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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植物志】 植物志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招魂竹      宅子外的场坝上,细密的青草,暗红的指甲花,草汁的气息如此浓郁,染红了女童指尖的指甲红,已然黯淡。上好的枞膏,哗哗啵啵地燃烧,火苗,忽高忽低,时明时暗,巫者的表情,在咒语中时隐时现,渐渐地与枞膏的火光融为一体。阴阳卦在湿气升腾的黑色泥地上跳动,打开,合上,合上,打开,阴阳卦与泥地撞击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窒息……招魂竹插在米粒中,在枞膏的火光中沉静而忧郁。盛米的木升,分四个方格,指代着东南西北。在巫者令人沉闷的语调里,主家在屏声静气地等待。老二(这里指代的是一个孩子的名字)……唉……老二……唉,回家得了……回来喽,呼喊声与回应声在寨子里浮动,吃饭的人家也屏住了声,哪家的孩子又落魂了哟,然后是一家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主家的米升上,那棵招魂竹迎风摇动,枞膏的油顺着主家的指尖滴落到地上,阴阳卦此时静静地躺在泥地上,像旁边睡着的孩子,孩子在母亲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了,额头上有着“避黑”的十字(地妹人家的一种祈愿,孩子受了惊,用锅烟在其额头上画上十字,避受惊吓),鼻息均匀。招魂竹上,来了一只小小的蜘蛛,它从米升的边缘爬上来,行动迟缓,似乎还有点东张西望,它是相当微小的,但它的行走还是惊动了全神贯注的巫者,巫者指了指这个微乎其微的生命,开始微诵咒语,小蜘蛛似乎受到了惊吓,从招魂竹的顶端跌了下来,随即吐出了丝,细得几乎不能看见,但还是可以感知得到,小蜘蛛最先跌下来时似乎是倒栽下来的,但随后就一小点一小点地下来了,最后,准确地落在了巫者的跟前,似乎是怔住了,停顿了一会,慢慢地消失在草丛里,主家急切地将一升米用手帕包好,灶间,热腾腾的鸡肉在锅里翻动,白汤滚沸,只等这米来煮饭了。
  招魂竹叫水竹,这种竹在地妹人家的生活中是相当重要的,生产队那阵子从外地引种的楠竹虽然以其体型大而在地妹人家的宅前屋后高耸挺拔,但其实用处也仅是做晒席、竹椅什么的,家中用具,诸如格筛、细筛、火笼、竹篓,篾匠们通常是选水竹,它的篾细软而有韧性,令篾匠们感觉舒畅,弯、折、绕、缠,水竹的篾条让他们得心应手。
  招魂竹通常长在水边,在招魂竹密集的地方,要么是水井,要么是水塘,要不就是湿地,在偏离水源的地方,长势不好。看竹的颜色就知道,水边的招魂竹竹型大,颜色青翠得像是要流出水来,新伐下来的竹根部以上几节,确实是有水的,伐竹人渴了即可解渴,我也是喝过的,竹节之中的水甘冽而醇和,盛夏之时,令人心怡气爽。而长在远水地势的竹,细小如筷,表皮鹅黄,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也就只能做成扫帚打扫庭院了。
  地妹的竹不少,苦竹,狗竹,桂竹,黑竹,毛竹,绵竹,为何选水竹作为招魂之用?这个疑问多年萦绕心头。依我看来,大约也与水相关。地妹的每个孩子的幼年时代,大约都会有生命来自于水的原始认知,有这个概念时,我大约是在四五岁或是五六岁?已然模糊。但大人们都是这样对孩子们说的。婶家的弟哪来的嘛?幼稚的孩子问。婶从井里挑来的,孩子的母亲摸着孩子的头说。那我也是从水井来的喽,孩子又问。当然的喽,母亲认真地说。这样的答问持续了一代又一代,我以为它体现了地妹人朴素的生命意识。在地妹,水是受到尊重的,大年初一,在祭祀先人的同时,井是一定要祭的。许多孩子都曾拜水井为脐母的,我的脐母是冲柏的那口大井,幼时每年六月十九母亲都要带我去看望她,一个脐字,相当贴切,生命之源起,就是这般的剪脐之痛。而魂灵在水之湄,对于我这样漂泊于异乡的游子,不仅是诗意的,也是令人感恩的。
  我的童年时代体质极度虚弱,成年后问起母亲,她都无法说清我到底都生过什么病了,反正三天两头有“灾生”。记忆里,我也是招过魂的。我迷迷糊糊听到巫者低沉的调子,那阴阳卦扑在地上的声音,昏睡中听到母亲的呼喊,我的身体一激灵,但已没有力气答应,在这仪式里,我睡在了火塘边上,炖的猪肉肉香四溢(那年地妹老家鸡瘟使鸡几近绝种),那一升米是当年的新米,刚从田间采来直接舂出来的,还带着田野里的清新气息。“我要吃饭”,我的声音让喝酒的人们大吃一惊,巫者说:“魂索回来了哟。”他们都在看我,我大口地吃着那些香到骨头里的米饭,喝着猪肉汤,哪有半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三角枫
  
  阴暗。鬼魅。在老宅的右墙之外,三角枫灰头土脸地生长着。
  在我关于地妹老家的植物记忆中,三角枫总是与夜色连为一体,通常是那种有着毛月亮的夜晚,孩子们在坟场间乱叫,而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在某一个长满竹节草的坟上,渐渐地睡去。
  我不知道,老宅的墙外,为何是一大片的坟堆。但这些坟却一年一年地多起来,然后一天天老去,按老家的说法,判断祖坟旺不旺家,看的是坟在老去的时候,它是否还会凸起如初。但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来自异乡的人,归葬地妹这块土地之后,与土地的界限模糊得相当厉害。蔓上坟头的竹节草、车前草、泥鳅菜,使我们告别了最初对于死亡的恐惧。捉迷藏的游戏在这些坟堆之间盛行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常常迷失在这样的游戏之中,并在湘西黔东的毛月亮里睡去,露水打湿了他细碎的睫毛,他小小的心脏,顺着坟堆凸起的方向静卧,均匀跳动。六月的蟋蟀,走动在阴阳两界,绵迷的叫声,漫过一个叫做老寨的寨子。祖父,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大人们的说话声从墙那边传来,似乎很凌乱的样子。
  三角枫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与我相识的,它使我最终告别了那块遍布坟堆的坡地,多年之后,我始终无法精确地忆起梦中那些织娘在清风朗月、青草湿露之间的歌唱。我记得的是13岁那年的仲夏夜,老宅外的坟场吹着地妹老家最为平淡的风,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契合了这个侗家山寨通常的节拍,像那些北部侗族地区的山歌,含蓄有余,激情不足。重复了千百遍的游戏一如既往地开场,只是这次没有延续到落幕。我在坟堆间睡着了,我已记不得当时的样子,我肯定没有害怕,因为这些坟堆早已成为了少年生活的重要部分,与死亡无关,与恐惧无关,与那些小小的内心相连。
  三角枫就长在老宅的土墙之上,在一座颜色发灰的木仓下的土坎下,它与一个侗族孩子的少年时代近在咫尺。只是,这个习惯于在月光之下奔跑的孩子,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与它擦肩而过,它的藤蔓肯定还扯过这个少年的衣角,他或许粗暴地扯断过它的藤条。2005年清明节的夜晚,我突然觉得,我在这个夜晚语无伦次的叙述,有点像三角枫攀在墙上的样子,它们忽视不屑一顾的目光,但关注那些孩子,那些在坟场里奔跑的少年。比如13岁那年的仲夏夜,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病,三角枫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到那个孩子的内心,不事张扬,却刻骨铭心。
  我在一个坟堆上醒来时,月色已然黯淡,那些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衫,那些月色正在退出宁静的山寨,而一个孩子,在火辣辣的刺痒中苏醒。煤油灯下,我惊恐地看见,豆粒一般的泡在自己年幼的体表蔓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使我的内心随着刺痒升腾起灼热无边的恐惧。母亲采来三角枫的叶子,随同三角枫一起煮沸然后温和下来的山泉,使我在带着惊恐的沐浴中畅快起来,我看见那些泡慢慢地消失,消失在略带凉意的风中。
  三角枫。那些爬在土墙上的藤蔓。13岁那年的一个夏夜,使我与一种杂乱无序的植物匆匆相识却刻骨铭心。它也终止了那些以坟场为舞台的游戏,同样终止了我在地妹老家的少年时代。我是那之后不久到中学住校的,回忆我的人生历程,13岁是相同重要的一个坎,到中学住校像一个孩子的断乳,它使我在不断的变换生活场景后,与故土越发遥远,却又魂牵梦萦。我记得,与三角枫相识的那个夏天之后,我被送到了八界初级中学住校。怕我住校后身上再长那些可怕的泡,母亲用三角枫烧了水让我洗澡。走在去往乡村中学的路上,我的身体散发着三角枫的药香,不紧不慢地流出来,这样的气息持续了住校后的第一节课,那堂课老师讲的是《少年闰土》,只是他是在瓜地刺獾。“那里肯定是没有三角枫的”,一个少年痴痴地想。
  
  狗尾菜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每每吟诵起李白的《送友人》,总有一种惆怅涌动在心头,却不是别恨离愁,而是一种植物在我心头留下的巨大隐痛。
  注释说:蓬就是飞蓬。这等于没有说。我一直以为,蓬应该是蒲公英,这东西轻盈盈的,最有诗意。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探究的蓬前些年终于有了结果,据专事唐诗植物研究的学者撰文称,蓬今名飞蓬,但配图却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古人用以表喻离愁别恨的蓬竟然是老家长得一派烂贱的狗尾菜!
  这狗尾菜实在太普通,其味尤苦,在老家众多的野菜里,它大约是经常被忽略的那种,小时候随堂姐们去寻猪草,春天的野外,这种菜长得绿茵茵的,她们却不正眼瞧它一下,在我的印象里,大约是最为干旱的年份,狗尾菜才会被割进竹篮。
  它的花老家人称之为狗尾花,开得极其平常,这种菊科植物是有几分野菊花的模样,但却没有野菊的芬芳,反有几分的腥臭,夏秋时节,在老家的那些荒地里,这狗尾菜的花开得黄白黄白,招摇得很,但却没有人采它。
  送花在老家本来就是稀罕事,送玫瑰自然是没有的,这种浪漫情调在黄土一样淳朴的乡间没有土壤,乡间人家是有大规模送花的,却是紫云英的花,被割下来送到田里,充当绿肥。狗尾花也是有人送的,却失却了礼物的意义,反倒是对他人的羞辱了。
  在乡间生活的时候,一群懵懂少年就干过这样的恶事。那时我还在乡下的初中念书,心事其实已莫名地多了起来,却无法找到它的源头。那时总有些乡间的青年与我们交往,于是便随着他们见识了诸多朦胧的乡间爱情。其实他们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身体发育大约是疯狂的,而感情上的想法却远赶不上身体的长势,恋爱在很大的程度上成了他们年轻好胜的竞赛。
  送花起因源于一个小伙子与同伴们的打赌,让他去追求一个长相平平甚至有些难看的姑娘,这小伙子面相英俊,只是带着几分轻狂与狡黠,嘴儿滑得很,姑娘们送它的花鞋垫装了一木箱。那长相平平的姑娘的名字我是一点没有印象了,但她在扑在狗尾花上的哭泣却让我挥之不去。打赌的结果出乎意料,这小伙去追求她却没有一点回应,这使他感受了巨大的挫折感,但却无处发泄。当他向我们提出送一束狗尾花去给那姑娘时,我们竟然把它作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举了。狗尾花多得很,送花选择在了一个赶集的日子,一个少年挺身而出,在那长相平常的姑娘与许多同伴站在街头时,跑向了她,将一大束狗尾花塞进她的怀里,然后迅速跑没了人影。我们一群人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她一下子呆住了,脸色惨白,然后一头扎进花束里痛哭失声,开始我们还有些幸灾乐祸,最后连策划恶作剧的人也呆住了。在她的抽泣中,我开始了深深的自责,因为那些恋爱中的男女告诉我,送人狗尾花,尤其是送给长相不好的女子,是有着羞辱意味的。我好想上前去告诉她,我们是无心的,但终没说出口。最后,她将那花慢慢地扯碎,然后红肿着眼走了。一帮孩子离开时走得脚步沉重,这个游戏带给了我们深深的负罪感。
  现在我是基本上接受了唐诗的“蓬”是狗尾草的考证了,因为它同样是遇风而起的,其景象一片荒凉,“孤蓬”用以表达孤独迁徙是相当贴切的。这样的隐喻其实在唐诗中不少,王昌龄《塞下曲》中有“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李商隐《无题》中有“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一种至俗的植物与灿烂的唐诗就这样联系起来了,我知道这其实隐藏着我的私心:我宁愿狗尾花这般地具有诗意,倘有一日遇到那曾被这种花朵伤害的女子,好与她说起这样堂皇的解释。她肯定是早为人母了,她的孩子肯定也会在乡间采到这种花儿,她还会不会想起在那年在街头扯碎的花朵?唐诗里的蓬就是狗尾菜?她的孩子听到这样的解释肯定会睁大了眼睛,我想她却不会。
  
  枞菌
  
  雨季来了,坐在老宅的门槛上,听得见雨季的脚步声,细密,动感,多情。露头的椽子上,长出了青黑的苔藓植物。青菜雀在高高的椿树上鸣叫,饱满而滞重。爷爷大声地咳嗽,他开始修补他从大壕煤矿退休带回来的竹筐,我知道,他要去采枞菌了。
  松树在地妹叫枞树,松林间,是枞菌最集中的地方。我喜欢光脚踩在松针上的感觉,脚心痒得直哆嗦,一种舒爽,从足底直达头顶,我兴奋得像松林间窜来窜去的松鼠,拎着糯米草编成的草鞋,在林间狂奔。多年后,忆起地妹老家的森林,我依然感觉得到足心的酥、麻、痒,我甚至认为,松树是老家最值得记取的一种树,它对于一个乡村孩子的生态教育,具体,感性,直接。2004年,我重读梭罗的《瓦尔登湖》,读得像一个疯子,从报社下了夜班通常已近凌晨一点,但我非得读上数十页才能睡去,在这个美国人的瓦尔登湖畔,在成就一代大师的森林里,我迷失了。不知怎的,读他的书时,我总把他的屋子放在地妹老家的松林间,那时,我也总会想起那些在林间曾与我捉迷藏的枞菌来。
  爷爷对于森林有着深沉的感情。在他未懂事之时,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就撒手西去,山野间满是他孤独而酸楚的足迹,他在其中放牛,他在其中成长。他曾是地妹优秀的猎手,他曾是十里八乡的木匠头人,他曾被土匪挟为人质……他的故事都与这些森林相关,即便他后来在大壕煤矿,他也与森林打着交道,只是森林以另一种形式与他相处而已。对着枞菌的热爱,爷爷几近痴迷,据二叔公讲,爷爷在矿上的时候,雨季时背着个腰盒,在矿场附近的丛林里找枞菌,在饥饿的年代,就用盐煮来吃。至于他选择回到地妹老家,是不牵挂这些松林间的枞菌呢,我想大致也会有些因素吧。
  爷爷对于山林的感情,我以为是孤独的。他撵山(打猎)一个人去,他采竹笋一个人去,采枞菌一个人去,而且去得很远,比如撵山要到湖南的地界去,采笋要到洪水湾去,而采枞菌要去冲赖的松林里。他不带孩子去,我一直以为是嫌我们太小,到山里不安全,后来才知道,他是有着对山神崇拜的人,这大约是他多年的猎人生活成就的,他对我说,到松林里不能说话,要不然枞菌会跑掉了。枞菌会跑掉,我听到这样的说法时,忍不住要笑,但爷爷一脸的严肃,我只得拼命地忍住了笑。我说,我不会说话,带我去采枞菌吧。爷爷看了看我,摇头拒绝了。
  雨季的到来,催生着地妹老家的一切生灵,一场雨过后,我喜欢看那些油亮亮的叶子,仿佛是刚窜出来的,散发着迷人的汁液气息。雨季同样催生着一个地妹少年心里的野心,很多年来,雨季总使他想到松林间的枞菌。
  1984年的雨季猛烈而绵密,那年地妹暴发了自民国三十六年之后最大的洪水,山洪的遗迹至今随处可见。那年的雨季,带给地妹人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田埂冲垮,良田水毁,但那年的枞菌长得尤其旺,爷爷的竹筐换成了背篼,枞菌真香啊,带着鸡汤的味,带有黄牛肉的香。邻家姐姐也上山了,采来了大筐的枞菌,让我羡慕得直咽口水。
  去界道马的松林要上一个大坡,山道蛇行蜿蜒,我提着小篮子悄悄地出门了,天上下着细雨,我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蓑衣。界道马其实并非我想象的那么远。红色的坡地过去,到处是松林。我随意地走进林子,菌子长满了松林,它们顶开了积了许多年头的松针,露出头,像是在给我打招呼。我突然地兴奋起来,像找到了捉迷藏的玩伴。我细心地用树枝拨开松针,将手探到了菌的根部,然后猛一使力,一下子后仰摔在地湿滑的林子里,肘部破了皮,我没有敢哼叽,爷爷说过的,采枞菌不能大声说话的啊!采了几朵,我才明白,采菌根本不用使什么力,轻轻一提就出来了。那些菌真大啊,捏在手上滑滑的,很像婴儿的皮肤。我索性脱了斗笠蓑衣,松林里小雨是飘不进来的。野生菌好闻的气味,在林子里浮动,我舒服得想美美地睡在它们的身边。
  突然传来人声,若有若无,时近时远,我很紧张,害怕有人侵入我这块林子。走近来时,却是堂姐。她吃惊地看了看我,然后看了一筐的菌,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林间回荡,我一下子愣住了,跑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我吓坏了。她生气地拨开我的手,说你搞哪样子嘛,我说,你看你嘛,这么大声,枞菌都要跑了。她说,是跑了哟,你看你采的哪有一朵枞菌,全是滑丝菌,不好吃的,你看我这里才是枞菌嘛,你闻,好香的。我闻了闻她手中的菌,是香哪。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堂姐见我伤心的样子,分了一半给我,天快黑了,我们一起回了家。
  那天晚上,家里杀了那只乌骨鸡,鸡汤炖枞菌,那个香哪,一屋子是枞菌的味道,而我在这气味里睡得很香。母亲把我叫醒,我喝了口鸡汤又睡去了,那个夜晚梦里飘着松林里好闻的枞菌味道,我一直害怕醒来。但母亲还是在早上叫醒了我,母亲说,快起来,吃点枞菌上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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