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驸马盔、金凰冠，那两套金线绣红袍、襦裙，好几次隔着晶莹玻璃展柜远观过，也好几次近在眼前用手触过。 已经是三十八年前的旧物了！当年它们在舞台给名角穿戴上，泛光灯照，我未有任何感觉。台上歌舞流动，声色耀人耳目，它们显然被我忽略了。
三十八年后，后辈薪火相传，让粤剧《帝女花》经典重现，主事人为戏服重新筹谋，赴北京苏杭，以求针线巧匠。演出之夜，于是满台金缕琼瑶，十分耀眼。
谁料，真是谁料，恐怕观众无法预料，最后两场《上表》与《香夭》，徒儿会穿戴旧衣冠，重现师傅风神。一台新服，尽管曾如此光耀玲珑，霎时间，就给两套旧衣冠比下去。
北京老工匠曾轻抚这旧衣冠，满眼殷羡之情，频说“巧物巧物，精品精品”，又带无限惋伤，频说“如今无如此好物料，无如此细工巧手”，并歉意说“多少钱也造不成，只能造得形似”。面对旧衣冠，他诚实而有愧色。
该不该重新披戴？与全台新服同时现身，岁月沧桑会不会令它们黯然失色？可经得起现代灯光的灿烂否？这都令人颇费思量。
霎时间，一台新服就正因耀目而给比下去了！
老工匠说无好物料，乃指金缕线与红缎。旧时金线，细软光沈，绣成图样，轮廓自然光粹，灿然却不含贼光烁目。旧日绸缎，柔净贴体，质轻如雾，披挂在身，曲肖其形，挥袂挑袍之间，辉光流照，尽态极妍。老工匠说无细工巧手，乃指针线细密的十指春风。陈丁佩《绣谱》说绣工讲求：齐、光、直、匀、薄、顺、密，缺一不可。我细看旧衣冠，果然“齐则界限分明，齐则精神爽朗。”“光与齐相因，丝丝栉比，不使一毫出入。”“直始能平，平如春水，觉精采之自生。直如朱弦，惟缓急之咸适。”“不匀则不直，不直则不光。匀是在粗细适均，疏密相称。”薄则倍觉熨贴，观之高出纨素之上，扪之则复相平。”“一丝不顺，则气脉全乖。……由渐而转，自然成片。”“总在一字之细，细则能薄，亦惟细始能能密耳。”这等精妙，求诸今日，简直异想天开。
且放眼细量，台上红袍翻飞，金图挪动，方信“裁缝则万壑萦体，针缕则千岩映目”，果然旧时风华，醉人心目。
【小 思】本名卢玮銮，教授，生于1939年，笔名“小思”、“明川”、“卢?”，生于香港，籍贯广东番禺，香港近代著名散文作家、教育家，师承近代大儒唐君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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