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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正宗”李正敏】《秦腔正宗李正敏》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这是一个男旦。当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经由英国人在上海创办的“百代公司”,为他灌制秦腔唱片发行全国始,二十岁的他,便迅速走红国内,并誉满大西北了。   他是被一位叫周伯勋的电影演员推荐给百代公司的,这位电影演员是陕西人,二三十年代在上海很红火,不仅出演过《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的名片,而且还作过多部电影的制片人,连西安的第一个电影院(阿房宫影院),也是在他的倡议下创建的。因了他的鼎力举荐,百代公司特邀李正敏去上海,灌制了八张唱片,那都是李正敏的“拿手好戏”,它们分别是:《赶坡》、《探窑》、《南天门》、《断桥》、《血泪鸳鸯传》、《游园》、《店遇》、《二度梅》、《黛玉葬花》。在每张唱片的前边,都由周伯勋朗读了这样一句话:“上海百代公司特邀秦腔正宗李正敏先生演唱――”,由此“秦腔正宗”之美誉便不胫而走。何为“正宗”,已是秦腔界热议了大半个世纪的话题,其中不乏论争之声,但无论怎样争论,李正敏的影响力都有增无减,这便是“正宗”的生命效应。
  李正敏1915年生于长安县狄寨原上的一个贫寒人家庭,这里又叫白鹿原,上个世纪最后几年,著名作家陈忠实“一尻子塌在这里”,“寒窗五载”,完成了他的皇皇巨著《白鹿原》,遂使人文“底子”本来就十分厚重的白鹿原,更是声名远播,踏访者络绎不绝。
  李正敏十一岁那年,因原上生活“苦焦(十分穷困)”不堪,而随父到西安城里“觅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入梨园学戏,自然是相对稳定的谋生手段了。加之他勤于钻研,“舍得吃苦”,在名师党甘亭(人称“胎里红”)的教授下,技艺长进很快,不久,就以一曲折子戏《审余宽》亮相舞台。谁知由于第一次见观众,紧张得不能自持,竟然把戏“烂”在了舞台上,因此遭遇了教练对全体学生的“打通堂”惩罚。所谓“打通堂”,就是“连坐法”,一人犯事,全体遭殃,有此一顿深重“鞭策”,自是“小蹄蹄蹦得比鹿快”,经过一番“人后苦修”,再登台时,就让人为之一振,“眼前豁然”,小李正敏“一鸣惊人”了。
  梨园行,“少年蹿红”者不乏其人,但能安道守恒、层楼更上、可持续发展者却凤毛麟角。“早夭”者,有因嗓子变化而“折翅”的;有因生活变故而“弃舟”的,更有因“水满自溢”、“张狂疯巅”而“穷途末路”的。李正敏显然不属于这类角色。首先是老天给了他一副好嗓子,加之安贫乐道,谦虚好学,勤勉刻苦,便路途越走越宽,声名愈蹿愈红了。不到二十岁,他就身背数十部大、小戏,走遍三秦、陇西地,成为家喻户晓的一代名伶。时有报评曰:“五六年来,夜无虚席,每出一新戏,更为轰动西安,蜚声秦陇,此虽比之梅氏(兰芳)亦无逊色。”著名戏剧家封至模在《陕西四年来之戏剧》(1932年撰)一文中也说:“盖李之长在唱,彼时正嗓音完整,精神饱满,兼善运用,每唱一曲,虽大段亦一气呵成,耳音为之一快。”
  这种声名,加上“百代”的锦上添花,给李正敏注入了“虎入深山,龙归大海般”的生命激情,由此艺术创造力更加自由酣畅,角色“拿捏”愈发游刃有余。
   李正敏先后创造过数十个舞台艺术形象,其中脍炙人口的代表作有三部,一是《五典坡》中的王宝钏,二是《玉堂春》中的苏三,三是《白蛇传》中的白娘子,人称“李氏三部曲”,这里面,尤为《五典坡》中王宝钏的塑造,最是“影响深远”,“魅力四射”。
  《五典坡》是秦腔的经典名著,又名《王宝钏》,这是一个忠贞不渝的传统爱情故事:相府千金小姐王宝钏,竟然看上了一个要饭的“花儿”薛平贵,多少达官贵人在“相府择婿彩楼”前招摇呼唤,眉眼飞动,王宝钏却偏偏把绣球砸在了薛平贵这个来“哄摊子”、“架秧子”、看热闹的“闲人”的扁脑袋上,这不仅让欲攀亲结贵的王孙公子们两眼发直,而且也使相爷由此与爱女彻底“决裂”,并将她赶门在外,形同陌路。任家人如何“策反”规劝,王宝钏都矢志不移,安贫如山。相爷为了彻底斩断他们的“孽缘”,甚至还动用权力,让薛平贵突击“入伍”,发往西陲戍守。可王宝钏仍不为淫威所撼,于“寒窑(这地方西安人已开发为旅游景点,好像票价还不低)”苦守十八年,直到“叫花子”薛平贵“荣归故里”,才唢呐声声,花好月圆。
  王宝钏十八年守寒窑,苦等一个“花儿”,到底因了什么?早期剧作上说,王宝钏从“花儿”头上看到了特殊“光晕”:这小子有“皇帝命”,将来必居“万人之上(后来果然降伏了那边,还做了那厢的王,最后又归顺了这边的皇帝,富贵了还有爱国统一情怀,也真他娘的算是锦上添花了)”。这在封建时代,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苦等”缘由。即使在今天,如果哪一位真能预测到谁谁谁将来可能成为大款,或显贵,恐怕也是愿意在人前装出一副苦等的样子来的,至于背过人会干些什么就不大好说了。后来有人改掉了薛平贵有“皇帝命”的情节,演绎成“勤劳勇敢”的民间好汉形象,观众反倒不能接受,说那假得很,那就还是让他保留着“皇帝”的“身坯子”吧。反正王宝钏苦等一个人的信念和不为眼前利诱所动的淡定精神,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学习不能,效法不得(大概也没人学习效法),但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化活化石,总还是有研究探讨价值的。
  李正敏就给大家演绎了这样一个王宝钏。在表演上,他把王宝钏由温顺、娇媚到坚毅、果敢的反抗性格,塑造得惟妙惟肖,荡气回肠。尤其是在唱腔风格上,杂糅百家,博采众长,最终探索出独树一帜的声腔体系――“敏腔艺术”来,至今流传广泛,影响百家,被秦腔界誉为“百年不遇的演唱神话”。《五典坡》中最能代表“敏腔”行腔特点的一段唱词是:“老娘不必泪纷纷,听儿把话说原因。我父在朝官一品,膝下无子断了根。所生我姐妹人三个,个个长大配婚姻。我大姐二姐有福分,与苏龙魏虎结了亲。单丢下苦命宝钏女,绣球单打讨膳人。好配好来歹配歹,富的富来贫的贫。世人都想把官做,谁是牵马坠蹬人(这两句词有深意存焉)?”有人说,快一百年过去了,李正敏的这口绝唱,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他在唱“老娘不必泪纷纷”时,“情中带悲,悲中有柔,含蓄朴实,情真意切。行腔抑扬顿挫,四声分明,击节有度,刚柔兼备。”在唱到“单丢下苦命宝钏女”时,把“苦命、命苦”四字,“用拉腔的方法‘颠(颠字用得妙)’开,着重突出两个同时出现的‘苦’字,托音与丝弦交织在一起,哀苦有声,婉约动人,然后大口换气,稍作停顿,随即运足底气,让‘宝钏女’三字喷薄而出,大有雷霆从天街滚过的收放奇效,顷刻间把王宝钏十八年的幽怨、屈辱、诉求表露得淋漓尽致……”这是一段深中肯綮的业内评价,关于此类评价,在秦腔界,可谓俯拾即是,有人说,若整理出版,是能有几块“秦砖”的厚度的。
  之所以能称“秦腔正宗”,我想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李正敏先生与“正俗社”、“正艺社”相关,并且正艺社干脆就是自己创建的,他本人学名又叫正堂,艺名又叫正敏,誉为“秦腔正宗”,大概也与这处处皆“正”有关,当然,更有开宗立派之意。加之在同一时代的演唱中,李正敏匠心独具,技压群芳,尤其是在大多秦腔艺人只注重比较单一的“怒(挣)、吼、尖(高音)、放(粗放)”的演唱时期,他能吸纳京剧、晋剧、河北梆子、吕剧等兄弟剧种之长,使演唱风格进入“峰回百转”的“凄迷”状态,讲“歌喉婉转”,重“高低错落”,推崇“中低音效率”,追求“丹田音共鸣”,从而形成了道白、吐字、行腔、收音、归韵都有别于同行的“敏腔艺术”。我想,从陕西走出去的电影明星周伯勋,之所以要旗帜鲜明地在上海给他打出“秦腔正宗”的旗号,恐怕与这个西北汉子在“庐山”之外看“庐山”,最终看清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庐山真面目”不无关系。
  有了“秦腔正宗”的封号,接着又有了“秦腔皇后”的美誉,当时的报纸说他“虽比之梅氏也毫无逊色”,而谦虚的梅兰芳,自是不能拿自己相比,听完戏后,又称他为“西北的程砚秋”。那种时下最爱论及的“知名度”与“影响力”,由此当能管窥其全豹了。
  我觉得“秦腔正宗”李正敏的深刻意义在于,对固有形态的戮力改革和对剧种程式的坚强突破。秦腔自古“响遏行云”,而李正敏之“正宗”,却讲究“余音袅袅、歌喉婉转”,这是一种声音的革命。当然,李正敏是在精通秦腔音律、板式、甚至谙熟各种弦乐、打击乐基础上的“清醒革命”,是一种生命在行进中的悟道、蓄含与“修正”,因而,接受者甚众,最终造就了一个秦腔“改革者”的成功范例。许多企图“改革”,又谬之千里者,根本还是对秦腔缺乏李正敏式的生命体悟与认知,被骂,被剿,被“公审”,被“判决”,也就在所难免了。一部秦腔史,是一部发展史,一部改革史,可到了今天,一提改革,便招徕诸多不谐和之音,有的甚至把“秦腔改革者”骂得“猪血四溅”、“狗血淋头”,我想一是爱之太切,不容秋毫有犯;二是“改革者”自身并未进入到秦腔生命本体之中,多呈“隔靴搔痒”状,如果再“隔行通吃”、“时音泛滥”,热爱者不扔几块“砖头”,也的确是难以解除心中的怨愤与郁闷。但无论怎样,秦腔的改革还是应该继续的,既然大家都承认“艺无止境”的铁律,那么就应该给秦腔的改革让出一条通道,这里也需要有一种“民主”的生态,应该有对所有“改革者”的理解与宽容。时间是最无情的裁判,在多重声音的咬合中,“正宗”自会更加正宗,“斜枝”自会式微衰落,任何在艺术上进行“迎头痛击”的办法,都是可爱而又荒谬的,看似强劲实则懦弱。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真应该向李正敏时代的那些胸怀宽广的秦腔观众表示敬意了,因为无论怎么讲,李正敏都是秦腔的最大“改革者”,他的成功,不仅得益于自身的艰苦求索,更得益于观众的悉心呵护与宽博接纳。
  可惜李正敏的艺术“好运”并不长,1936年,他脱离正俗社,自己组建正艺社后,由一个名演员变为“领班长”,一群人吃喝拉撒睡的担子,就沉甸甸地全压在了他一人肩上。有句俗语说:要怄气领班戏。看来自古演艺队伍都是不好带的。一来流动性大,变数多;二来人才具有不可替代性;三来观众对人才的认定决定一切;四来人才自身文化浸润不足,较少理性约束;五来经费不宽裕,这是任何时代都难以彻底摆脱的艺术困境。李正敏也因这个困境,加之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战乱灾祸,自己又疾病缠身,最终自是搞得班社解体,树倒猢狲散了。
  解放后,他被招到西北戏曲研究院(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前身)马健翎麾下,先后担任过该院秦腔团团长和演员训练班主任职务。这期间,流传过这么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说他有一次到蓝田县下乡演出《五典坡》,正唱王宝钏的《赶坡》唱段“头上缺少帕儿苫,身穿一领补丁衫……”时,台下一老者突然直冲到台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不要唱了,你挖什么野菜,穿什么破衫,把你嘴里那颗金牙卖了,看能买多少粮食,还用得着挖野菜,穿补丁。”原来李正敏嘴里是镶着一颗金牙的,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种富贵的象征,即使牙没坏,有钱人也是要用黄澄澄的金子,把人能看见的牙齿包起几粒来的,这跟前几年时兴手上戴一大金镏子,腰上挎一呼机和今天坐奔驰、宝马,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李正敏先生做过“班主”,又是脍炙人口的名演,这个“阔”自然是要摆、也能摆得起的。可守寒窑的王宝钏一张口,嘴里竟然露出一颗象征着荣华富贵的金牙来,观众指斥,也在情理之中。当时就有人站出来干预老头,维护“秦腔正宗”,李正敏立马制止了,他不仅不让冒犯老人,而且还在台上向老者深施一礼,然后继续演出,几天后,他就把那颗直到七十年代末还具有很大“魅力”的金牙提前拔了。
  李正敏从艺四十六年,但真正活跃在舞台上的时间,仅二十多年,后二十年,一些用在了艺术管理和教学上,另一些泼洒在了“文革”中。他之所以在解放后慢慢淡出舞台,最重要的原因是,秦腔这时已有大量女演员介入,男扮女装的时代渐次结束。但作为一代名伶,他始终没有狭隘保守的陈腐观念,以能育天下可育之才为荣,门下招收了大量弟子,并悉心传授,诲人不倦。经过长期实践摸索,他总结出了“敏腔”的十六字诀窍:“气沉丹田,头顶虚空,全凭腰转,两肩轻松。”而这个诀窍与世界公认的科学发声法是殊途同归的。他对学生的教授,始终是一对一,手把手的口传心授,这种教学方法最易让学习者深得要领,迅速入辙,他的名弟子杨凤兰,就是在这种“一字一句,一腔一调,一板一眼”的“精雕细刻”中,成为“敏腔”高足,并红透大西北的。可惜杨氏罹患喉癌,已于上个世纪末不在人间。好在“敏腔”桃李遍天下,许多人是在他去世后,仍“死抱”唱片,自我“克隆”出来的,有的即使不“照本宣科”,也默化潜移,于“敏腔”沃土上发芽生根,最终已然长成参天大树。有一位叫张振秦的业余秦腔艺术研究专家说得好:“李正敏先生的演剧生涯,也就二十余年,但这二十余年他创造出了典雅秀丽的‘敏腔’艺术,‘敏腔’的魅力,在于情和韵,这是歌唱艺术的真谛。如果有人问,‘敏腔’到底在秦腔艺术史上占有什么位置,那我可以回答,没有‘敏腔’就没有后来秦腔旦行声腔的发展。”他甚至还说:“历史上出现这样的天才艺术家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秦腔今后恐怕再很难有了。”张振秦这个业余秦腔专家年仅二十八岁,学理工的,生在兰州,现供职于南京,已远离秦腔,但他在网上发表了大量见解独特的秦腔述评,大有“山外看山”的清晰明白,虽然有些观点我也不完全认同,但每每都能打开思路,受益多多。我觉得这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对秦腔的深度切入,是古老秦腔的幸事。
  “文革”中的李正敏,自是少不了要靠边站,挨批斗,蹲牛棚了。加之他的身世复杂,不仅是现实的“反动学术权威”,而且还当过“旧班主”、“戏霸”,“欺压”过“艺童”和“劳苦大众”,没在“牛棚”里就被致伤致残致死,已算万幸。1972年“出棚”,1973年底便“含恨谢世”,享年五十八岁。据熟知他的人讲,李正敏先生平素待人和蔼,说话从不高声,处事低调,爱穿一身藏青色中山服,黑圆口布鞋,走路很轻,留偏分头,迟早显得干干净净。他最爱吃的是红豆稀饭,油炸馍片和凉拌红萝卜丝。
  在李正敏先生去世二十九年后的2002年6月16日,由民间自发创建的“秦腔大师李正敏纪念馆”,在他的家乡白鹿原奠基,“这是国内第一座以民间集资形式为戏剧表演艺术家修建的纪念馆。”奠基那天,闻者趋之若鹜,许多名伶、观众,一边高唱秦腔,一边慷慨解囊,原上朝向西安的几个高音喇叭,更是“老娘不必泪纷纷……”地“敏腔”悠悠,余音绕梁三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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