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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线 第二十三回线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也果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生,山东临沂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00年开始散文写作,近年来陆续在《青年文学》、《中华散文》、《海燕.都市美文》、《散文选刊》等刊发表作品若干。有作品入选数种散文选本。著有散文集《钉在风中的钉子》、散文合集《她们》。
  
  我怀疑眼前一棵棵似乎被替换了的树,矮小,稀疏,拘谨得像陌生人。路人即使从一旁擦肩而过,眼睛通常也是朝向身后林立的店铺,对尚不及胳膊粗的它们视而不见。一根根立在人行道边儿的电线杆,隔不多远就遇上了。这些高耸直立,常常带着一副傲慢神情的家伙看上去若无其事,连来来往往的风都无计可施,更何况那些莫名其妙的视线。跟前的路不是主干道,包括数米远与之交汇的另一条路也不是。这样的状况使得道路在大多数时候是畅通无阻的。踞在一旁的体育馆造型别致,碍于跟目光短距离的接触而使得那份立体感减少了应有的视觉冲击。走在人行道上的我身旁闪过急驶的车辆,那些碾过去的明明暗暗的声音,以及腾起来的尾气正在不知不觉地流逝。
  步行令时间变得缓慢。忽然,我停了下来。迎面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我停下来靠近了人行道边儿。那儿是最靠近十字路口的一根电线杆。头顶上空交织起来的错综复杂的电线,使得连接成为一种看得见的秘密通道,那是与动力、光明、建设相关的一个强有力的注脚。这个属于国家的公共设施,高大、强壮,伸开的一个人的手臂难以将其合拢。没有人解释围绕着的一周匝密密麻麻的字迹,它们安分守己地躺在纸上,像一只只寄居蟹心安理得地依附在这个庞大的躯体。分明有着先后的顺序也没能使它们摆脱一拥而上的混乱,那个最靠近眼睛的位置出现了拥堵,层叠之间,后来者居上令人不再称奇。一阵阵曾经抵达又转身离去的脚步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的争端。如今,我所占据的视野,仅限于眼前,已经发生的――包括一行行被截断了的只言片语,至于之前或者今后的事,那儿是看不见也无法填充的缝隙。
  可以肯定,“极限”一词充当着纹身的修饰,这个看不见底的深度诱惑,许诺将在身体表面进行一系列可能的创意。我的眼前晃过早市上一面之缘的矮胖男人,黝黑的胳膊上暴露的图案竟与怀抱着的黑猫神似;马路上摩托车手后背摆动着的青龙,制造了一晃而过的惊惧。“遮盖纹身、遮盖疤痕、修改纹身”。如今,这两个并列的动作在事后支起另一副神情。这些发生在肉体之上的纹身是时兴的,彰显的,而这种外在的个性又不得不为不时兴承担一时兴起的后果。承诺被格外标注,“本店所用纹身器具均一次性”。我没记下极限纹身的地址、电话以及网址,这些联络方式与括号里注明的“常年招收学员”一同发出盛大的邀请。整张纸色彩缤纷,白纸红字,压黄底,其间伴有绿、蓝及褐色。位于中间的“极限纹身提醒您:吸烟有害健康”尤为醒目,好像冷不丁朝前迈了一大步。这份广告才贴上不久,内容完整,所见之处不止一张。
   一则“寻人启事”直冲大路。纸张的破损犹如溜走的时间,让人难以追回。我看不见那个具体的日子,即使看见了也不能对其中的内容产生丝毫影响,“某年某月9日离家出走,至今未归”。那张模模糊糊的脸一声不吭,默默地注视着每一个注视她的人。相比悄无声息离家出走的女人,单一的路线已被家人漫无目的的寻找变得复杂而焦灼。寻人启事呈现统一格式。只是身高、体重尚可以模糊,年龄为何也如此得不确切。“35岁左右,身高150左右,体重40公斤左右,”其间流露出的情绪,温和、体恤,使得一些平常不易觉察的细节凸现,譬如“头发偏长”,“上身穿绛紫色衣服”。接下来呢,那个女人离家出走系事出有因,“神经不正常,有好心知情者与家人联系,一定重重感谢。”依次排列的三个数字极其接近的电话号码――xx63025,xx 63070,xx63027,像居住在同一座村庄出出进进就见得到的乡邻。它们来自“xx省x县梁邱镇大荒村东关庄”。一个女人的特征就被这些数字、颜色以及断断续续的言语表示出来。而电话、地址、重谢等等字眼背后的家庭,则让呼唤始终大张着口散落在一张张遍布各处的沉默的纸上。一个愈来愈模糊的女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想象中的“绛紫色”开始渐渐消失。
  “刻章办证”就是一张张窄小的字条,戳子似的摞起来,上头挤满了沉重的黑色,像在身体上蔓延开来的黑斑。也有的直接用黑笔写下了。一旁体育馆的石阶上就露出白漆没能压住的旧痕。办证,这个语义模糊的概念,突然间使得能排上很多用场的种种证件触手可及。那个长长的手机号码则严阵以待,随时期待着被一阵阵悦耳的铃声唤起。无可计数、包罗万象的证件似乎在可靠的技术面前不得不低伏。以假乱真,是一桩桩生意得以延续的最大保证。从公交车候车站点走过,常常见到趴在地上的形迹可疑的影子,依然是“办证”,与那些导引或尾随的数字呈现一律艳丽的橘黄,还是难掩满脸的兴冲冲。“特效包治”落在一张轻薄的纸上,看上去不免也有些轻飘飘的。哪怕身后有着“进口药注射、当天见效”的保证,似乎也不能给人增添几多信任。游动在街头巷尾的性病广告有意无意地揭开一度掖藏起来的隐私。门帘儿被无声地挑开,坐在屋内的人脸上荡起一阵儿看不见的小风。等来的那个心事重重的当事人蹩进阴暗的角落,不得不抬起的脸面终于成就江湖游医标榜的手段。末了,这桩私下交易甚而连讨价还价这一基本步骤都草草省略。
  出租、转让属于两种性质,在这儿却热闹地簇拥着,让人有些分不出彼此了。“临西三路与金三路交汇处有别墅一栋”,就剩下这一行字了,除此之外,其他的该不会都藏起来了。只撇下两条路交汇处的那幢空荡荡的别墅。于是,这个依附在陌生路边的别墅顿时冷清起来,如何飘落至此的谜团笼罩在一张似是而非的纸上。“高校食堂出租”。相信很多排在一起的场所还是有区别的,譬如摆在食堂前面的高校,而更换位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最富人间烟火的所在,无论落在哪儿都弥漫着诱人的气息。只有数字被有心人一次次拨弄、算计。究竟有没有必要让人家明了转营的原因。最顶上那张大红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大概是手中的笔太过沉重――“因待产转营业中女子护肤美容院”。无需旁人代笔,她的理由已经如此充分。这个直接的、没有拐弯抹角的解释无形间提高了这则消息的可信度。那个过来张贴消息的人如果没随手拎着个板凳儿,一定是站在自行车后座上。不管那个最便捷有效的途径――136xx498678,有没有被人试着拨通过,对面被唤醒的女人在这个春天的心情应该不错。红色甭管怎么看总是喜气。
  “专业美容”这几个字大都嵌在美容院的门脸上,打扮得光鲜靓丽,让人一打眼就看见了。如今,美容业的蓬勃发展让美成为流行事物。美容院的装饰大都美观讲究,而为适应该环境对从业人员亦有着诸多要求,譬如“形象好,(气质佳)”,此处显露出来的“25岁”想来是年龄的上限。接下来的待遇不能回避――“有月薪,1000―1500元。无经验者可免费培训。无押金”。电话依然保留,最底下署着“男士专业护肤健康会所”的字样。还有一则内容,想来贴出来的时间应该稍晚些,所以内容保留完整,不影响阅读――“中国青年旅行社下属最大酒店,因业务发展急召男女公关,私人伴游,纯服务生、要求19―40岁,身体健康、形象好,气质佳,国语流利。地区学历不限、无需经验专业培训,学生优先。月薪万元以上,包食住,可兼职,面试合格即日上岗。”我不知道这样的一则广告与自己前几日无意间收到的手机短信有无本质区别。“xx大酒店内部直招专兼职男女情感陪护,(性服务)需体健貌端思想开放,18―45岁,月薪三万,当天结算,137xx782939王经理。”当文字选择不同的方式表述,各自的传播途径是否成为被限制的主要因素。一些被闪烁着的言语中包裹着的含义从此变得袒露、毫不遮掩。数日后,自己小心翼翼地将这则短信从手机中删除时,唯恐那个被划上横线的陌生电话,一触即发。
  超市促销员,仓管,业务员,会计助理,前台经理,火锅师傅,是招聘启事上出现的职业。那家被撕去名字的超市与“盛乐福商贸有限公司”、“健康美烧烤涮串串香”的招聘内容上没有对诸如形象、气质的要求。超市与公司分列了年龄限制,前者20―26岁,后者18―25岁,同样要求为女性,“盛乐福商贸有限公司”特别申明“未婚女性”,除了之外,超市促销员还应有“健康证、高中以上文化,有促销经验优先。工资面议。”这时候终于出现了证件――“健康证”,这个云云证件的一种,与前面的“办证”不知不觉地有了一次跳跃性的呼应。作为联系人的李经理和王小姐还公布了“咨询时间,8:00―18:00。”“盛乐福商贸有限公司”应该是新开张的,因而一下子“招聘员工30余名”,并且列出“公司待遇,每月休息两天。工资面议。”的条件。尽管烧烤饮食欠健康,但并没有影响其成为一项如火如荼的饮食业的轻骑兵,所向披靡,发展迅猛。“健康美烧烤涮串串香”所需前台经理“要求对本地中档酒店非常熟悉,有管理能力,具有筹建酒店开业的经验,工资面议”。而两名火锅师傅在试用期内,“月薪1200―2000元。”剩余的其他所需人员或被遮盖、被撕扯,一起走出了视线范围。“招聘”在此成为一个异常活跃的字眼。这个与生计、发展、效益息息相关的行动,涉及雇佣双方的利益及社会的安定和谐,需要的是双方的共同协作。那些条件是行业限制的门槛,也有相应的回报。“工资面议”。总之还是当面说清楚最好,既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纠纷,还可以适时沟通双方的感情,增进彼此的理解与信任。而一方率先摆出的姿态尤为重要,至少在视觉和心理上给人施以某种有利的影响――“本公司因业务需要,现招聘优秀业务人员10名,中专以上学历,年龄不限,经培训上岗,一经录用,待遇优先。(提成)158638xx951。”
  这一天,我站在这儿了。曾经有很多人站到了这儿。当天下午,一名男子的目光狐疑,走过去走过来共两次均没放过那个他看上去奇怪的人。眼前的一些痕迹,一些依旧保存、没有消失的痕迹,正在由于自己的参与而建立起一种不容改变的联系。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手里拿着各式纸张,从各处不约而同地朝向了这儿。时间不一,目的却是惊人得一致。这些称得上展示的消息汩汩地冒了出来,摩肩接踵地聚到一起了。广告的意义由此出现。接下来,有人朝这儿瞥了一眼,又有人走过来站住了,骑自行车的偶尔也把散淡的目光转移片刻。那些从各处聚拢的人,来了,散开,又陆续有人抵达。这个肩负重任的聚焦点由于蕴藏着巨大潜力而承受着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于是,纸片不由分说地贴上去,随之而来的目光,水一样渐渐渗入、传递。
  被紧紧围绕着的这根高大、强壮的电线杆,如果自下而上地观看,能分辨出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渐渐收起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就不由得呈现几分流畅的线条感。倘再仔细些,能看见上面有黄颜色的字体醒目地标记――“第二十三回线,32号”。这个被命名了的线路和早已存在的编号,有如家家户户守着的门牌号。负责该路段电业巡查维修的人员一定是记准了的。除此之外,上面还出现了一行警惕的黑字――“禁止攀登”,“高压危险”,黑色的警示作用震撼、威力极大,令触及的目光不免惊悚。只是不知当初,有没有哪一个肯把头扬得高一点儿。否则,一定会知晓,这儿的确有一个名字,叫做“第二十三回线”来着。
  
  大剧院
  
  门口的地上撇下一张椅面,绿色的。这个原本令人舒适的座椅,在与椅背和扶手彻底分开后,只能趴在地上。而从前的颜色则没有完全剥离,沿着肌肤一样的纹理深深地嵌进去。原来呢,椅子是被牢牢固定住了的。人一坐上去,整个儿就不由分说地陷入。脚够不着地,只能悬在椅子跟前晃荡。一同陷入的还有周围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种突然逼近了的陌生感让人很快形成了对该特定场所的深刻记忆。那道中途外出才打开的侧门,被沉重的成年不拆下来的枣红色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住。门吱地一声敞开后,随即闪出一条缝隙,应声而入的光线分外刺眼。
  眼下的门是什么样子的?透过坠了一把锁的玻璃门,可以看见的就是趴在地上的一张椅面。好像是走得急,带的东西就掉了,可掉了就掉了也没重新拾起来。于是,留在现场的这个被舍弃了的物件就制造了事后的一种场面。而想象的可能正沿着每一种可能的渠道徐徐展开。此时,站在门外再也看不见里面的情景,看见的是映出了影子的玻璃门,映照着立在对面楼顶上的广告牌。
  那天,我从沂蒙路拐进考棚街是为了躲开身后的风。没想到的是,我拐了个弯儿,那家伙也紧跟着拐了个弯儿,随后就气势汹汹地从楼顶上刮过,从迎面扑来,或者从附近一些巷口冷不丁窜出。一时间,我找不到一个可供自己停留的处所,除了继续前行。经过了一家医院后,必然出现的是药店,接着就是服装店,超市,以及形形色色的专卖店。路上的行人少,他们似乎不在意对面的人,也不太在乎伴在身边的风。我记得从前这条路上有一家报亭,现在却没了。对过的小商店外面铺着几张当日的报纸,我只是远远看着,没有走过去。一旁那个曾经一度出入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自己一路走过去,走过去了便不会回头。就像现在,我不会在意身后的风,提防着的是从迎面扑来的。
  迎面扑来的风踩上了楼顶,这不奇怪,草也站到了上面。几蓬没有颜色的草出乎意料地冒出头来,没有秩序地立在楼顶边缘。还有声音。我奇怪自己此时听见的声音不是来自路边,而是头顶上。我抬起头,这才看见几个人正在楼顶上蹲着,也有的走来走去。那是几个跟草并排站在楼顶上的人。接着,就看见了上了锁的玻璃门,看见了门口的地上撇下的一张绿色的椅面,看见了映出影子的玻璃门映照着的立在对面楼顶上的广告牌。临沂全通大剧院,是转到了正前方看见的。我知道以前不是这个名字,这该是被数次替换了的最后一个。曾经用蓝色精心描了一圈的轮廓,如今齐刷刷地被虫子咬蚀。
  红色堆砌着的“售票处”依然耀眼。这个一度敞开的窗口旁贴着的从前的纸上注明“票价10元,学生半价”的字样。白色的字,种子似的分列两行均匀地撒在红纸上。“通宵营业”指的是工作时间,也就是彻夜达旦。不同的字面排在一起即觉出了其中的分毫差异。那个守候在售票处的单独的影子与分散在空旷的剧院内寥落的人影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而任何一种光影的闪现都没有制造出更多的追逐,譬如那个亮灯的窗口,那一卷卷长长的晃来晃去的胶片。现在,洞开着的售票处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正拿脑袋往里面探视的人。没有人会介意。坐在里面的人走了,靠窗口的桌子走了,椅子走了。剩下的是摊在地上的木棍、蒲扇、苍蝇拍以及凌乱的纸张――它们正被灰尘团团围困。从前,这些可都是用得着的东西,夏天挥舞起来的神气的蒲扇,簇新的纸张规规矩矩地摞在抽屉里。而今,扑簌簌往下跌落粉尘的墙上曾经悬挂着的挂历躲哪儿去了?与售票处紧挨着的另一间房的玻璃门上,出现了蜂蜜、蜂胶、蜂王浆、蜂花,很显然,这些遥远的、诱人甜蜜的字眼与剧院无关。这间曾经被出租了的剧院的临街的铺面,先前派作了什么用场无从知晓。而今,在彻底清除了与蜜蜂息息相关的劳动成果后,留下的一股潮湿的、难以掩盖的、阻塞的气息,正试图打动靠近的鼻子和眼睛。
  与此同时,眼前就出现了那面被打通了的后墙。对这个贸然打开的缺口所成就了的一扇窗,我还是感到意外。我不确信地一次次抬头,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硕大的豁儿。然后,就见一个人从剧院中走出,仿佛破墙而出。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会是谁?一种声音确凿无疑地出自他的脚底――踩在堆积着的木头上所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寂静和不安。很快,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与声音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长长的殿堂般神秘的剧院。院子里到处堆满了砂石、水泥、瓦砾,拆下来的木头、钢筋、铝合金窗框摞在脚底。剩下的那个曾经作为顶梁柱的支架,空荡荡的像个陈旧的衣服撑子。与增砖添瓦、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相比,拆除呈现出更多的遗迹,令当初那些充当材料的建筑物质暴露无遗。如今,过去成为被推翻了的现实,而废墟的意义除了眼下的荒凉、破败、坍塌、混乱之外,肯定还实现着其他的可能。那些蹲在楼顶、站在被推倒的瓦砾上、在眼前晃动着的人,熟悉各种式样的房屋,他们按照既定的步骤,一步步倒退着再次抵达出发点。当我站在剧院东侧的门口处观望的时候,现状让自己的眼睛受惊,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看着一座正在消失的剧院,某一刻,我是想努力凭借自己完整的记忆将它们重新搭建。身后的脚步声带来一前一后两个人。拆了啊。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把握对方是否会接茬。那两个走到前方的人扭头警惕地打量着眼中的闯入者,从留胡子的男人疑惑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原以为我是在采访,而另一个年轻人则始终抱着健壮的胳膊。我不关心拆迁的进度,不关心。我告诉陌生人,自己从前来过这里,可这回变样了。拆了准备做什么?娱乐中心啊。留胡子的男人回过神儿来,嗓子里发出一阵骄傲的声音。
  “游戏里的猴子跑到厨房里,一通造反之后,又冲到街上”。
  “游戏里的犀牛、大象、斑马等冲了出来,穿越墙壁冲到屋里”。
  “游戏里的各种动物冲到大街上,小镇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躲避”。
  “当小艾伦拿着xx躲进一辆汽车里时,以大象为首的动物群也冲了过来,大象一下子把汽车踩坏了,而小艾伦躲在车内却安然无恙”。
  游戏里的。是的,游戏里的。一次次被确定了的主人公全部来自一场游戏。在一部放映着的电影中,应该可以真切地看到这些画面。戴上眼镜的我也看清了那只猴子的表情,机灵的、顽皮的,有恃无恐,它出现在厨房,手里拿着的锅铲成了武器。它要反抗谁?被编排起来的顺序对应着各自的数字编码,从而让每一个片断变得顺畅、有关联。于是,我就沿着一场事件的发展,看见了猴子,看见了犀牛,看见了大象,看见了斑马,看见了小镇的人们的惊慌失措。小艾伦究竟拿着什么躲进汽车里了?还好,这孩子安然无恙。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肯定发生了,世界似乎颠倒了,这些成为主宰的动物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眼前,气势汹汹地横冲直撞。当虚幻的游戏充斥整个世界,面对梦魇一般的现实,每个人都难免惊慌失措,赶紧躲避。而对另一些生命而言,那些健壮的、高大的、灵巧的、勇猛的动物们,它们会说没有什么不可能。想到这儿,自己的脸上蓦地呈现出“小镇的人们”相似的惊慌。
  这是一张海报,一张从前的、被剥去了大部分颜色的海报,经历了风吹、日晒、倾斜的雨点的偶尔光顾,以及视线的摩挲,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剧院一侧的墙壁上。这个对剧院及观众而言必要的宣传品,从张贴之日起即执著于各自的展示。我看到的是一张完好的电影海报。很久以前,我就喜欢站在电影院门前花花绿绿的海报前,透过那些被截取了的一幅幅精美的画面,寻找着与剧情最紧密的关联,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猴子、犀牛、大象、斑马以及小艾伦出自这部叫做《勇敢人的游戏》的影片,系彩色立体声故事片,美国哥伦比亚三星电影公司出品。那些顺次出现的是创造该影片的一群人。主演:罗宾?威廉姆斯;利斯特思?邓斯特;大卫?艾伦?格里尔;亚当?哈恩?拜尔德;音乐:摩姆斯?霍纳;视觉科技:JLM;剪辑:罗伯特?达尔瓦;总美工设计师;摄影指导;制片助理;原著:柯里斯?冯?阿尔斯伯格;编剧:格里格?泰勒;吉姆?柯里斯;电影剧本:乔纳森?亨斯雷格;制片人:斯科特?克罗夫;威廉?特伊特尔;导演:齐?约翰斯根。中国电影公司进口,北京电影制片厂译制发行。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我省略掉了总美工设计师、摄影指导及制片助理的姓名,尽管他们同样缺一不可。此外,《国家的敌人》、《失落的世界》、《一个都不能少》、《舞女》、《双料间谍》、《国歌》、《我的1919》、《黄河绝恋》、《幸福花园》是出现在海报上的一部部影片,它们与西安电影制片厂、潇湘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金龟兽影视责任有限公司、中国电影公司、美国环球影片公司安布林娱乐公司,长江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电影局紧密相关。而摄制、发行、译制、出品、展映、隆重推出,是一系列颇见力度的举措。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献礼巨片、数码立体声、彩色宽银幕故事片、国产优秀影片是隐在海报里的又一行分明的字。“有些恐龙居然还活着”。有人在一旁念道。身旁是那个抱着胳膊一声不吭的年轻人。出声的是另一个年纪小于他的少年。他们认真地盯着年代已久的海报,好像准备发现什么秘密。俩人什么时候也来到这儿的,我不知道。我知道,还活着的恐龙来自《失落的世界》的“侏罗纪公园”。
  有些恐龙居然还活着,的确让人吃惊。此时我面对着的是陈旧的墙。自己很难对旧作出一个明确的界定,这个指向了时间且被时间给予了的生命,阴影般爬上了整面墙,爬上了这片即将废弃的剧院。坐落在剧院后面不远处的一幢幢青色的楼房,崭新得扎人的眼。重新站到剧院门口时,我知道自己攀上了十二级台阶。三根粗壮的石柱撑起剧院的门脸,周围再没有人,除了我,就是楼顶上直立的草和跟草并排站在楼顶上的工人。那两个年轻人走了,那辆牌照为山西MB3603的货车也准备走,车上装满了拆下来的旧木板。谁能料到旧与木板竟体贴得找不到丝毫缝隙。身后玻璃门上“欢迎光临,冷暖空调”的字样还在,一把忠实的锁止住了任何试探的脚步。头顶处的天花板和墙边的装饰板一起翘起了嘴,剧院门前那个下水道井盖不知躲哪儿去了,留下一只黑咕隆咚的干枯的眼。我不知道剧院东边和西边卖烧烤的男女是不是一家。他们分别守在剧院东西两侧的巷口,耳畔似乎没有风,只闻得见煎锅内的热油吱吱作响。剧院西边的红门摘掉了,墙上高高的通风口乏了似的,早已阖了双眼。很少有人朝这儿走,除了巷口那个卖烧烤的女人,两个背工具箱的男人停在了一户大门紧闭的民居前。从前的剧院,灯火通明,站在散场了的剧院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满眼都是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自己的心里总是充满怯意,唯恐像片树叶似的被人流劫走,就老老实实地守在西边的巷口,盯着从眼前鱼贯而出的自行车、攒动着的人影。那道好像望不见尽头的深巷,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光着脑袋的电灯泡和忙碌的看车人一起营造着属于某个夜晚的气氛。电影散场了,一条熙熙攘攘的热闹的街,人流如潮。坐落在远处的电影,不需要牵引。这样的一个被灯光和人群簇拥的夜晚,幽深、神秘、渴盼、充满了遥不可及的欢乐。
  那夜,去东方红影城,经旋转门,进宽敞的大厅,脚下红底大花的地毯,绚烂得令人炫目,随处可见殷勤得体的服务员,巨幅电影海报从大厅的墙壁一直尾随至狭窄的电梯。电梯内,我不得不与梁朝伟深邃忧郁的眼神相遇。这个在《色?戒》中出任易先生的男人也不得不与王佳芝相遇。汤唯就是王佳芝,还是易先生就是梁朝伟。我记得从前他是小鱼儿,单纯、快乐、狡黠,如何又变得这般神秘莫测、耐人寻味。电梯里面堆满了故事,斑斓的颜色抹上了每一个人的脸和眼睛,连不多的几行字都修饰得眉飞色舞。四楼KTV响起那首叫做眉飞色舞的舞曲。熟悉的旋律,陌生的曲名,郑秀文瘦削的身体随风舞动。我坐着不动。热闹的夜晚自己竟然有些落寞,跟前大屏幕上方迅速闪过“在KTV一次性消费百元以上,赠电影票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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