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堪比经年 你的一生，又常常被具体到一天 父亲，我放弃了年，这个大而无当的词 你知道，它空又满，，我想放下的还有 以年记的那个渺小的数字
我想说：父亲，一天堪比经年
我想以这样的速度去计算，把时间放慢
但我还是遇到了一九九三年的秋天
一九九三年的秋天，比放慢的时间还慢
九月的一天，到现在我还没有过完
在那座山上，父亲，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盘算
怎样卸掉一块石头的重量，怎样让它们一个
急停
把力气用尽。怎样给它们装上翅膀
让它们飞起来，越飞越轻
你不知道，父亲，我一直站在高处
喊它们的魂。让它们魂飞魄散
我就会为它们摸顶，念经
把它们的杀心，灭于无形
让它们忏悔，流下石头的泪
我还盘算着称死亡为兄弟
和它谈谈天、谈谈地，生与死、来与去
人间的悲欢，一个父亲心中
小小的，一家的生计
最后，我盘算着和它说一说
一个儿子的心愿，，给死去的时间
接续上一天，再接续上一天
让它们复活，像血一样热
也像心跳，在一个父亲的生命里
奔跑，前仆后继
在盲人诊所的一个下午
诊所的摆设，井然有序
它们的位置，我知道
就像一块骨头和穴道，对于一个身体
就连一小块跟进来的阳光
也稳稳地停留在一张桌子上
只有我，在一扇玻璃门后面
感到整个房间在微微地动荡
而当他把手，停留在病患者的腰上
时间也仿佛停下来在细细的考量
就像他并不急于用力
只把两只手轻轻地挪动
试探着那些骨头的锋芒
他也一定感觉到了，那些暗藏的疼痛
就像一窝锋利的光，仅仅在几分钟之后
就在他的指尖闪亮。等到他
终于开始用力：揉、搓、拿、捏
我却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体会
这一整套程序和它们对身体的意义
在这个下午，他的想法肯定是
要把几块损伤的骨肉，重新安妥在患者身上
让那些不听话的疼痛驯服，骤然吃惊
也让我在还没有离开之前
就已懂得深深地后悔
为什么忘不了他眼里的黑
秋风
秋风中，母亲又把那些玉米想了一遍
而在乡下，秋风碰出了声响
正存玉米的枝叶间走动。秋风
不是娘，一副空空的身体
只会让一根根玉米更想，长出腿
自己走同去，长出嘴
也替秋风作一回报告：上半夜
梁上的玉米在开会，梁下的玉米在小睡
一根根枯槁的秆，顶着露水，月色
下半夜，空气里有玉米的香味
空气里有声音，时高时低
仿佛土的亲戚，要喊母亲回去
秋风吹，但不能再吹了
熟透的玉米，多如黄金
再吹，一根根枯槁的秆
就要抱不住了
我想给寂静打一个电话
我想给寂静打一个电话
我的手机里，塞满了汉字，笔画
都是寂静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我的手机里住着一个哑巴
拍拍我的身子，拍拍一串号码
鸡坡村，蔡家坡，岐山县，安乐镇……
耳朵已经失灵。更多的地方
我也只想和寂静说说话
摸一摸他的假牙，摸一摸他的咳嗽，声音，
嘴巴
也顺带地让他摸一摸我脸上的表情
摸一摸我的两只耳朵。最好能够让我
缩小，只剩下两只耳朵
最好，让两只耳朵也缩小
就像我的命是小的，骨头是小的，泪水也是
小的
最后是悲伤也变成了悲伤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