,它不同于身份证上面那个正式的名字。平时他们都叫我小名,我自己也听惯了,这不,今天一紧张我就写了这个小名。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改过来。
  人事文员脸色好转了些,说:改个屁呀,重新填一张。我是看到身份证照片跟你还有几分相似才放你一马的。以后上班做事情就不要这样马虎大意了,知道吗?
  我忙不迭地称是,心里想,我弟弟当然跟我相像了呀,否则那倒奇怪了。
  中午,我刚刚在保安的带领下把行李搬进集体宿舍,他们就下班了。到处都是铁门被推得哐啷哐啷的声音,嘈杂而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唱歌,黄安的《东南西北风》,调子能够跑到《黄土高坡》上去。他们拿起自己的碗筷,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问我:新来的吧?还不快去打饭吃,慢了就没你的份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没买饭盆呢。
  那人立即把他的饭盆递给我,说:你先用我的吧。
  我说:你呢?
  他不耐烦地说:你快一点吃啊,吃完了还给我。
  我没敢再问,跟着他们后面下去了。
  伙房是一间破旧的小房子。开了两个窗子。人们就拥挤在窗前,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堆密密麻麻的脑袋。从里面好容易钻出来的人都捧着饭盆,如捧珍宝。过了一会儿,刚才借给我饭盆那位也下来了,他吃惊地看着我,说:不是吧,你还老老实实排队!像你这样就不要打算吃饭了。你看他们有谁在排队?
  我瞥了一眼,的确如此。他拿过我的碗,径直挤了进去,很快又捧着一碗饭出来了。他递给我,说:你快点吃吧。
  我也不跟他客气了,不过这碗所谓的饭也太难吃了。发黄的米粒上覆盖着几块肥腻的肉片――我注意到肉片上还有毛茬,再加上一团乱糟糟的空心菜,令我食欲顿时降到最低。我只是扒拉了几口就不吃了。那人倒也不感惊讶,只是说:习惯了就会好了。仔细想想,他当然也知道这个饭菜的难以下咽程度。
  如你所知,这个人就是老炮。
  正如老炮所言,正式在工厂上班后,我的饭量突然大增,多么难吃的饭菜也能将饭盆舔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而且,排在后面的人打的饭菜明显不足。问厨房里打饭的人,却被他反问回来:有得吃就不错了,谁叫你这么晚才来打饭?奇怪的是老炮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不管他多晚总是能够打上满满一碗,让人羡慕。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有一个老乡在厨房里面做事。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不过,不可否认,我也不时沾点光呢。
  
  3
  
  雨季到来的时候,我们厂里没什么事情做,工人们几乎天天窝在宿舍里打牌。厂里是给其它电脑厂生产配件的,规模甚小,完全靠单吃饭。有单时就加班加点,没单了大伙儿就放假。我呢,除了三顿饭要出去外,其余时间都呆在床上,看书,写字。我没有朋友,书籍和纸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它们陪同我走南闯北,忠贞不渝。有人打开我的行李,会很诧异地发觉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全部是书籍。宿舍里多是湖南人,众所周知,湖南人的圈子封闭得要命,所以我们甚少来往,只有老炮常常坐在我的床边,拣起那些书,漫不经心的翻了几页,就说他头都看大了,又问我一天到晚钻在书里面,难道不会感到头晕吗?我笑笑,不说话。
  
  老炮建议我多去外面走走,透透新鲜空气。他说:长期闷在宿舍里,寿命都会减几年。有一天,他硬把我拉出去,沿着工业区后面的人工河转了一圈。回来时在一家糖水店请我喝糖水。他说:你的诗写得很好。
  这句话很突兀,周围的人侧目看我们。
  我硬着头皮说:好在哪里?
  他说:反正我看不懂。
  这让我有点傻眼,当然,更多的是羞愧。好在我还算了解老炮的性格,没有恼羞成怒。其实这也没什么,现代诗嘛,本来就不是以让正常人看得懂为艺术追求的;所以,诗人也就一天一天被边缘化,甚至比小说家走得更远。
  收到一笔稿费后,我请老炮喝酒。老炮的酒量不是一般的了得,而是非常了得。他不喝啤酒,懒得去厕所,连米酒都看不上,他不无鄙夷地说:那也叫酒吗?他通常喝六十度的二锅头,像喝水一样,比我喝啤酒还快。除了酒,在下酒菜方面老炮非常体贴我,除一盘回锅肉外就是两个炒河粉,我说:你不必替我省钱,请你喝点革命的小酒还是请得起的。
  他摇摇头说:我对下酒菜从来不讲究,在家里,我跟我老爸用一根黄瓜都可以就半瓶酒。
  有一回,老炮喝得二麻二麻的,竟然让我代替他写一封情书。厂里人都知道,他喜欢着包装组的江西女孩子萍儿。我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跑来问我,情书写得怎么样,我如实告诉他还在我脑袋里面,呼之欲出了。我说:别急嘛,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哟!
  老炮摸着头发,有点腼腆地说:算了,还是不写了。
  我壮他的胆子说:没事儿,大不了我又帮你写,又帮你交给你的梦中情人,送佛送到西,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
  嘿嘿,他更加忸怩起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写的情书她会看不懂。
  靠!这个鸟人!
  
  4
  
  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人人都是累得人仰马翻,躺在床上,一分钟不到就能沉沉睡去。老炮说请假陪我出去找厂的事情自然落了空。我也想通了,不再哭着喊着要逃出这个“黑暗的世界”。那天,我打电话回家,我家里没有安装电话,得由村子里的小卖部转接。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了母亲略带沙哑的声音。初时我还愣了一下,没有听出来。母亲气喘吁吁的,可以想象,她是一路小跑而来。我家离小卖部可不近呢。
  跟母亲通完话后,我又和开小卖部的聊了几句。她是我家转弯抹角的亲戚。估计她看见我母亲走了,说:你知不知道你老母亲在砖窑上背砖的事情?
  我大吃一惊。
  我们村子有一个小砖窑,每次路过那儿,都能看到忙碌的人群。有时是往里面背砖,弯腰驼背,有时又从里往外背,还是弯腰驼背。不管什么时候,脸色都是乌灰,十指都是黢黑。像极了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背砖那活儿太苦,年轻人恐怕都承受不了,我母亲多大的年龄呀!
  我的心情沉重至极。后来再打电话回去,我给母亲说:不要去砖窑背砖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母亲说:没事儿,我会小心的,再说了,背两块砖,多少也能落点油盐钱嘛。
  我无语,欲哭无泪。都是我没用呀!人家的父母早早的享受了清福,每天坐茶馆打打小麻将,牵着孙子孙女在公园里瞎逛,偶尔背着自动鱼杆去河边消磨时光。而我的母亲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不得不继续拚搏,任由生活压榨残余的生命之灯――我有何理由去挑三拣四呢?比起昏暗狭窄灰尘弥漫的砖窑,我们的车间,不是更像一个天堂吗?
  
  5
  
  罢工开始了。
  早晨,我和老炮吃完早饭,正要下去上班。黑头,一个湖南仔拦住我们。他说:从今天开始罢工了,你们不要去车间上班。
  黑头在他们湖南人中间颇有威信,后来知道,这次罢工行动,也正是他出头组织的。
  老炮说:靠!罢工?怎么我不知道啊?
  黑头说:现在你就知道了嘛。
  这种态度着实令人不爽,不过想想也就忍了。反正前几天也略有所闻。
  罢工的事情是由工资引起的。我们厂一般是在月底发工资,可今天都已经八月中旬了,五月份的工资还没有一点音讯。我们的口袋早就在闹饥荒了。预定寄钱回家的,计划买衣服的,打算过生日请朋友吃饭的――统统给吊在空中,没有了着落。去问办公室,回答道,老板不在,再问,还是这个回答。好像老板总是在发工资的时候才跟我们玩消失。
  于是,那天很多人没去车间,大伙儿都躺床上睡觉,或者三个四个聚在一起打牌。车间大大小小的管理,和办公室的文员都上来询问,并且威胁大家如果不上班,全部开除!这话的确很有威力,可惜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一百多号已经团结起来的人。
  罢工其实是一件很新鲜很好玩的事情,至少从目前看是这样。参加罢工的女工们也跑过来,搞得男工宿舍充满了生机,欢歌笑语。
  没想到老炮却是因祸得福,借此跟萍儿套上了近乎。看得出,他们还挺谈得来。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以后你们俩结婚,一定要把老板请去吃喜酒。
  老炮说:为什么呀?
  我说:谢媒人啊!
  他愉快地踹我一脚。
  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去上班了。他们下班后就在楼道被黑头带几个人围住了。只听他们争几句,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那是耳光特有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一个湖北仔摸着脸钻出来,灰溜溜的走了。
  第二天中午,当我们浩浩荡荡开到楼下去吃午饭时,却发现伙房的门窗紧闭。我们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过了很久,才看到一个办公室的文员过来告诉我们,说因为大家都不上班,所以厂里停止了饭菜供应,直到恢复正常状况。
  这个消息沉重的打击了我们。虽然厂里的饭菜比猪食还差劲,可毕竟能填饱肚子啊。没得吃,和吃不好完全是两个概念。那顿饭我们都去外面的快餐店解决了,以后呢?
  我估计黑头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吃过饭后他把我们召集在一块儿,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大家走到这个地步,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果向他们屈服,我敢保证,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付我们。我们需要同舟共济,共度难关。可以预料,前面会艰难得多。我建议,大家都把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凑在一起,然后统一到外面去订快餐,这样可以优惠一点。我还有两百块钱,全部在这里。
  他果然掏出两百块钱,放到桌上。
  在他的带动下,人们纷纷往外掏钱。但是都不多,几十块钱而已。熬了近两个月,大家基本上山穷水尽了。比较起来,还是黑头出的钱最多。
  黑头说: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其实他们比我们更加心急,耽误了工期,他们就死定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还是持久战呢。
  
  6
  
  第三天,厂长来到集体宿舍。
  作为一人之下,全厂人之上的厂长,老板的表弟,李生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平头,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显示着他平易近人的性格。他一进来就向大家挥手致意,说:不好意思哦,我刚刚从香港回来,对大家关怀不够,没有尽到我做厂长的职责,非常的抱歉。这几天大家生活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我们都没吭声。
  这时,站在李生后面一个办公室的文员开口呵斥我们,说:你们都聋了,没听到厂长在说话?
  李生脸色顿变,他满脸乌云的指着那人喝道:丢雷老母,你算什么玩意儿,敢插我的嘴?即刻给我滚出去!
  那人面红耳赤的退出去了。
  李生继续和颜悦色的跟我们说话,反正是嘘寒问暖之类。没多大一会儿,我们宿舍就围满了人。虽然在场人很多,却始终保持着安静的气氛,只有李生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我看到坐在李生对面的黑头,脸无表情地注视着李生。黑头的书名当然不叫黑头,叫赵传雄。他的头也并不黑,相比于我们还显得有点白净。他在湖南帮里甚有威信,这源于他的慷慨大方乐于助人,不过,也许跟他坐过三年牢多少有点关系――据说,他曾经因为参加黑社会性质的帮派而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后来在监狱里立功获得减免刑期,提前释放了。其实,按常理来说,黑头不应该成为这次罢工活动的领头人,他在厂里做班长,月薪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月都有十几张老人头领,这与平均工资只有六七百――还要加班加点的我们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黑头说话了。他微微有点紧张――这从他不停闪烁的眼睛,正在渗汗的额头可以看出,他说:对不起,厂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得很慢,明显控制了自己的节奏。这不同于他以前口若悬河的风格。
  李生爽朗地笑了,说:没关系,说吧,今天我就是来了解你们的需求,满足你们的愿望的。只要是为了厂里的健康发展,我们什么问题都可以谈,什么问题都敢谈!
  说完,他右手在空中劈了一下,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动作,酷似一位领导人。
  黑头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们五月份的工资,什么时候发放?
  黑头话音刚落,李生就说道:我会在今天中午跟老板通电话讨论这件事情,下午给你们答复好不好?你们也知道,私人工厂,只有老板一个人说话算数,其他人,包括我,都是给他打工的。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仿佛脱口而出,却又逻辑严密,令人难以找到破绽。
  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黑头点点头。
  李生又说:知道这几天厂里竟然停掉了你们的伙食供应,我很生气,把办公室那些吃饭不做事的鸟人全部臭骂了一顿。真是没有人性!劳资纠纷很正常嘛,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协商就解决了嘛。不让人吃饭,天理难容!从今天中午开始,伙房恢复打饭。大家不要去外面吃快餐了,都是打工人,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
  李生走后,很长时间,宿舍里还沉浸在一片快乐的海洋中。多好的领导啊,多体贴人意的领导啊。我注意到,只有黑头安静的坐在那儿,以手撑头,过了半晌,才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厉害的对手!
  果然,当我们在十二点钟下去时,伙房的门窗已经开了。我们又像往常一样,一窝蜂拥挤在窗口前。这时,李生和阿冰来了。他冲我们笑了一笑,就进入伙房里面。没多会,就听到他在里面吵起来,挤到门口一看,原来是他在训斥伙房的两个厨师。他四处指点着,喝道:你们看,这灶台,这碗柜,这菜板,肮脏得要命,你们是吃屎的吗?不会花点时间把卫生搞好一点?饭菜也这么差劲,这是青椒肉丝吗?请告诉我肉在哪里?难怪很多人投诉你们,说饭都吃不饱。为什么呢?厂里的伙食费是不是被你们贪污了?阿冰――他回头对阿冰说――即刻查他们的帐目,如果有不对头的地方,马上开除,一个不留!还有,今后如果再有人投诉吃不饱,扣他们的工资,每次二十元!
  两个厨师呆若木鸡。
  
  7
  
  下午四点钟左右,李生如约来到我们宿舍。看着早已等候在那儿的一屋子人,他笑容满面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赶快去办公室,每个人领五十块钱生活费――这是我私人垫付的,不多,希望能缓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如果不是李生在这里,许多人恐怕要雀跃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我们实在太穷了。干枯已久的土地对甘霖的渴望,贫穷人家孩子对春节的渴望,也不过如此吧。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喜形于色。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黑头却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李生。他说:不,我们不需要您的施舍,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只是要求拿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工资。
  李生惊讶地说:这怎么会是施舍呢?
  黑头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是施舍。
  李生说:除了工资,没有商量了?
  黑头说:很抱歉,是的。
  李生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说:看来你是这次罢工的领头人物了?年轻人,说话做事要深思熟虑。适当的妥协,并不代表软弱;也许一定的退步,反而能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黑头说:谢谢赐教。
  李生凝视着黑头,黑头也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人几乎对视了足足五分钟。最后李生嘿嘿笑了,起身说道:好,好,年轻人,有前途!
  李生刚出去,一个黑头的老乡就冲到他面前,骂道:你傻B呀,有钱不知道拿?你以为你是谁呀,真有资格代表我们大家?
  黑头不声不响,右脚突然踢出,正中那人胸口。只见那人喉咙里咕咚一声,五官都扭曲了,像一只虾子蜷缩在地上。
  
  8
  
  刚刚入夜,宿舍里忽然闯进来好几个治安联防队员,提着漆成黑色的木棒,强行把黑头带走了。那时候,差不多的人都去了外面玩,宿舍里就没剩几个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等大伙儿都回来后,见此情况,就逼问下午挨打的那个湖南老乡,问是否他去报的案。那人一脸委屈,说他再傻也不会做这样没有良心的事情啊。大家不相信,急得那人似乎要哭了,这时候老炮站了出来。
  老炮说:我相信不会是他做的。
  大家问:那还会是谁呢?难道是他自己去自首啦?
  老炮摇头说:我有九成把握,是李生做的!
  这句话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在人群里炸开了锅。他们纷纷说,李生那样慈眉善眼、体贴员工的人,怎么会干这样的坏事呢?谁都知道,治保会就像一个阎罗殿,进去一次能让你永世难忘。
  老炮没有猜错。
  第二天一大早,宿舍门口贴出一张措词严厉的通告,说黑头因为带头闹事,严重影响了工厂的正常生产秩序,已经被抓到派出所了,等候治安处罚,叫我们所有人立即去上班,否则以旷工论处,或者开除!我们顿时都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了。没有黑头在,大家分成了两派,有的要回去上班,毕竟现在找工作艰难;有的依然坚持罢工。他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宿舍里闹哄哄的,像一锅煮沸的粥。
  老炮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讲两句。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不管是上班还是继续罢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把黑头救出来,你们说对不对?大家知道,虽然我跟黑头曾经打过架,但是经过这几天,我已经当他是朋友了。我们不能够抛弃朋友,特别是和我们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
  老炮的确跟黑头打过架,为了吃饭时排队的事情,这一点全厂人差不多都知道。
  我走上去,拍拍老炮,说:我全力支持你!
  一位工友说:我也支持你,可我们该怎么办呢?
  老炮说:上街!要让更多的人来支持我们,这样才可能成功!
  当我们一百多人出现在街头的时候,路上的人们纷纷向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早晨八九点钟,阳光灿烂。我们浩浩荡荡的走着,像受阅的部队,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过主席台――当然,主席台上只有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老炮,我,还有萍儿,我们昂首挺胸的走在队伍最前面,我能听到风,呼呼的从耳畔吹过,我能感觉到路人的目光,像雨水一样,唰唰的打在身上。我看见,路旁一个卖早餐的摊子上,一个食客端着碗,张大嘴,傻乎乎的盯着我们,他牙缝里的菜屑也张牙舞爪地暴露出来。我看见,街边,一个手提几袋肉菜的戴眼镜男人――模范丈夫耶――不停回头来看我们,碰!正好撞上一块广告牌。我看见,一个赤裸着上身,下身束着两条麻袋的男子,也跟着我们行了一程――丐帮长老?队伍里的一位老兄吓他,说:我们是黑社会的,斧头帮!不怕你就跟着来吧。这位老兄估计看过《功夫》。长老痴痴的笑了一笑,站住了。
  远远的,我们看到了派出所的大楼,看见楼顶挂着的五个金光大字:为人民服务。
  
  9
  
  两个警察,一肥一瘦,一高一矮,都是黑乎乎的脸庞,出来转了一圈,看见我们的队伍,矮胖警察乐呵呵的说:你们吃饱了撑的吗,跑到派出所来玩儿?搞不好告你们一个非法聚会,寻衅滋事,吃不了让你们兜着走。
  老炮说:第一,把黑头放出来,第二,叫厂里足额发放我们的工资,我们就这两点要求,希望政府部门能为我们做主。
  高瘦警察冷冰冰的说:没搞错吧,要工资要到我们派出所来了?去劳动局呀,一群法盲!
  老炮说: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啊,去了几趟劳动局,人家根本都不理我们,说我们动不动就闹讨薪,严重影响了当地的投资环境,再跟他们多说几句,他们就叫我们准备诉讼费,去法院起诉老板。警察同志,我们这些外地人投诉无门啊。
  矮胖警察和蔼地说: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回去吧,不然黑头没弄出来,你们又进来一批,何必呢?
  两个警察不屑一顾地转身走了,留下我们一群人呆头呆脑的愣在那儿,我们的心呀,拔凉拔凉。他们说得虽然难听,可是没错啊。它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使我们难以逾越。
  我们再次来到大街上。
  此刻,我们心里充满了悲壮,我们不说话,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我们的队伍像吸收了无数小溪河流的大江,真正的浩浩荡荡起来。我们潮水一样涌过工业区的大街小巷,不知疲倦,漫无目的。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看到前面路口,几十个防暴警察和联防队员,挥着木棒和警棒,冲入我们的队伍!
  
  10
  
  后来,老炮,萍儿,我,还有十几个人被抓进派出所。几天后又跟黑头一起放出来。在派出所的那几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从精神和肉体,都经过了一番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洗礼。这种人生的烙印,又要多少年时光之河的悄然磨洗,才能不留一丝痕迹呢?
  后来,厂长李生卷走公款逃跑――奇怪,表哥的钱他贪起来似乎眼都不眨一下。虽然老板回来,最终发放了所有的工资,厂里却成了一个烂摊子,摇摇欲坠。除了办公室的,和几个管理外,大部分都辞工了。我从宿舍往外搬行李,到处空荡荡的,只有穿堂风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胶袋,掀到半空。正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啊。
  后来,老炮和萍儿回家结婚了,我送他们到火车站,随即,乘上另一方向的列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责任编辑:鄢文江
  题图插图:苏于航
  
  本栏目下期推出:肖建国的《看你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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