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刺_是栋梁,还是芒刺?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如果说历史是一条从过去流向未来的长河,那我们就要“逆流而上”――用我们的耐心与温情,去打捞散落在时光之河中的历史碎片;同时采用一种另类的看历史视角和叙事手法,有“戏说”之嫌,把史上著名的十位权臣一一请来,以现场感的文字加以解读。
  
  霍光(?―公元前68年),字子孟,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兄弟。历西汉的武、昭、宣三朝,曾废昌邑帝,任大司马大将军,执政二十年。
  
  春天不是一个死亡的季节,可人们却从我身上嗅到了弥留的气息。
  皇帝刚才哭了。他看上去很伤心。
  是的,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虽然我知道自己还很清醒,可皇帝的哭声还是再一次提醒了我――霍光已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
  这是早春二月的长安。从我的卧榻望出去,可以看见窗外一小块湛蓝的天空,还有一两枝将放未放的桃花。这些日子以来,它们是我眼中唯一的景物。可我并不觉得乏味。因为这一生中,我真的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静静地守候一朵花开,或者耐心地守望一只飞鸟掠过。生命中这最后的一小段岁月让我忽然有了一种领悟,我发现人其实可以活得很简约。
  当然了,你们更关心的也许是我的辉煌。
  也许简约只适合独自品尝,辉煌才值得拿来分享!
  跟你们大多数人一样,我的起点并不高。我出生在河东郡平阳县(今山西临汾西南)一个很平凡的家庭。我父亲叫霍中孺,年轻时曾当过几年小小的平阳县吏。按说我是没有大政治背景的人。可在父亲短暂的仕途中,曾经有过一个偶然事件,从而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父亲曾以县吏的身份到平阳侯府上去短期当差,结果与一个叫卫少儿的侍女一见钟情。后来卫少儿怀孕了,可我父亲却一无所知,并因公差结束离开了平阳侯府,此后又辞职返乡,娶了我母亲,生下了我,从此与卫少儿中断了一切联系。
  这是一场恍如春梦的短暂爱情,可却诞生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十几岁那一年,一个阳光灿烂的五月的早晨,我和父亲接到平阳侯的邀请,说有一位将军要见我父亲。一进平阳侯府,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翘首立于堂前阶上的气宇轩昂的青年将军。他就是父亲二十年来从未谋面的长子――霍去病,帝国最年轻的军事天才。几年来,在大汉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异常响亮的名字,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纵横于大漠深处、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汉朝骠骑将军!
  我的异母兄长霍去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走进了我的生命。
  他把我带到了长安,推荐我担任了朝廷的郎官。我在郎官的职位上充分表现出了远远超越我年龄的成熟和稳重,并且干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没过多久,我就被擢升为诸曹侍中。我本以为通过自己的勤勉和努力,再加上兄长如日中天的声势和威望,我们霍家将从此飞黄腾达。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就在来到长安的第五年,我的兄长突然死了。
  那一年,他还未满二十四岁。
  霍去病死后,我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了,所以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谦恭而谨慎,皇帝刘彻对我的信任在逐日加深,不久后,擢升我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随时侍奉左右。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的冬天,也就是我侍奉皇帝整整二十九年后,弥留中的皇帝刘彻颁下诏书,立年仅七岁的刘弗陵为太子。同时任命我为大司马大将军、侍中金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四个顾命大臣同时在皇帝病榻前拜受遗命,辅佐少主。几天后,刘彻驾崩,刘弗陵即皇帝位,是为汉昭帝。在刘弗陵的登基大典上,我踌躇满志地站在少帝身边,看见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这个时代的名字,叫做霍光。
  第二年秋天,车骑将军金日?死了,左将军上官桀就从“顾命三”变成了“顾命二”。上官桀是我的亲家,他儿子上官安娶了我女儿。每当我出宫休假的时候,上官桀自然就要代替我主持政务。也许是偶尔行使职权让他上了瘾,所以他很快产生了染指最高权力的企图。他找到昭帝的姐姐盖长公主,并通过她说服了小皇帝,于始元三年(公元前84年)冬让他年仅五岁的孙女入宫当了婕妤。上官安随即被任命为骑都尉。第二年春,上官氏被立为皇后,上官安被擢升为车骑将军,第三年又被封为桑乐侯。
  为了进一步夺取权力,上官桀父子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先帝第三子燕王刘旦缔结了一个反霍同盟,准备一举将我扳倒。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他们向我发动了第一波攻击,上书弹劾我任人唯亲、僭越礼制、图谋不轨。可奏书呈上后如同泥牛入海,小皇帝刘弗陵比他们预想的要清醒得多。他深知,只有我霍光存在一天,他的帝位才能保证一天。昭帝对他们说:大将军是一个忠臣,是受先帝嘱托来辅佐我的人,敢有再诽谤他的,一律严惩不怠!
  至此,反霍集团意识到,通过常规手段对付霍光绝对是行不通了,于是决定发动政变。上官桀父子的计划分为三步:首先,让盖长公主筹备一场酒宴,邀我出席,命事先埋伏的士兵将我刺杀。其次,废掉昭帝,迎请燕王刘旦进京。最后,诱杀刘旦,拥立上官桀即位称帝。
  我的眼线立刻向我作了禀报。我立即对反霍集团实施了致命一击。
  经我授意,昭帝颁下诏书,授命丞相田千秋组织展开了一场大搜捕。一天之间,曾经显赫一时的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等人,连同他们的宗族全部被诛杀。盖长公主和燕王刘旦知道大势已去,先后畏罪自尽。
  元凤元年的这场政变之后,帝国政坛从此风平浪静。天下的人们似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霍光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也别想从他那里夺走任何东西。
  日子一路走到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的初夏,昭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要选择谁来当继承人,是一个有点棘手的问题。在宗室诸王里有资格继任天子的人当然不少,可问题在于:谁值得让我信任?
  我选中了先帝的孙子、时年十六岁的昌邑王刘贺。
  几乎就在刘贺进入长安、登上帝座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意识到:我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刘贺总共带来了两百多号昌邑旧臣,既不依资历、也不论功劳,一口气,全部加官晋爵。才当上皇帝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培植私党,假以时日,还有我霍光的立足之地吗!?
  元平元年六月二十八日,我召集百官在未央宫举行会议,废黜了刘贺。刘贺的手下被关进诏狱后还屡屡叫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不明摆着他们早有对付我的阴谋,只是下手比我稍迟了点吗!?
  我愤怒了。很快让这二百多号人全都人头落地。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八月,来自民间的刘病己(后改名为询)被我拥上皇帝宝座,是为汉宣帝。我看上他的原因有四。其一,他是卫太子刘据的孙子,具有入继大统的资格;其二,他才十八岁,容易服从我;其三,他受卫太子的巫蛊之祸牵连,出生才几个月就进了监狱,随后又成长在民间,尝尽人间疾苦,没有纨绔习气;其四,由于处境寒微,他身后没有一个利益集团,不可能像刘贺那样领着两百多号人进入长安,重蹈刘贺之覆辙的可能性很小。
  自从废黜昌邑王后,我霍光的权威便达到了顶点,以我为首的霍氏集团成为一支空前强大的政治势力。后世的人们乐此不疲地把我和古代的伊尹并举,以儆示那些图谋不轨的篡位者,赞扬那些鞠躬尽瘁的辅政大臣。人们似乎一致公认:我是主少国疑之非常时局中的栋梁。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和认可。
  然而,宣帝刘询很快动摇了我的自信。
  他私下对人说,跟我在一起犹如“芒刺在背”。
  这就有点让我闹糊涂了――我到底是人们所说的国之栋梁,还是皇帝眼中的一根芒刺?
  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春,我的妻子给我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她背着我干下了一桩天底下最愚蠢的事,从此为霍氏的毁灭种下了祸根。她命女医淳于衍毒死了皇后许平君,目的是让我的小女儿霍成君取代她。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好把女儿霍成君送进后宫当了皇后。一切如显所愿。她看见霍氏家族从此锦上添花。可她看不见天道忌盈――看不见四年后接踵而至的那场劫难。
  地节二年(前68),是我从小小的平阳县来到京师长安的第五十三个年头,也是我执掌朝政的第二十个年头。皇帝刘询亲自驾临大司马府来看望病中的我,他刚才哭了,一看见我,他年轻的面容立刻布满晶莹的泪水。你很难说清他的眼泪出于真诚还是虚伪。可我宁愿相信他是真诚的。三月初八,我闭上了眼睛。葬礼隆重而奢华,一切都仿照天子之制。皇帝刘询和太皇太后亲自吊唁。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圆满的句号。
  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霍氏家族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
  那一年,所有霍氏族人的心头全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因为霍氏毒杀许皇后之事泄露。这是杀头诛族的大罪。此前皇帝已经以架空、调任、免职等手段将霍氏集团的人全都排挤出权力中心。我的儿子霍禹、以及我兄长的孙子霍山、霍云等人匆忙制定了一个政变计划。可未及行动,皇帝的禁卫军便已倾巢而出……
  这是一个血流飘杵的秋天。霍山、霍云等人在家中自杀。我的妻子、儿子霍禹、女婿邓广汉,还有我的女儿们、霍禹的同辈兄弟全部被杀。在这场灭顶之灾中,同时被株连定罪遭到诛杀的有数千个家庭……
  在我死后仅仅两年,曾经权势熏天、显赫无比的霍氏集团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霍氏的最终命运足以表明,我霍光终究只是一根芒刺,或迟或早总要被皇帝连根拔掉。
  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你想成为栋梁,那就别想避免芒刺的命运。
  我不知道这种规则已经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它将在何时终结。
  我只知道――
  我绝不是第一根栋梁。
  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根芒刺。
  
  王觉溟 原名王林,1972年生于福建漳州,曾供职于新华社福建分社,现为自由写作者。有作品入选天涯社区精品集《闲读中西》(上海人民出版社)。潜心于中国历史、传统文化和佛学研究多年,相关论文多发表于台湾的《普门学报》。已出版历史著作《喋血的权杖――两千年中国历史中的风云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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