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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王后_在新疆月光王后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佛窟小小的,像农家土窑洞,里面有一种干燥透了的味道。阳光方正地照在门洞口的尘土上。壁画里的国王和王后都干透了,勾勒他们的蓝色和红色,保持着千年来几乎不变的鲜艳。   王加不清楚千年前的鲜艳是什么样子,但他相信壁画上的颜色一直没变,这些采自自然的颜料,把天然的艳丽保存到今天。王加从二十几岁分配到龟兹佛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壁画的颜色就一直没变过。他天天看着壁画,能感觉到不变。他的整个青年时代,就是在临摹这些几乎全裸的女性人体中度过的。那时坐落在僻静山谷的龟兹佛窟还没有成为旅游区,研究所只有他们几个分配来的绘画系的学生,主要工作是临摹壁画。王加认识的人也几乎全是壁画里的,他一座洞窟一座洞窟地临摹,直到有一天,他走进有月光王后的洞窟。
  
  月光王后的脸部剥落了一片,没有眼睛,看不见临摹她的人,没有鼻子,闻不到进洞人的气味,没有嘴,说不成话。只有裸露的腿、腰肢和乳房。
  王加,先临摹出王后全裸的身体,然后,添加腰部飘带。添加的过程像是一个漫长春梦的清晨,给相爱一夜的美人穿衣。月光王后唯一的衣服是腰间的飘带,巧妙地遮住私处。乳房是暴露的,随着舞姿朝上耸起,乳头盈红端庄。这幅壁画讲述的是仙道王在一次舞蹈中,看到了王后将要寿终的预兆。画面中国王坐在有靠背的坐榻上,身后有一箜篌。王后在国王面前赤身舞蹈,她的身材修长美丽,手臂与脚腕处有环饰,双手舞动彩巾,左脚后翘,身体前倾,双乳突出。这显然是王后最后的舞蹈,也是龟兹壁画中最迷人的裸体舞蹈画。
  王加自从进入这个洞窟,便一心一意地临摹月光王后。他临摹了多少遍记不清了。描绘的过程是对身体最深情的抚摸,从高扬头顶的手指到单腿后翘的脚趾,画到大腿内侧时,原作的线条也是细细轻轻,临摹更是轻柔无比,仿佛手指从中间轻轻抚过,感觉那地方肌肤的柔软和细嫩。画乳房时王加的手直颤抖,王加那时已谈过一个女友,也接触过女人的身体,但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乳房,圆圆的、举举的、傲傲的,两个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相互陶醉的样子。王加浑身涌血。月光王后让他有一种到达高潮的情欲。
  在临摹118窟宫女诱惑图时,他的心中满是淫荡。宫女诱惑图讲的是佛祖决意出家,宫女全裸身体,做各种骚态诱惑,主诱宫女身体肥大,右手捧左乳,诱惑佛祖,乳尖的笔触和颜色也极有挑逗意味。旁边众宫女亦全裸身体,“所有女人幻惑之能,悉皆显现”。那样的女体在王加看来,有肥美肉体的感觉,看着只有性欲没有情欲。
  一次,王加已经把王后的腰饰画出来了,又冲动地擦去,让腰饰下面两腿间的线条一点点透露出来,带露的花蕊透露出来。
  王加发现壁画的原作者,那位千年前的画师,也是这样完成壁画的,在一小块褪去飘带的下面,是一层和肌肤一样的色块。可能所有女体,都是这样画出的。先画出完整的裸体,画师用目光一遍遍的抚摸欣赏之后,再恋恋不舍地画上衣服。眼睛是最后画上的。所有服饰画完后,再画出眼睛。画中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着衣的自己。而整个绘画过程中被画的人没有眼睛。后来毁壁画的人也害怕眼睛,佛窟中几乎所有眼睛被抠去,佛的、供养人的。壁画中的佛和人,什么都看不见地存在着。
  
  佛窟壁画遭受了时间和人为的严重损害,几乎没有一幅是完整的。临摹是忠实现实的绘画行为,它要求绘画者画出壁画现在的样子,壁画中每块泥皮每个划痕都必须真实记录。王加一开始就注意到壁画上普遍存在的一种刃痕,从壁画底部到两三米高处都有,后来王加知道这是坎土曼的挖痕。坎土曼曾经对壁画进行过疯狂的挖砍,留下数不清的弯月形刃痕,一?多长,指甲盖深。这样的挖砍主要针对佛身,相对来说,那些赤裸女体遭受的毁坏比佛像要轻微,留在她们身体上的多是被亵渎的痕迹。
  毁坏和消磨也再创作了龟兹壁画。这是王加对壁画的认识。时间本身的损害是轻微的,壁画颜料以及附着颜料的泥皮以及承载壁画的洞窟,都经受住了两千多年时间的消磨。那些人为的乱画和涂抹、坎土曼砍挖的刃痕、盗窃者成块剥离后留下的裸壁、烟熏火燎的黑垢,也都无可挽救地成为壁画的一部分。它们同样是时间的痕迹。那些佛本生的故事,发生在时间中吗?佛脚下的步步莲花开在时间中吗?还有那些美丽的裸女?这样追寻下去,会找到时间之外的存在吗?
  时间在不断地修改佛窟壁画。时间让这些画变成现在的样子。时间是伟大的画师。王加要把时间所呈现的颜色和韵味画出来。把时间进入一幅画的漫长道路和脚印画出来。说到底,佛窟所有壁画都已经是时间之画,时间把画面和它深处的一切占领了。尽管残破的佛看上去还是佛,残破的供养人还是供养人。但是他们已经属于时间了。时间不容许时间之外的事物。
  王加不但要临摹出那些美丽女体的线条肤色,还要临摹出线条肤色中的时间。王加感到画出时间的不可能,尽管那些灰旧的颜色可以调出来,但调出来的颜色终究不是时间的颜色。它没有深度。王加尝试了另外一种加快时间的办法,把临摹的壁画挂在屋里,在烟火中熏。这是制造假古画的人用的办法,烟和灰的颜色都是时间的颜色。但是,那种烟灰色只浮在画表面,无法进入颜料以及纸张内部。无论画出来的烟灰色还是熏出来的烟灰色,都是新的,无法和时间的颜色接近。
  王加就想,在龟兹佛窟旁的沙土里,肯定埋藏着那时的画师们用剩的颜料。如果找到一块那时的旧颜料,就能画出时间的颜色,因为埋藏沙土的颜料和壁画上的颜料,经历了一样的时间。那些颜料也已经变成时间的样子。
  可是,王加始终没找到一块古代的颜料。
  即使找到了,也仅仅是一块颜料。王加想。画出那些壁画还需要一只古人的手和一颗古人的心。那手必定像莲花一样纯洁,那心必定盛满了佛。佛在心里。他一定见过佛的样子,懂得佛的庄重和慈悲。相传佛像是佛祖自己画出来的,佛祖的追随者画了无数佛像,都不像。佛祖便自己画出自己。现在洞窟的佛像,都是原初那幅佛祖自画像的临摹复制。佛祖画出了佛的样子,让人们信仰。龟兹壁画中后期的佛像,已经有当地人的相貌特征。这是佛最终离开龟兹的征兆:佛害怕人把佛画成人的样子。
  王加见过新疆几个地方在被毁的佛窟里复原的佛像,一看就是现代人塑的佛,肥头大耳,眼中没有慈悲只有势利。在吐鲁番一佛窟中复原的几十个佛像,看上去就像一个领导班子在开会。
  王加也曾试图让自己内心接近佛,一个人在佛窟打坐,在一片虚静中冥想佛的样子,他努力地接近时发现,这是他无数次看过的壁画中的佛。他跟佛的缘分,只能到达壁画呈现的这一步。他无法看见壁画所画的佛。壁画所画的佛是佛自己看见的。
  王加知道,当初佛教传入龟兹时,随着传教者过来的画师们,遵循着佛的标准像在画佛。随着时间推移,佛像的五官眉眼中,渐渐地有了龟兹当地人的样子,佛像当地人了。大量的供养人的画像出现在佛窟,佛和供养人变得日渐相像。这是佛教最终在龟兹覆灭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原因,佛的世俗化开始了,当佛和人走得过近,和人平起平坐时,人就该抛弃佛了。
  那些画在壁上的供养人,最早亵渎了佛,毁灭了佛。事佛的僧人为讨好有钱人供养佛,让供养人和佛同时画在壁上。那时的供养人画在壁画边角,小小的,尺寸跟佛脚下的器皿一般,后来,供养人的身体越画越大,画到真人大小,和佛比肩。壁画中佛的空间变小,人的范围变大。佛在龟兹,首先是被那些有钱的供养人从壁画中挤走,他们让佛没地方待了。后来,伊斯兰成了龟兹人的信仰。佛教的传承得益于偶像和壁画宣传,可是,壁画是人画的,人有钱就可以让人画出自己,让画出的自己站在佛身边,与佛比肩。世间的颜料和画艺,都是物质的,都要有钱买。人们过多地依赖物质在靠近佛时,佛起身走了。
  王加再没画过佛像。他从来就没画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佛像。当他醉心于临摹月光王后,他的手和笔才一下找到感觉。
  
  月光王后这幅壁画的原作者应该是三个人,王加发现有三种不同笔触留在画面。裸女身上的饰物却是一人所画。那些抠掉的眼睛也应该是一个人所画。王加推测,在前两个画师离开洞窟时,所有人物都没有眼睛,赤身裸体。也就是说,三个画师共同画出了裸体的王后,两个被打发走,一个留下来。留下的那个画师都干了什么?这是王加想知道的。王后身上的配饰显然是剩下的那个画师一个人完成的,他独自占有了王后的裸体。也许他是画师中技艺最高的,他负责装点裸体的王后,他给王后的手腕和脚腕上,画了精细的环饰,尤其对脚和脚腕上饰物的精心描画,让人感到一种极度的虔诚和细心。王加的描画也是从脚腕开始,脚腕环饰上镶嵌的宝石和珠链让他描画了整整三天。三天,他的脸贴近王后的脚,手捧王后的美脚,画得用心而仔细,他似乎体味到那个古代画师对这只脚爱不释手的把玩和喜欢。
  腰间的飘带是王后唯一的衣服,画到最隐私的三角区时,飘带往下垂,打了一个莲花结,延伸出的飘带从两腿间弯曲向上,搭在高扬舞蹈的手臂。
  月光王后被国王爱过,被绘画她的画师爱过。被守佛窟的无数佛僧爱过,佛窟毁坏后被数不清的牧羊人、过客、无家可归借洞窟住居的流浪者爱过,最后爱她的人是王加。
  千年前的那个画师,最后给王后和所有人物画出眼睛后走了。王后像从梦中突然醒来,睁开眼睛,她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没有眼睛的王后是沉睡的,不知道自己裸露的身体被多少人爱抚或亵渎。
  以后是月光王后看见的世界,洞里来来往往的供养人、拜佛者,一代代地从眼前过去。他们离开后剩下看护佛窟的僧人。僧人不敢拿眼睛看她。在漆黑的夜里,那些千百年来面目相似的僧人,面朝她,闭住眼睛。王后知道她的身体鲜活地出现在那些闭住的眼睛后面。那里是人的心室,安放佛的地方,却常常被自己的妖艳身体霸占。王后见惯了这样的修行者,每晚如此端坐着,心一次次淫荡起来,身体淫荡起来,阳具勃起,眼睛后面的裸女生动鲜活起来,乳房微颤,嘴唇轻启、私处水盈,淫心被放荡到无限,再启用定力去收回,让心从无边的淫乱中回来,回到枯寂中,回到自己能看见的地方。在那样的黑暗中,看见情欲是什么,性欲是什么。情性之后最终守候的是什么。是什么呢。
  王后怜悯地看着,她身体的颜色由白变红润,乳房鼓胀,乳头也愈加红润。在这个洞里,多少僧人的欲火被她点燃,像蜡烛一样燃尽。多少僧侣又来。王后心疼地幻想着自己走下去,睡在孤独寂寞的佛僧身边,每个晚上和年轻僧人寻欢,白天回到墙上,做一个不变的舞蹈姿势。那些被她陪伴的僧侣,个个参悟成佛。他们夜晚享尽身体欢娱,白天心无旁念,一意向佛。王后看着他们,像一个时间之外的母亲和情人。她的原身早不在了,死了。看见她死亡征兆的王也不在了,都去哪里了!留下只有颜色和线条的身体,她活得更长,看见更多,醒来更久远。
  在上一个千年里,王后睁开眼睛,爱抚或亵渎者在她面前闭住眼睛。后一个千年她的眼睛被抠去,爱抚或亵渎者在她面前放肆地睁开眼睛。王后的眼睛鼻子和嘴,都是被后来的亵渎者抠掉的。那些牧羊人、僧侣、把佛窟当家的流浪汉、异教徒,在洞窟里脱光衣服,对着裸体的月光王后手淫,他们懂得羞涩,不敢被王后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睛早早被抠去。在王后看不见的脚趾和小腿上,印满泄欲者的指纹唇印。他们只能抚摸到她的小腿,抚摸大腿得站在羊身上,抚摸细腰得站在驴身上,抚摸乳房,就得站在骆驼背上。过客和牧羊人、已经改变了信仰的农民,把什么牲口都牵进佛窟里住过。一些好牲口者,眼睛盯着王后的裸体,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一次次地把情欲发泄掉。千百年来,画满裸女的佛窟本身就是一个静修和泄欲的好地方。泄完欲的身体变得疲软安静。心变得满足安静,打柴的去打柴,放羊的去放羊,流浪的继续往前,直到欲望再次燃起。
  
  月光王后的浑身都被抚摸过。只有臀部飘带下最私密处,只被画师抚摸过。画师给那地方,穿了一条脱不去的环饰小内裤,并精心地画上绣边。千年后,王后的小内裤,被另一个临摹画师脱光,那里的一切,都被清晰看见。
  王加是最后一个抚摸过月光王后的人。之后佛窟被严密管理,再不会有人长时间地留在佛窟里,即使佛窟画师王加,也要办理手续才能进洞临摹。王加后来调离龟兹佛窟,带着他临摹的数百张月光王后的画像。这些画像有一天被一个作家完整地看到,他被惊呆了。过了多少年,他还清晰地记得画面中月光王后的模样,记得那个一直临摹她的人。
  
  选自《散文》2011年5期
  原刊责编 鲍伯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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