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君,1989年生,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系,痴爱诗歌、小说创作,曾在《诗刊》《星星》等发表诗作,2009年获北京大学第四届王默人小说奖二等奖。 忧愁的想
1
世上有我们散落的忧伤枝节
像雾虫一样,
触了又碰你。
我们只是不说。
我们就把心脏俯在斑斑点点
的海礁下。那时月亮
是猩红色的胚,而我们
忧伤的,像是歌唱的小人鱼。
哦月亮,是紫红色木槿花,
我们像被海水辗转吻成
一张,无泽渔网。
柔体是青白,蜷曲的,我们,
哦,而镜身是湛蓝海面般的。
2
忧伤的,我们像是那边的小人鱼:
“得鼓起两枚果子似双鳃,
在金黄空气里,捻拨弦琴般密发
张开唇,薄薄一只,像
迎露的花瓣,震颤,呼吸――”
哦……但出于对尘世里归途的厌倦
我们却更像死去多年的幽魂
在玫瑰红暮色中,
黑蓝海底,一棵蛇形的藻,
我们把手安静地放在膝上。
洁白的裤腿,不闻不问
又像,在等待。
3
但有时候这样一种情景
最后只剩了我一人,
或者从来都是我一人,所有
的影子都在我身上。
或者城市只有一个,而所有
城市的影子都在其中。
那时候我依旧哀伤
城市上空有灰瓮形的乌云,
而鸭群飞往田野
那里稻子像项链在轻晃
金黄的鸭子搂着大地的脖子。
但很可能,形单影只
使我不能自拔。
跑
跑起来,像一阵风
像花雨粼粼里一只牡鹿,
像一只金豹清骨精肌,
是件容易的事。
好像云,这跳向前的腿,
眼睛里,有波浪的情鼓声;
闪电像一支银簪落了下,
这五月冰激凌温吞的呼吸。
躲开黑暗中陌生人
被唤醒惊讶自我
少见多怪的熟悉目光;
躲开抛弃你、迎向你
满高架桥涌颤的车灯
世界最寒冷的光
是天空最大一块餐布。
一个人艰难地行走,
像一个人艰难地写作。
桥上走过一个光鲜华彩女孩:
女孩自矜,侧偏着头,
弯下的脖颈像折起的小怀抱,
那儿和那儿,有全然的幽暗。
在星形地摊后,卖地图纸卡
灰头发、灰眼珠的那个人,
在叶子笼笼振荡时空之上,
他们十字交叉而过。
他汗淋淋,低头,不知为何
看一本破书。
小个子们!跑起来天地旋转。
黑色窗框竟深藏密叠
的十字架体。警笛拉响,
有时,人们正可怜地围着
一对气急败坏、齿隙黏糊
被羞辱的小个子乡下夫妇,
他们伸开手臂,像十字
插在巡城警察一身飘动的制服间。
“噢,天!――”
跑起来,这是最简单的事情。
绕着一棵拔地而起的树,街心
精密的无头脑螺旋线,像枕边的呼唤。
你捂着耳,你阒然,你朱红色的眼瞳
这使得世界看起来不像我的世界――
哪儿是网,哪儿是人群,哪儿是未来,
我在人烟盛茂处,到处乱跑
回返前的日子,可以愈拉愈长。
情人
仿佛来自两个古老氏族
――她把柔软的肢体搭在他的腰间
像黄昏归来牲口棚前的小马驹
而他,红霞里的金麦秆;
仿佛来自两个古老氏族
我们都在磨水晶透镜
还有河里积木般漂游的楔形文字
哦你从平原上走来
在那儿云层厚得像糕点
而我当时蹲在黑夜的河汊后
脊骨滚烫滚烫。
真实情景应该是
――这是我早上起来发现的
我们从一张桌子上站起
总是走过去
靠着同一扇窗。
也许我们还在翻阅不同书籍
但这能表明什么
虽然你我大汗淋漓
比划着窗外高悬的水泥公路
哦我们那时候磨水晶透镜
遥遥相隔的身体啊
现在就要紧紧地抱在一起
现在就要――
像夏天的清晨
我们遥遥相隔想象的那样。
像上帝让我们相遇那样;
我们深情对视,像是落入一场梦。
而最终视界落入了浓雾
金黄的大地爬满刺猬
它们在筑起树篱
――你是谁是谁
又在说什么说些什么
情人都还没有做好爱世界的准备。
希望在持续被击毁
树洞里的枪口对着我们
我长到这么大
可以来到一个地方
可以是一场战争,可以是暴政
可以无人诉说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