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魄厦门，有个好兄弟助我渡难关 初到厦门特区闯荡，我硬着头皮来到了脏、乱、险的工地糊口。我盘算着，先找个立足点，再“骑驴找马”。没料到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因为心慌意乱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手脚都严重损伤，动弹不得，幸好仗着自己有点中医知识，懂经络穴位，每天自我按摩推拿。半个月后，稍微能走动了，我立即被老板辞退。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踟蹰街头，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正茫然间，一个二十出头、高大壮实的小伙子迎面走来，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停下来与我聊天。他叫晓武。是河北沧州人，专为建筑老板提供竹子用品。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竹子剖成各种形状。见我一身伤痛走投无路。他建议我过去帮他。像溺水者抓住了一块木板，我欣然前往，从此在他工棚里安顿下来。因伤未痊愈，干不了体力活，我只是帮他记账。沧州是著名的武术之乡。晓武也练得一身好拳脚，有时兴致来了，还会打上一套拳让我一饱眼福。
我因结识了晓武，由流落街头到吃住无忧，而且每天与志趣相投的挚友一起，心情格外舒畅，伤口一天天好转，一个月后，我就完全康复了。
二、风云变幻，酒后一怒陷囹圄
身体复元后，考虑到晓武也是帮人打工，不可能另付工资请人记数，我便开口要求晓武陪我一起去找工作。那天一大早，庆祝元宵的爆竹硝烟尚没散尽，我们就冒着料峭寒风，转遍了厦门的工业区、建筑工地。最后在黄昏才找到一份在建筑工地挖土方的活，与工头谈好了工价。准备次日去上班。
解决了工作问题，我俩兴致都很高。说说笑笑地往回走。快到住处的一个拐弯处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至，恰在这时，对面一辆大卡车开来，为躲避卡车，摩托车急往人行道边拐，把我撞了个趔趄，脚被撞破了点皮，幸好无大碍。
骑车的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我们认得。他名叫阿坤，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商店老板。撞了人的阿坤停下车回头望了望，见没什么要紧，放下心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准备开溜。义愤填膺的晓武一个箭步跃过去拦在他车前，厉声喝道：“你撞了人不但不道歉、赔偿，反而骂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阿坤瞅着衣着寒酸的我们，跳下摩托车，乜斜着眼睛轻蔑地说道：“这只能怪他自己倒霉。又没伤着，你想把我怎样?”
“道歉并赔偿医疗费!”晓武一句话掷地有声。
阿坤冷笑一声，说：“要怪就怪那辆大卡车，关我鸟事!有本事打得过我就给赔偿，否则，没门!”接着，他一拳向晓武打去。
晓武接住拳头反手一拧，再来个扫堂腿，阿坤跌了个狗吃屎，弄得满嘴是泥。尝到苦头的阿坤情知不是晓武的对手，慌忙爬起来跳上车逃走，跑出一段路，还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臭小子，等着瞧!”
我俩已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家伙在当地有点势力，平时又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他知道我们是建筑工地的民工，又是外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寻找机会报复。
晚上，我俩都没睡意，聊至深夜。晓武谈起他在外闯荡的经历，结交的江湖朋友。自己的亲人，在谈到其父去世多年，家中只有多病的母亲和年仅14岁的妹妹时，晓武的声音哽咽了。我的心在颤栗着：没想到晓武这么‘铁骨铮铮的小伙子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也就是这个晚上，我才知晓这些年晓武虽挣了不少辛苦钱，但因常为朋友慷慨解囊，仗义相助，寄回家的钱并不多，他常为此内疚，觉得对不起母亲和妹妹。然而，人在江湖，以他豪爽的个性，遇见落难者时是不忍心置之不理的，真是义孝难两全哪。我感叹道：“‘相交须有古人风。得志便为天下雨’这首诗是你的真实写照啊。”
第二天，我们照常分头出去做工。黄昏回来时，我看见阿坤带了一大群人手执棍棒在工地附近转悠。我的胸口猛地抽紧，心知大事不好，刚要躲避，被眼尖的阿坤发现了，他立即大叫：“抓住他。那个戴眼镜的，他和那个打人的小子是一伙的!”片刻，我就被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围住了，在他们的拳脚逼迫下，我带他们到了我俩的住处。
晓武还没有回来，这些地痞便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临走时又把晓武的被子、几本厚厚的长篇小说、陪伴晓武打工多年的背包(包里有身份证及日记本、通讯录等重要物品)等抢走。
晓武回来后没有责怪我，只是说：“明弟，别自责了，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只能这样。别急，我请老乡们想想办法。”
次日，晓武便邀了八位沧州老乡来喝酒，席间，大家就此事七嘴八舌地聊开了。刚开始大家都比较理智，大部分人认为阿坤先动手打人还私扣物品。砸烂别人住处的东西，尤其是扣押身份证，显然是违法犯罪行为，应到附近派出所报案，请政府机构解决，这是稳妥办法。但马上遭到一个体形剽悍槐梧的大汉反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让人看扁了俺等燕赵男儿?受这些本地人欺负还要搬警察。咱哥们儿的拳头是吃素的?再说，事情到了派出所，他们肯定是向着本地人，说一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解决了，我们今后还是要受阿坤等人的窝囊气，让他们把我们当作孬种。”
有人表示赞同他的说法，也有人不同意。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要去争一时长短，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双方各执一词，唇枪舌剑辩论着。
晓武还在犹豫着，他是家中的顶梁柱。母亲年老多病，妹妹在读书，是棵好苗子。他一出事，家就坍塌了，实在是折腾不起。但几杯酒下肚，众人豪气陡增。说着说着，男人蕴藏已久的血性爆发了，个个露出了争强好斗的本性，纷纷嚷着要去教训阿坤。晓武最终也在醉眼朦胧中下了决心，猛地一拍桌子，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明晚去找那个狗杂种要回东西，并要他赔偿损失，如果不行的话，就来硬的。揍个痛快!”
次日傍晚，晓武邀了三位精通武术、体魄健壮的老乡去找阿坤。本来我也是要和他们一起去的，但晓武坚决反对，他说：“向这种人要回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希望太渺茫，我们先礼后兵，据理力争，他还是蛮不讲理的话，我们再用武力把它夺回来，到那时很有可能恶斗一场，你一个文弱书生去了反而碍事。”
我不放心，便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找到了阿坤家。远远望去，只见阿坤家灯火通明，聚集了一大帮人。晓武的被子、背包放在大门口。看见晓武四人来到，阿坤狂笑道：“小子，算你有种。早就知道你这两天一定会来，恭候多时了。东西在这儿，你有本事就拿回去，这些破烂货我可不要。”
显然，他们是早有防备的，已预先请了人帮忙。阿坤提出要晓武赔偿他5000元疗伤费。他只是摔伤点皮，何况是他先动手，晓武知道，这个家伙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耍横，双方开始高声争吵起来，越吵越凶，话也越来越难听，指头也开始不客气地点向对方，眼睛都冒着怒火，接着，阿坤旁边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飞脚踢向一个和他争执的晓武老乡，被眼疾手快的晓武挡住，并将他绊倒。顷刻间，双方大打出手。
我身单力薄，知道插不上手，只好趁机把晓武的背 包拿到手。这时，晓武瞥见了我，为了不让人发现，迅速把灯泡击碎，叫了一声：“明弟快走!”
夜色朦胧中，阿坤一伙仗着人多势众，地形熟悉，越打越狠。晓武几人虽然都有一身武艺。但猛虎斗不过群狼，他赶紧招呼另外三人边打边撤。但对方死死缠住，不放，为了脱身，晓武的老乡使出了沧州武术中平时不敢用，一旦用上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杀手锏――“黑虎掏心”。只听得阿坤和那个最先飞脚踢人的凶汉惨叫着倒了下去。
趁着这个空档，晓武和三个老乡突出了包围。为了掩护他们，晓武被围困脱不了身。对方见自己这边倒下了两人，打红了眼，要置晓武于死地。情况非常危急，我赶紧打“110”报警。几分钟后，待警察赶到时。晓武已是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清点现场，才发现阿坤已气绝身亡，那个凶汉也断了脊梁骨，一辈子站不起来了。晓武除了一身外伤，内脏也受了重创，腰部和脾肺严重受损，大口地吐着血，面色惨白，被警方送到医院急救，十多天后才脱险，又治疗了半个月，病情才基本稳定下来。
晓武的三位老乡也都挂了彩。其中有一位眼睛受了重伤，花费了上万元，最后不得不把眼球摘掉，从此永远只能与墨镜为伴。更为痛心的是。他那相处两年、已谈婚论嫁的女友也离他而去。后来，这个失去眼睛的晓武老乡的家人还到晓武家里闹腾，把这一切归咎于晓武，说是晓武邀他去斗殴，才导致人财两空，落下残疾。
晓武出院后，把责任一古脑儿揽了下来，一口咬定这场打架事件从酝酿、组织到置对方于死地的狠招都是自己所为。其实。当时天黑，究竟是谁出的狠招谁也说不清楚。法不容情，鉴于一死一残废的重大后果，虽然对方也有重大过错，晓武还是被判了十年徒刑。
6月2日是个黑色日子，晓武被押上警车，开始了他漫长的铁窗生涯。他身上还扎着绷带。晓武神态复杂，悲怆地对我说：“打这场架，我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但更多的是愧疚于老乡，担忧母亲和妹妹今后的生活，心里难安呀!受伤后，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腰部，时常隐痛，今后即使出狱，我也恐怕无力孝敬母亲了。明弟，你今后可一定要记住，遇任何事都不可逞一时之能，酿下大祸。”
我一个劲地点头，心痛不已。警车徐徐开动，我与晓武挥手道别。
三、打要兄弟，我为你撑起残破之家
晓武入狱后，我在厦门又是举目无亲。我知道，这种肝胆相照、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情中人是可遇不可求的。晓武的义气给予我心灵强烈的震撼。想起一个月来与他相处的日日夜夜，我庆幸交了这么个好朋友，同时心中油然升腾起一种责任与道义。这些天来，我成熟坚强了许多。我毅然决定踏踏实实苦干三个月，挖土方挣钱去河北探监。
三个月不知不觉过去了，我结了账，领到2800元血汗钱，连夜坐火车从厦门奔赴河北沧州第一监狱。因我与晓武不是直系亲属，颇费了一番周折。我才见到晓武。一见面，让我大吃一惊。昔日健壮英武的晓武如今面容憔悴。目光黯淡，双颊深陷。细细交谈之下，才得知他受了内伤，几个月来一直食欲不振，时常腰痛，家中的母亲和妹妹又让他挂念得揪心，像有千百只蚂蚁在日夜不停地噬啃着他，使他痛苦不堪。
晓武紧紧攥住我的手。为了让他安心服刑，我朗声说道：“兄弟。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的。”分手之际，我把一本日记本赠给了晓武，叫他写写日记，以便有一份精神寄托。
离开监狱，我根据晓武提供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沧州市五里镇王庄村他的家。一踏进晓武家门，我的心瑟缩着：失修的院子围墙已倒了一大块，门口杂草丛生。晓武的妹妹英姑坐在那里发呆，面黄肌瘦，显然是营养不良。我说明自己是晓武的朋友以及来意后，英姑赶紧带我去见她妈妈。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灰白、面容枯槁的老妇，正小声呻吟着。原来晓武母亲本来体质就弱，不久前从老乡处得知儿子判了十年徒刑，又受了内伤，忧急交加，诸症蜂起，终于卧床不起，又无钱买药，只得硬挺着。当我把我和晓武在厦门的合影及其在沧州监狱写的短信交给老人时，老人的双手抖了好久。叫英姑取来眼镜，喘着气看完，半晌才说：“你是好人啊，难得晓武交了你这么个讲义气的朋友，我们家这个样子，真委屈你了。”我叫英姑去请医生，自己则陪老人聊家常，得知她家田地都给别人种了，英姑勉强读完这个学期将辍学，靠亲友邻居接济生活，听得我心里甚是凄怆。
当晚，我就住在晓武以前所住的房间，环顾四周，家徒四壁。次日，我执意把余下的1000多元留给晓武母亲和妹妹，只带上一兜窝窝头和一壶开水回到家乡。我决定打工挣钱资助晓武的家人。当我把事情原委向父母说了一遍后，他们都理解并支持我的做法。
如今，三年过去了，为了照顾晓武的家人，我一直在晓武的家乡沧州打工。晓武的母亲身体已大有好转，英姑正读高中。晓武由于积极改造，表现好，得以减免两年刑期，只是，经狱医检查，发现他的肾炎加重了，有一侧肾已基本上失去活力，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手术切除。他获得保外就医，资金由我工作的公司预支。为此，我与这家实业公司签了五年期工作合同。
我想，要是当时我们都能理智一点，不莽撞行事，就不会走到这一步，留下终生遗憾，这是一个惨重的代价啊!我们都必须为当年的过错负责。我盼望着晓武出狱的那一天，我们再一起平静地打工。
责编 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