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文档大全 > 自荐信 > 正文

[熟梦地] 梦见猪肉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姜宇清 河北沽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教授。供职于浙江万里学院,现居宁波。      一个农民死了      他活着,我没有见过他,从北方干涸的天空,与皱裂的土壤,我可以想见他活着时的情形。
  那么,他现在死了,挽帐上写着“年逾八旬,笑容宛在”,“先父千古,永垂不朽”,他是幸福的,他是老熟掉的,活着,他只知道自己干什么该干什么,他只知道土地对他情份不薄,他只知道自己便是庄稼,收割了就算完事的一茬,弥留之际,他是否有过痛苦,他不会太重意人世的苦乐,他有牵挂,他又不欠谁的,此去可有金童玉女陪着,夜梦平隐一路顺风,谁说的,活这件事就算完了。
  子孙是孝顺的,请来的鼓匠队在早晨太阳还未升起,为他奏响哀乐和葬礼进行曲。
  一双小喇叭,旷野里最欢势的精灵,它走着,打开翅膀,羽毛忽儿悲沉忽儿疯狂地将天色由灰暗渐煽得发亮,早晨,太阳还未升起,街巷的男女老幼都跟着乐队为这个普通人送葬,数这种人往日的好处,我也挽他,挽联是默默的泪水两行。
  
  这个人
  
  这个人有最深的悲哀,在秋天,落叶深积,那时的这个人,因为揪斗自己的父亲出名而造反有理。
  父亲入殓时,秋风正紧,这个人就把一本红宝书放在已躺进棺材的父亲的身边,这个人说,父亲活着时没有学好,死了还可在另一世界补上这一课。秋风刮过的第二天就有人状告了这个人,说他把语录做了反革命的殉葬品,这个人成了现行反革命。
  多少年后,这个人被放出来,这个人恨的秋天已经过去,可他的眼里仍是厚积的灰尘和落叶,今年的潇潇的秋雨或许能洗掉这个人的悲哀。
  
  锄地
  
  要锄去苗垅间的草,要拔去混入苗里的草,有时不只需体力,也要特别精心一些,比如发现苗垅的什么地方有一个鸟窝。
  我就在鸟窝不远处立一块石头或栽一个木橛作为记号。
  因为麦苗转眼就要长得很高很无边际,鸟窝就处于密集的麦丛的深处,刚孵出的幼鸟在麦苗的葱绿里,叫得真水灵,但它们不咬麦苗的根茎。
  大鸟在我的头顶在麦子的头顶停着,它不反对我也捕了虫子喂它的孩子,后来,那些小鸟飞走了,它们也学会在没有树的空气里停下来几分钟,它们的叫声我还能分辨。
  母亲说,从锄地这件事情看,将来我还会做好不少其他事情。
  
  开镰
  
  太阳下,去看过几回,月亮下,去听过几回。麦子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他选择了这个开镰的日子。
  水清的风,吹过麦子,如他的手,捋顺的黄狗的脊背,又似那只芦会鸡的翅膀,铺向天边。
  这第一镰怎么开,由哪儿开,这一镰开出去就收不回来。
  对着麦地,他躬下身去,又站起身远望,成熟的麦垅,是梦想的神经,他竟有点儿下不去手了。
  
  烟叶地
  
  父亲是躲进烟叶地捉拿了当地有名的贼匪。
  老家修志,有这一笔,但没有提到母亲的烟叶地。
  没有提到男人嘴里的烟草味,没有提到男人身上的烟雾的神秘。
  蓝天下,那是母亲为父亲种植的一片茂盛的爱与思维。
  高原风沙再大,也不欺那叶片的肥厚碧绿。
  母亲绣的烟荷包与父亲长长的玉色烟嘴再般配不过了。
  漆黑的夜里,父亲烟火明灭,是离母亲最近的星辉……
  烟叶干了几回嫩了几回,烟叶绿了几回黄了几回。
  烟叶真成了母亲为父亲修的志了,一册,一册,纸页发脆。
  细细地读,带火的文字,呛出你的眼泪。
  轻轻地掀,烟霭里有父亲做成大事前的形容和呼吸……
  
  麻地
  
  麻地,是村庄背后的一道大风景,它的颜色是黎明的颜色它的形状同风雨的形状。
  父辈们说,麻杆儿打狼两害怕,又说打倒麻就露出狐狸来了……麻地里的故事远了,麻地旁生的比喻近了……
  那么,麻地里,还曾收藏过什么呢――幼年的我,麻林中静放的红蘑,高高的密集的麻叶间缎面似湖面似网状的块状的阳光,时有大风沙被阻挡的那种微弱的喘息……
  麻地里会听到许多听不到的遥远的声音,听得最近最真的,是麻自己的声音――揉下我珍珠一样的籽粒吧,麻籽能传导智慧和魔力,高原的女人不会“嗑麻”会是一种缺陷的。再将我束好,然后沤好,去用我生命的纤维,做成你们结实的袋子与鞋底吧……
  这是麻的告别,而只有麻是不死的,如我的父亲死了躲入土里,麻倒下就沤进河水……
  麻说完,消隐了,是幼年里常有的幻象,它的颜色是黎明的颜色,它的形状同风雨的形状……
  
  萝卜地
  
  总疑那萝卜的缨子是绿色的硝烟,总疑那萝卜是银幕上的地雷。
  月亮的地里,谁家的狗叫了一声,墙豁口上掉下一块草坯。
  顽皮脱化了多少缨子,心里还是空空的,深深硬土里,萝卜沉睡……
  翻过墙去翻过墙去,翻过墙去就是萝卜地,少年流着口水,秋叶秋花流着口水……
  一直不闻萝卜的味,一直听着萝卜的脆,脆脆脆脆脆脆,脆脆不是萝卜,脆脆是妹妹,我与妹妹翻过秋天的墙去,我与妹妹涉过秋天的河水……
  如果不是萝卜地,我不会把秋天染成紫色的忧郁,如果不是萝卜地,我不会与秋天这样同声同气……
  
  长夏远了
  
  总想遛入菜地,去推动那个水车,推动乡村古老的长夏。人们都歇晌去了,水车在远处在他们晌梦的边缘,响着。
  水车的感情一点也不粗糙,不苍老,它的倾吐是涓细的,澄明的。顺着水槽又分流到,一块一块不同颜色不同香气的菜畦里去了。或者说,水是到白菜的家里到韭菜的家里,到萝卜、瓜和柿子的家里串门去了。我做着赏心悦目的事情,我听着水与菜畦嚼嫩绿的舌,长夏远了……
  大人们收秋时,我不以为那些上等的瓜葵蔌缨,与我有什么直接联系,我只守着残留的菜根,滴着汁液的菜根,我知道我不能再去推动水车了。我尤其不能再去惊动那些菜花丛里寻香寻艳的大蝶了――碗口大的巴掌大的花雀子翅膀一样大的蝴蝶,见过吗?大蝶是在高原丽夏的微风里游泳的,或升或降或浮或沉……大蝶也会歇响,在香艳里歇晌,我轻轻捏起眠蝶,醉蝶,捏起那些彩云的散片……
  你可放心,我决不会出卖大蝶,更不会将它制成标本……
  
  村头懒石
  
  你把它看成什么,就是什么,你把它想成什么,就是什么,你把它梦成什么,就是什么,而你偏偏不能将它说成了什么,就是什么。
  
  场院
  
  会扬场的父亲定是天底下的好汉,我拿了粉笔,其实结实的我更适合操木锨。
  风来了,父亲撂下刚端起的粗瓷海碗,他的簇新的木锨,是一只巨大的白蝶。挑着儿子的视线编织最初的蓝天的梦幻,风来了,父亲只选择一阵好风就够了。那风,不急不躁,不紧不慢,一阵强弱适度,富有情绪,接受摆布的好风呵。扬逆风扬顺风父亲都得心应手,风把他扬起的麦壳送走了,见把他抛起的麦粒留下了。
  接着我就可以跟父亲粜粮去了,那时我可以风光一阵,扛二百斤袋子上粜板下粜板,熏风与秋色都是沉重的,被我码上南来的车辆,父亲只拉下肩布,拍着粮尘夸口“小子不吃十年闲饭”。
  
  月光下的麦秸
  
  月光下的麦秸,亮得如母亲的针一样。月光下的麦秸,是无眠的麦秸。
  月夜,我跟在麦秸车后,我不让一根麦秸丢在乡村路上。
  碌碡轧过的麦秸,脱粒机吐出的麦秸。没有人再重视了,他们却像是重新活了一样。我知道那是麦子的最后阶段,或者说,麦秸是麦子的尸体。麦秸是新鲜的,谁也不会由麦秸里嗅出干枯与腐朽的气息。
  月光下的麦秸亮得同母亲的针一样,月光下的麦秸是无眠的麦秸。
  
  草垛
  
  草垛,是我童年的“避难所”。
  我常因做错事或是拉掉了别人家的瓜秧子,被父亲追赶,一次追到刚下过大雨的河心,河心的水,染了秋寒。
  我站在河心,将一把镰刀挂在脖子上,父亲在河沿上说“我不打你了”,母亲一边跑过来,一边喊着“我的儿,你不能这样”。
  以后,我逢到了草垛,草垛比河心暖多了,草垛深处有许多微小的生物动作,草垛里有许多种干花,艳得好像还开着,草垛主要有草垛的气味。
  我是给草垛打一个幽洞钻进去,藏在里边听深夜家人喊着我的乳名,草垛有刺的缝隙,村人的火把照着父亲巨大的身影游动。
  村人说“这孩子这次会在哪里呢”,父亲认定就在草垛里,后来他是用一把叉草的大木叉把我当作一捆干草一样端起来,端到母亲的怀里,他说“给你,你的这个东西”。
  
  窗花
  
  早晨,乌云还沉睡着,旭日,将一个环子悄悄给它套上,天边的黑牡丹层层叠叠地开了。
  霞光的树上,一群红雀筑巢,蓝靛的叫声,卷入花潮的旋涡。
  
  过年纪事
  
  姐姐说,你概不回来,五更时,这二十响的连环炮就由你来放吧。
  炮捻燃着我的激动,燃着姐姐那份恭候的神圣,簇簇的火花溅着,映照着姐姐的夜色中的脸。
  可是,炮捻燃到头了,火花不溅了,姐姐不捂着耳朵了,姐姐问我炮响了没有,我说没有动静。
  姐姐说,这炮一准是假冒的,要么就是等你久了,受潮了,我说是我没有用,连炮也放不响。
  后来,我把组合炮干脆放在一堆干柴上点了,柴禾烧成灰烬,炮仍不言不语。
  这时,已是五更天了,家家户户点了旺火,一片炮声如潮,天色已是开放的鸡冠花瓣。
  我的心里闷着,我的炮,没有加入这黎明前的鸣放与合唱,故乡低密的星空,缺着我的呼应。
  这时,天已大亮,乡亲们拜年,骑马由东山那头接回了喜神,而后是大年饺子下锅,唠一年的好光景。
  忽然,屋外“咚”的一声,大约每间隔一分钟又是“咚”的一声,姐姐说,哎哟,它响了,是它响了。
  姐姐说,这炮好怪,别的炮都静了,它来神儿了,看它响的不是个时候,看它响的是个时候。
  我的炮响了,整整二十响,算来我也在外二十年了,这时,初一的太阳高高地君临,照耀着故乡无边土地上的积雪,姐姐说着往事,想起已过世的母亲……
  
  姐姐
  
  原以为姐姐会珍藏我出的这些书,我概不回来,回来,带给她这些书,她的弟弟带给她的见面礼。
  姐用心包了这些书,她看也不看一眼,她拎了这些书,说走,我们看娘去。
  四月,到了母亲的坟头,我全然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跪在那儿,打开包,一本本取出我著的那些书。四月,集中了她的泪,她说,娘,你的儿子回来了,她写了很多书,你也看看吧,姐姐是把书当做纸钱烧了。
  微风里烧焦的书页升起来,那灰烬飞舞着,是一只只黑蝴蝶……
  
  小时,我吃过很多母亲的奶
  
  液体馒头,村子里,资源共享。小时候,我吃过很多母亲的奶。
  母亲的衣襟的宽大的云,白的黑的彩色的,云锦的页码,风掀起来,扣的花结的文字,扣的钥匙,一颗一颗,母乳的星,成长的元素,命运的门铃……
  黄河不干枯,我的肉色红润,生我的一个母亲养我的有无数。
  生命中没有断奶,多少母亲接续着河流……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