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贝莱列申(原名萨拉特卡-贝特里希(1913-1992),俄罗斯侨民诗歌“第一浪潮”的重要代表。他出生于俄罗斯伊尔库茨克一个铁路工程师的家庭。七岁时随母亲来到哈尔滨,在那里接受了中等和高等教育。1937年,出版处女作诗集《在路上》。1939年,从哈尔滨来到北京,在一个宗教机构工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曾任苏联“塔斯社”驻上海记者。1950年,企图移民美国,被遣送回中国。1952年,经由香港偷渡到巴西,此后,便生活在里约热内卢,直至逝世。他的主要作品有诗集《仁慈的蜂箱》(1939,哈尔滨)、《大海之上的孤星》(1941,哈尔滨)、《牺牲》(1944,哈尔滨)、《南方的屋子》(1968,慕尼黑)、《秋千》(1971,法兰克福)、《禁猎区》(1972,法兰克福)、《三个祖国》(1987,巴黎)和回忆录《客居中国的俄罗斯诗人》(1989,海牙)等。
坟墓之上
死亡天使长有一对轻盈的脚髁,
他――就像长鞭,就像黑夜,就像命运,
在遮覆的脸颊和额头周围,
又是陌生一群的嗡嗡声。
一条油腻的蛇再一次
蜿蜒爬行在新的葬礼上:
难以言述的恐惧,异乎寻常的恐惧
吞噬着人们的心脏。
圣诗流淌,惊恐也在生长,――
每个人的脸色一团晦暗。
多少年轻的躯体,多少白皙的手臂
最终重新返回到泥土!
多少敏捷的腿脚,多少敏锐的眼睛,
多少温柔的嘴唇和坚强的肩膀……
据说,亲切的天使
将迎接那些离开我们的人。
“仁慈的上帝也会在自己
无忧无虑的地方去安慰他们,
他们在那里,就如同蒸汽,如同空气,”
修道院长老做出担保。
所以,僧侣们到处都有十字架,
在住宅中间有骨骼,
下面:“不要忘记,我曾经和你一样――
而你将来也会和我一样。”
乡 愁
我无法把心掰成一瓣瓣碎片,
俄罗斯,俄罗斯,金色的祖国!
我以宽广的胸怀热爱整个世界,
可唯独只有俄罗斯高过中国。
在温柔的继母(这黄色的国家) 这里,
温和的黄种人是我的兄弟:
我在此仿佛看到不可重复的童话,
夏夜的星星为我而开放。
只是到了晚秋,十月的上旬,
北风开始哭泣,――亲近而压抑――
晚霞在夕阳的余晖中燃烧,
我越来越经常、越来越长久地望着北方。
自那里,自那个被遗忘的故国,
如梦似的被遗忘,却永难忘却的国家,
没有声音,没有语言――唯有缓缓飞行的白鹤
张开疲倦的翅膀,带来珍贵的问候。
突然坠落,仿佛折叠起来的扇子,
微笑和松树,还有穹顶……俄罗斯,俄罗斯!
在这些清凉、沉思的夜晚,我的
乡愁升起,如同悲伤的星星。
自远方
这将是中国一个普通的雾蒙蒙早晨。
雄鸡啼鸣。远处的有轨电车轰隆作响。
昨天如此,明天如此。但有一只鸟脱离鸟群,
它再也看不到飞翔的同伴。
赤足的太阳,不知为何早早地跃起,
奔向粗糙的河岸和群岛,
长发的雾霭姑娘闪到了一边,
在河的上空有洁癖地举起衣袖。
你醒来,起身。被凉水所浸濡,
你从惺忪的睫毛上抖落疏忽的梦。
你穿过无数小巷,不曾发现,疲倦的徙鸟
正在头顶上空平展地滑动。
那是我的心在归返亲爱的故乡,
为的是老死在它疯狂热爱的地方,
在那里,它可以变得自由、纯洁和勇敢,
它曾在那里燃烧……而很久以前就已熄灭。
但熄灭的心还活着――在灰烬中生存。
这些年,我也这么活着,不燃烧,不呼吸。
我也许已失聪,我的眼睛早已失明,
或者是这颗心已失聪,我的灵魂早已失明?
你穿过无数小巷,来到歪斜的小桥,
那是经常直到天明才分手的地方。永别了,
一去不回的幸福!我平静而简单地知道:
死亡到来的那一天,我必定会回到中国。
在最后的时刻
在最后的时刻,行将燃尽,
我止熄了所有欲望:
濒死的瞬间,我祈求的只是
世界,而不是天堂。
我不需要永恒的荣誉,
但要真切地溜进
黄昏降临前的凉爽、
安静和蔚蓝。
且让遥远的世界
在灿烂的光辉中升起,――
我要睡了,就像孩子
玩厌游戏,打起了瞌睡。
黑色窗子
墙壁可靠的鹅卵石曾经
掉进了一个个豁口。
早已受到白蚁的毁损,
被爱抚的厚墙正在碎裂。
我们的幻梦呢?没有形体,没有分量。
那么,功勋呢?是终结的幻梦。
我们自己,我们的染色体
注定要进入腐殖土。
世界是一个轮子。不论流过多少汗水,
为了利润,为了荣誉,为了孩子,
这个辐条和那个辐条都会被折断。
外面是夜。雪橇的内部一片黑暗,
渴望睡觉,但很可怕,无法入眠,
哦――在黑色之上的黑色――窗子
路
当我走向云雾深处的高峰,
我再一次自山上俯瞰白昼的星: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不允许我
爬在山腰上半途而废。
在尘世的事务中回响着沙漠的非难,
在定居中――有游牧的责备,
在疲倦中――有未来的审判,
在肉体中――有圣物的践踏。
那里,在上面,没有兄弟,也没有敌人,
没有女性的手,没有易碎的炉灶,
有过多少次,我向上帝抱怨,
为我在没有阳光的国度里的生命,
为尘世的囚禁:为娇气的灵魂
向他问罪。而黑夜,就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