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咏苹果树 (贫穷,但能闻得清香也是好的――) 我一直怀疑 那些苹果树 是从月光中走出的 它迷离忧伤的样子
就像一本画册
它比记忆更有理由令人相信
什么是长久
什么是被时光漂白的书页
此刻
她们满树白花站在
我由甘肃去往宁夏的路旁
她们
同我家乡的苹果树
有着姊妹一样的芬芳
姊妹一样的忧伤
这是一些从诗歌中
走出来的苹果树吗
她们繁密的花朵
迷离凄美
当我袭一缕薄暮向北
身体里的月光
让我看见了
苹果树的白发和诗歌
我从一数到九
从一,我数到九
――我这样数
我为什么这样数我是怎样地数
侧身时光低矮的门
我正把一
数到九
亲爱的,你好吗
多年来我写下温暖写下爱
中午的假寐
和迷惘的黄昏
但我不告诉你
我从“一”的数
是如何反复、执迷
仿佛我可以
把一数到九
可以从一到九
久久地数
但我的嗓音怎么可以
比时光的嗓音
更低,比流泪的声音更低。
晨光
这美丽的晨光是一种馈赠
河流绕过城市边缘
山比往日清晰了许多
我身体的一半涂抹着阳光
而另一半
仿佛还滞留着浅夜的颜色
因为梦境的存在
我喜欢每一个在河堤上移动的人
喜欢
晨光中打着趔趄的蝴蝶
――你看我这是去哪儿
如果你还在睡眠
梦境的手里一定缠着晨光的丝线
我看见我独自走在渭南镇的清晨
与我并排走在镇子外面的
应当有一列火车
有火车遇见熟人时的一声远远的长鸣
而事实上
除了一辆从梦中跑丢了的
手扶拖拉机
山野都还一直安静地睡着
月亮落至东山
我独自走在渭南镇的清晨
有点像爬坡
有点像漾开淡淡光晕的灯盏
(并不照亮什么)
当然我还看到了柿子林
去年它曾被秋霜点亮过三次
而今开花了
(是淡蓝的那种)
把一种忧郁一直铺向车站
和邮局。我思忖一生的大雾
就都是从1983年秋天的这个清晨弥漫的
多年后我都相信
我的手里仿佛持有一把萎钝了的凿子
(我一直听到一种持续开凿的声音)
我又仿佛在某个有20余年树龄的枝桠上
认出了一枚名叫孤独的果实
一封信的路
我的右边将出现教堂邮局
和搭在一条无桥之河上的半个早晨
我左边的铁路
要高出我的头顶许多
让我歪着头就可以看见
跑过来又跑过去的火车
又一个季节走了――
柿子林光秃秃的
火车跑过去的路上也光秃秃的
我一直不明白
教堂的尖顶为什么
要高高地指向天空
就像我手里捏着的一封信
卧在里面的我的名字
是一只蛐蛐
但静听时却是一声火车的长鸣
邮局是一条路
火车的鸣叫是一条路
甚至教堂的尖顶也是一条路
但没有办法
我在火车铁路之右
我在教堂邮局之左
多少年了
我的浑身都一直着急地冒火
处于回忆中的风景
我专注于火车
(我总是敏感于火车)
那人专注于侍弄齐腰高的玉米
(他是一位雕刻艺人?)
手提水罐的女孩专注于用
异样的目光将陌生的我打量
(现在她做母亲了吗?)
高于田亩的柿子树青青
掩于烟雨中的镇子青青
散于冈子上的墓地青青
这么多年
燕子北来南去
天空的河流
一遍遍没过我们的头顶
云朵不老,田野青青
而我,那人和女孩
仿佛一直为同一件事
固守在各自的位置
这么多年了我
恋爱进城写诗秃顶
火车一次又一次的长鸣
也没能使谁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