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把我们送回一九八七 依然是灰色的教学楼，雨天寂静的甬道 会议室在班主任的秃顶到来之前显得过于 幽暗。由于激动，语文老师的发言
完全抛弃了逗号，两年前的白内障
至今连荷塘月色都无法照亮他的眼睛……
除了历史老师化为历史，张昊瘦小的身体
也在半年前被卡车轮胎突然删除
而缺席的还有：远在澳洲的黄蕾，她用一纸贺电
浓缩了整部《追忆似水年华》
骗术天才范忠诚的手机永远通向盲音
八七届同学会在回忆和女同学嘁嘁喳喳的
手指中拉开帷幕
会议由龚军主持，二十年前绰号“闹钟”
总与凌晨的光线同时醒来
如今，肚子发酵得像国企伙食部主任
在婚姻里进退自如。相继推翻了三座大山
他的主持风格纯属婉约派独白
却在晚宴上与60度的烧酒举案齐眉，下半夜
胃部咆哮成大江东去的源头
张宪的红鼻子始终躲在酒杯背后
一出场就注定成为餐厅的中心
也让我几乎在瞬间理解了这个时代
――他谈论俄罗斯的边贸经济
“需要十面放大镜，才能从商场找出好人……”
其间涉及伊拉克局势，口气类似萨达姆
我注意到他喉间滚动着一颗愤怒的葡萄
这就是那位教室后排
将美梦进行到底，把书包甩过围墙
殴伤屠宰公司经理镇关西的少年?
现在，传说他的业务已发展到月球
整天在要人与女人之间穿梭。连梦境都追求利润
商会会长，政协委员，公司董事长……
一个人拥有太多身份
自身反而影子般模糊不清
宴会迟到者总与事业成正比
这是同学中唯一关心GDP增长的公仆
当他踩着夫人的脚印出席
那一刻，卢嫣、赵静脸上同时搀进
镇江陈醋的成分，我仍牢记梁宇相册中的模样：
被南风挫平的头顶，小眼睛闪着理想的星光……
一个扯着裙带攀登的蜗牛，肯定不会询问
灵魂的境遇，要知道
他日常的抒情单词，只在鼻腔深处储存
酒桌上频频举杯的是享受公费医疗的人
――章波、刘枫、陈庆祝……
而多年的公务员生涯
使胡伟熟谙灵魂变形记
他能准确预测上司脸上的晴雨表
但从没算准过一次幸福的毛毛雨
在麻将声中独善自身，在电视剧里
兼济天下。他计划在空荡荡的新房
从镜子的世界里寻找那喀索斯?
大家仿佛相约发福，从莽撞的男生变成
胸有城府、暗藏狐狸尾巴的中年人!
作为承上启下的双面胶，我们已厌倦谈论社会
就让一九八七年的狷狂，随着啤酒的泡沫汩汩流淌
患腰椎间盘突出的江杰郑重宣布：
“今晚，又被青春狠狠撞了一下腰!”
窗外的秋雨是否整整下了二十年?
留长辫的女孩，她笑容的涟漪
一直在谁的心底荡漾?
而邻座那枝招摇的班花，一任时间的鱼尾
游上眼角……与之相守的情郎
是否仍是昔日文科班翻墙的张生?
高考的一分之差
使得前桌细瓷茶杯似的女生
险些流入白领丽人的行列，她拼命出版
脸蛋和腰肢，终于在征婚广告中
成功嫁做商人妇
多少人深夜苦读陶渊明与欧几里德
混迹衙门，和南郭先生们共奏和谐的乐章
这些熟悉的陌生人，都是我二十年前朝夕相处
的同学?而我小心翼翼珍藏的婴儿般的情感
是否会在一夜之间彻底风化?
当然，我们都记得新版的校园如梦令
记得道德课上鸟雀啁啾的画外音……
但合影是不可或缺的仪式，需要摄影师
准时捕捉集体主义的感伤，背景仍旧是梧桐
和锈迹斑斑的记忆，快门鸣叫!
各奔前程的人们又重新挤压在一张彩纸上!
而那些端坐时间深处
将平凡生活过得波澜不惊的。才是今晚的主角
我在角落里找到钟川
高中时代的篮球明星，命运却时常亮出黄牌
他曾粪土当年弼马温的官衔，在青春痘熄灭的前夜
退伍、辞职、闯荡大西北……承包的山林
义演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而观众只有他和
四蹿的野兔，他在电话里说：
“泪水已烧成
灰烬，但人生还得继续在刀刃上旅行……”
廖芳经营餐馆，业余客串母校
花边新闻的发言人，猴子升迁或老熊落魄?
猫头鹰深夜拐走了洛丽塔?甚至
洞察高考的警报拉响之前，是哪一双
浪漫的红酥手，牵着初恋去看流星雨……
她总细心拣拾往事的羽毛
让我怀疑二十年仅仅隔了一场秋雨
不知冯彪肝脏的水位已经降低?
穆海涛的蜂场，春天里能否酿出甜蜜的消息?
还有今晚K歌时，仰着京味下巴的李青史
尽管拥有铝合金似的嗓音，的确良般的举止
却手攥账单，深陷日子的锅碗瓢盆
以及姜汉、沈河、南永年、刘贵、赵丽……
当我用纯蓝墨水写下这些充满汗渍的
名字，他们使我依然
对一九八七，怀抱青铜般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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