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杰: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会员｡1996年至1998年赴拉脱维亚大学任教､讲学｡1999年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及语言研究｡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发表文学作品80余篇｡出版散文集《蓝眼睛黑眼睛――我和我的洋弟子们》｡入选《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中国专家人名词典》｡2006年荣获全国十佳知识女性｡
奥运会开了,这使我想起第17届世界足球杯的盛况｡足球赛在韩国首尔举行,可那足球大战的热潮却能一直卷进我的课堂｡
我对足球一无所知｡高堂老母活着时说:
“踢球的是一群疯子;看球的是一群傻子｡”我从来不看足球,着急｡大家围着一个球,踢去抢来｡看得脖子都转酸了,有时也不见进一个球｡那年却不同:
一､有自己祖国的球队加盟｡
二､不看,上课就会莫名其妙｡
一天,俄罗斯学生脸拉得特别长｡一问,才知他们国家的球队昨天踢输了｡而那天,日本同学趾高气扬,原来,他们踢赢了｡欧美学生,阴转晴,晴转阴的,如果我不看球,那定会叫你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了迷糊阵的小耗子――找不到门｡(这两样都不能当)｡韩国学生倒是自打世界杯开赛以来,就一片朗朗晴空｡无论男帅哥､女美眉一律喜眉笑眼,神采奕奕｡
近年来,韩国留学生很多｡我原以为他们和日本留学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黑头发,一样的黑眼睛｡但我很快发现,他们除去语音错误根本不同之外,还有特别的不同｡
一次上课,说起了二战的事,我立即觉出,日本留学生对二战中的日军所为,了解并不多(日本的教科书是日本人编的)｡韩国留学生情绪亢奋,眉宇之中有一种掩隐不住的积怨｡一提二战的事,则阴云密布,闷雷滚滚(韩国大学生好像更关心政治)｡那时,我一下明白了,上日韩留学生多的班级课,为什么总感到沉闷,有时还皱皱巴巴的,像七尺大汉穿上了个女人的小背心――怎么鼓捣,怎么别扭｡
语言技能课,学习氛围非常重要｡没想到,世界杯的开赛,似乎给我的学生们注入了一种特殊的兴奋剂｡上课之余,总有话题讨论｡虽有时也有脸对脸,鼻子对鼻子的时候,可是那种叫人皱巴的感觉却消失了｡当然啦,谁的国家的球踢赢了,谁就像春雨后的棒子节,个个的脑袋都向上拔拔着,支棱着,而且说话的声音就格外响亮,话也多｡祖国的基因一有风起云涌便立即分野昭然｡
我的班没有巴西学生,韩国学生近日成了主角｡韩国的天;韩国的地;韩国的球;韩国的人……韩国学生，哈！
“我们可是酷毙啦!盖了帽啦!顶了天啦!”（他们学点新鲜词都用上了｡真不知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他们的?）
“老师,昨晚看球了吗?”
声音里都是得意｡就像他们自己说的:
“高兴得像烤炉上的五花肉――冒油啦!”(大概是韩国的歇后语)
说实在的,我看球,还不如说我对拉拉队更感兴趣｡你看那赢了的拉拉队,各个都像一个英文字母大写的Q字,挺胸叠肚;输了的则像一个向前倾斜着J字,伸着脖子,脸耷拉着｡那神情､那体态,最高明的导演都无法导出｡而把千万个人铸成一个的整体的超力神魔,就是韩国红魔拉拉队｡不服不行啊!
说真的,那用人与人铸造的海的惊涛;那用心声与心声凝聚起的声的骇浪,真的是4832万韩国人集合成了一个声音,一个意志,真给你别一种感觉,别一种振奋｡那里没有职业､地位､性别､年龄､贫富的区分,只有一个意志:
“oh―oh―pilseng !Korea!oh―oh―pilsengKorea!”
我问韩国学生,拉拉队喊的是什么?有什么程序?
韩国学生一听老师问,哈,都争着讲起红魔拉拉队｡各个滋润非常､眉飞色舞｡他们抢着告诉我:
先伸出两臂和食指,是模仿英文字母大写的V字,表示胜利｡然后摆动两次,同时喊:“oh―oh―pil seng!(韩语发音:必胜)Korea！ oh―oh― pil sengKorea！”
“pil seng!”(必胜!这个韩语的发音竟和汉语惊人地相似)“Korea！ ”是英语的“大韩民国”｡
“噢―噢―必胜!大韩民国!噢―噢―必胜!大韩民国!”
喊oh､oh的时候摆两次臂,然后随着呼喊拍5次掌:pilseng必胜!啪―啪―Korea!必胜!啪啪啪!一直反复90分钟!何止90分钟啊!
我问他们,为什么都穿红色的衣衫?韩国学生说,那是韩国国旗中间太极图的一个颜色｡韩国国旗很有学问｡从那里,我也看见我们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深远影响｡中国的许多都早已在世界之先了｡哈,说到我们的民族文化,也轮到我滋润滋润了｡
太极是中国哲学术语｡《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里的“太极”是派生万物的本原｡按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正蒙•大易》把太极看作“天地未判之前,太始浑沌清虚之气也｡”韩国哲学思想缘于此,把宇宙视为是由两个巨大的力组成,一个为阳,一个为阴｡
韩国旗中间的太极图象征阴阳的调和｡图中上部分为阳:
阳是红色｡象征 天､太阳､白天､火､男人｡
阴为青色｡象征 地､月､夜､水､女人｡
四角是中国八卦中的四卦,分别为乾､坤､坎､离｡
乾表示:天､春天､东边｡
坤表示:地､夏天､西边｡
坎表示:水､秋天､南边｡
离表示:火､冬天､北边｡
旗子的底色是白色的,象征和平和纯洁｡韩国人常自称为白色的民族｡而今,韩国拉拉队穿的衣衫,选择的却是旗中央太极图象征“阳”的红色｡我想,他们希望在这世界大赛中,更能显示一个民族的阳刚､火烈;更能昭示他们燃烧的梦｡
红魔球迷拉拉队,真如欧州某媒体说的那样:
“这次世界杯怎么了?韩国的拉拉队真的像是有了什么魔力｡”
于是他们的拉拉队也得名为“红魔”｡无论如何,红魔球迷拉拉队无我､投入､高亢､如醉如痴乃至疯狂,然而又井然有序｡
我问学生:“是否有专人组织?”
学生说:“没有｡坐到那里,心便挨在一起｡”
是啊,那里没有指挥,没有组织｡这不能不显示了他们的修养,他们的精神｡那种熔铸成一体,那种造就成一个“声”的天宇,叫你感受着博大和力的无尽｡我不懂球,却赞美他们的球迷拉拉队,赞美这些发烧友们的祖国情,祖国心｡
我为自己的国球着急上火,可我的职业叫我不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红魔拉拉队在人们心上,真的是一次又一次地掀着激浪,叫你感到体育精神的魔力｡
“oh―oh―”韩国人的梦在“oh―oh―”声中实现着,韩国人的梦还在继续｡红魔拉拉队以4832万的意愿铸造了神奇｡那神奇叫韩国的任何人,连同我的韩国学生都注入了活力;那神奇不仅给了他的球队以魔力,还把裁判都五迷三倒了｡
红魔拉拉队叫亚州终于挺进4强了｡我属于亚州,但我却不愿以人家的汗水,来浇灌自己的豪迈｡盼着呀――
2008年奥运会到了｡今年奥运足球赛58场!16支男队,12支女队｡我的学生已约我在球场相会,而我多么想和我的同胞拉拉队为我们中华民族的国脚们一起大喊:
“oh―oh―加油!China!”
“oh―oh―必胜!China!”
我想,那场面更为壮观,那声音更为宏大｡我相信走出“井底”的“夜郎”(当时媒体对国脚的戏称)会看到天外还有天,也会在那别一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粹,创造我们民族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