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所谓的异乡，就是一块盛产黑肺的土地 这颗肺，裹满了灰尘，油污，铁锈……被裹得 愈来愈小，蜷缩在时代的角落，默然流泪。它像工业的
炊烟熏黑的两扇门，不敢轻易叩响和推开。它关着流水线
如锯子来回拉动的阵痛，所谓的误诊，千万个我的忧伤
无助和渴望。推开它，就像推开了一个时代的仓库，甲苯
橡胶味，冷漠……扑面而来。推开它，你还可以看到工业
污染了的爱，它的每一个肺泡都深爱着这个国家，这些城市
土地，遥远的故乡，亲人和未来。这颗裹满了灰尘，油污
铁锈的肺，这颗裹得愈来愈小的肺；这颗不怕流血流汗流泪
正在枯萎的肺；这颗爱你爱明天，需要抚摸，而又被时代
纤维了的肺；多像一颗被埋在泥土深处的，带病的
满是创伤的，乡下红薯
12
所谓的异乡，就是让我像一只陈旧欲裂的陶罐
倒不出内心的沉重的地方。汽车，火车，计程车，单车
还有这双磨破底子的鞋。广州，深圳，东莞，柳州，温州
杭州，还有刚刚收留我的宁波。制衣厂，五金厂，橡胶厂，
电子厂，还有飘着甲苯的鞋厂，工地，工棚流水线，出租屋
工资，加班，剪刀，锤子，老板，克扣，疾病，暂住证，塔吊
节日，尘埃，跳楼，乡愁，还有现在正在兴起的裁员
啊，这些文字，这些石头。这些我倒不出不的沉重，让我像一只
正在膨胀的被什么塞住的陶罐。我只能在二十二路公交上，一面
剧烈地摇晃，一面拼命地将自己扶住。另一只凭空舞动的手
试图抓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每一次摇晃，它们都要在我的体内
碰撞。碰撞我的肋骨，和漂泊不定的生活。我知道，这些沉重
即使倒出来，也就只有两个字――打工，打工！
13
所谓的异乡，就是给了我工衣，给了我工地，给了我工号
给了我加班的夜晚，给了我颤动，给了我疼痛，给了我皱纹
给了我白发，给了我它想给我的地方。我想要的他一样都没有给我
我给它的，它也一样没有还我。它总是像一个捞钱的商人。而我
像一个摆地摊的亏本的，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的小贩子。
所谓的异乡，就是远方，我苦苦寻找的下一站。下一站是广州
下一站是深圳，下一站是东莞，下一站是上海，下一站是北京
下一站是柳州，下一站是温州，下一站是工地，下一站是流水线
下一站是青年，下一站是中年，下一站是温饱，下一站是小康
下一站是痛苦，下一站，还不是幸福，是明天，明天的明天
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奔波在站台上，张望着一个又一个下一站
它们那么的远，那么的抽象，和陌生。虽然我一次又一次用幻想
和它们亲近。虽然我一直向着它们不停地招手。但无论怎样挥动
手臂，和微笑，我都像一个与幸福和未来，告别的人
14
所谓的异乡，就是让我们的爱情背井离乡的地方。这些年
往返于你我之间，我是那艘从宁波开往舟山，又按时返回
载着万吨疲惫的船。而且，每年只能往返一次。这些年
我们的身体在流浪，我们的爱情也在流浪。我们之间塞满了
异域的忧伤，马达的轰鸣，汽笛的尖叫和呼唤，汹涌着的苦涩的
海水。我们之间是两座城市之间，码头与码头之间，是故乡和
异乡之间。因为流浪，一个完整的板块，就这样漂流成了两半
而我们却固执地认为，与安慰，因为生存，我们是被生活和时间
暂时分开的两片海岸，谁也没有留意，我们之间的距离，再不能
用米来计算它在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宽――一年，两年，三年
现在已经是第六年了，异乡啊，我的背井离乡的受情
15
所谓的异乡，就是小河里的鱼不顾一切
游去的地方，比如：长三角和珠三角
为了好好地冒一串泡泡，青春交给了时间
身体交给了机器，而精神的心肝被鞋厂 制衣厂
五金厂――这些刀子 筷子们放到了流汗流泪的
流程上爆炒。工业的池子里漂浮着绿藻，冒着黑烟的
烟囟常常飘出鱿鱼的味道。它们在流水线上游来游去
厂规与订单间，游来游去，乡愁里游来游去
白天与黑夜里，甲苯与灰尘里游来游去
游来游去地寻找生存的空间。失却了鳞甲
失去了翼，鳃里塞满了忧伤 呵，塞满了泥沙一样的
忧伤。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常常看到忧伤的
只剩下骨头的鱼，举着自己最后的一根骨头
在大块大块的疼痛里，挑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