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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什么陵怎么念【重庆之念】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童年往事      16岁的夏天我正暗恋着一个小学同学。常常在学校门口的报亭拿五毛钱拨通他家的电话,待到人接的时候便猛然挂掉。运气好,便是他本人接的电话。我能听见他用日见成熟的嗓音说:喂,喂。你好你找谁?运气不好,便是遇上无人接听电话。我会一直听到嘟嘟声断掉换成一个甜美机械的女声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运气实在差的时候,便是遇上他的爸爸妈妈接电话,不仅会用冷冰冰的声音很警觉地说,你找谁?喂?你是谁?还会在你挂掉之后再打到报亭去。每到这时,我一挂掉电话便转身飞跑。直跑进学校跑回教室才算。
  一次又一次。我终日沉浸在自己发明的游戏里。乐此不疲。
  高力是我高一上学期还在理科班时候认识的朋友。也是我结识的第一个真正的异性朋友。意义重大。我们是在一次清洁扫除时熟络起来的。他是清洁委员。那天我是值日生。做完清洁后照例找来清洁委员检查认可。然后等着奔赴食堂。可是他总说不行,不干净。重做。我一次又一次的重做。算下来,前前后后,一个大组我扫了六次。终于忍不住了,冲他吼道:你来试试!他操起扫帚以十厘米为扫地弧度的样子扫了一次。我在旁边看得口瞪目呆,说:这哪里是扫地啊,完全是在扫雷!简直是有洁癖!这以后,洁癖这个名字就代替了高力在学校里流传开来。而我和洁癖也从此熟络起来。为了报让我扫了六遍地的仇,我在群里用各种语言从各个方面打击挖苦他,他也用各式语言一一还击。终于群里的同学忍受不了,冲着我俩狂喊私聊私聊的时候,我们俩又枪口一致对外,共同骚扰其他同学。
  洁癖是典型的重庆男孩。一米七五的个子,瘦削,黝黑。常年穿着粉红色的衬衫,蓝色牛仔裤。洁癖得很欠扁。每天必得洗澡换衣裳,每星期换窗帘,一个月换一次被单。记得有次上午自习,整层楼都安静得吓人,突然听见洁癖同学一声凄厉的哀号。全班愕然,纷纷问他怎么了。他指着自己的课桌下面一脸恐怖的表情。终于,他同桌在他的指点下在木桌下面发现一粒鼻屎。
  洁癖是高分考到这所重点中学来的,却不甚学习。通常是考试前一天才拿起书本翻翻书上的概念,却往往能拿个好分数。造物主真是很偏心的。
  高一下学期分科。我从以前的理科班逃离出来,去了文科班。洁癖同学继续在理科班醉生梦死着。我们越来越要好。
  我告诉他我怎么暗恋了我的小学同桌四年,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我们班上的班花M。我说没问题。我帮你追,包我身上!
  我开始打听关于M的一切信息。生日,爱好,星座,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品,常去的地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我把这些记在小本上,和洁癖碰头的时候一一念给他听。
  陪他去给M买礼物,替他写情诗,帮他递纸条。同学说,感觉是我在追M了。
  生活不是偶像剧。如果不是极品,我建议千万不要喜欢上班花之类的品种。像洁癖这样普通平凡的男孩,追班花的下场通常是很悲惨的。
  和所有失了恋的小男孩一样,洁癖同学开始喝酒,消沉,更加不爱学习。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刚完,我回到家转着铅笔算自己期末考试能得多少分。突然接到洁癖的电话,他说,你下来。好的,我下去。看见洁癖面色通红的站在我家楼下。手里还捏着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一脸呆滞地看着我。我说,走,回宿舍去。一路拖着他往学校走。途中他吃了一串烧烤一串鸡翅。吃得满嘴是油,却毫不在乎地顶着张大油嘴偏偏倒倒地走在大街上。丝毫没有洁癖的样子。我劝慰他,不要放弃。轻易能追到的也不叫班花了。同时,我同他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打羽毛球。在一个中学生眼里,我同洁癖同学已然出双入对了。可是这又说明什么呢,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五一长假,在家中整日无聊。洁癖打来电话:出去玩吧?好的。
  我们一起去远郊。长途汽车上,没有座位了,只能坐在发动机盖上。山路很崎岖,车左摇右摆。我被甩得荡来荡去。忽然,洁癖把我的手拉入他的胳膊弯里,用力夹住。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双目平视前方,面无表情。一身正气凛然的样子。对于一个从没和男生牵过手的女学生来说,这一刻,是具有纪念价值的。车没开多久,我便头晕脑胀,晕起车来。他掏出一包绿箭口香糖,抽出一片,剥去糖纸,递给我。接过糖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到车里来自其他乘客异样的目光。也顾不得手脏不脏,赶紧拿过来捏在手里。
  爬完山,却发现已经错过了回城的班车,只能在农家乐住一晚了。遇上了一男一女在一楼娱乐厅里面扯着破锣嗓子唱歌,经久不息。无奈相约出来,坐在田埂上,抬头,夜空上没有星星。远处传来隐隐的狗吠声。我们用手指划着地上软软的泥土,指尖湿湿凉凉的。我威逼着他唱歌。原本说好就只唱两首,不料却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洁癖刚变完嗓的嗓音在乡下的夜晚飘飘荡荡。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脸。我在头发后面想起了我的小学同学。
  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差点跌倒。洁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我说谢谢。他却没有收回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问。只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仍旧用生硬的语气挖苦讽刺他的一言一行。他也仍旧生硬的回击。走过一段路,他的手渐渐滑下,牵住我的无名指。我心里咯噔一跳,这算什么。本想抽回来,心里却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又怕抽回去大家面子上不好过,也就任由他拉着了。尽管手被人扯着很不舒服,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同男同学牵手。当然幼儿园里的不能算。心里突然有些愤愤然:我同我那个小学同桌都没拉过手呢,凭什么让他拉了呀,这是我的初手啊!想到这里,手不禁微微缩了一下,他却顺势将我整个儿手拉起,但面上仍是一副什么都没有的神态。我也亦然。
  如果是青春偶像剧,在编剧的安排下,我和洁癖同学就该随着浩浩荡荡的早恋大军恋去了。但是生活始终只是生活。同洁癖走回农家乐,我们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我照常找到公用电话骚扰我的小学同学。而洁癖继续孜孜不倦地给M发着抒情短信,尽管一条回复都收不到。
  回到学校,我们勾勾指头拉拉手,仍旧是对好朋友。一起走了很远,却发现又走回了起点,一切归零。
  
  满天星
  
  小的时候,同许多孩子一样,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并不常见到母亲。
  在重庆郊区的一所大学里,外婆带着我过着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外婆曾经是小学教师,生活极有规律。早上6点一刻,她准时起床去花园舞剑打太极,回到家准备好我的牛奶和鸡蛋。7点一刻送我出门。中午放学回家,吃一碗面条或者饺子馄饨。然后在外婆的监督下睡半个小时午觉,再起床上学。下午放学回家外婆会做一些好看又好吃的菜,吃完饭后我做作业。外婆收拾家务。7点半我们开始洗漱。八点准时爬上外婆的大床,婆孙俩靠在床头拥着被子守着二十一寸的小电视看中央一套黄金时间的电视剧。电视剧结束,刚好是九点。我便自觉地缩进被窝,外婆则继续守着电视。但通常我是睡不着的,在被窝里稍稍弓点身子,便能瞄见床脚的电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婆知道了我这个小秘密,便用她丰满干燥的右手捂着我的眼睛,但往往她的指间会有足够的缝隙。小时候我透过外婆的指间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电视剧。
  外公不常在家,他总说他壮志未酬。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壮志未酬是个什么。只知道外公常年在成都,帮人打官司。在成都,打官司,是外婆告诉我的。我向来对成都怀着的某种敌意大抵是从外婆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外公回家的时候家里总是热闹的。周末,不用再呆在家。外公外婆会带着我去沙坪坝,甚至于去更远更繁华的解放碑。这一天对我来说就像个节日。若看见路边有卖小吃的小摊,外婆会撺掇外公买三份。我们仨就站在路边捧着一个煎饼或者一碗凉面,吃得稀里呼噜。
  若是夏天,傍晚,外公外婆还会带着我去街心花园跳舞。简陋的彩灯乱七八糟地挂在树枝上,角落里的大录音机放着迪斯科的音乐。人们就随着节奏跳那些叫不出名字自己发明创造的舞步。外婆的舞在那一带的老年人当中是数一数二的。跳完一圈下来,外婆的舞步能赢得不少掌声和目光。而外公总不太好意思。身材高大同外婆比起来却僵硬极了。跳不到几次,便指使我陪外婆跳。记得有一次,外婆拉着我一个转身,由于我太矮,外婆一个别身,摔在地上。虽没有摔伤,外公却再不支使我陪外婆跳了。动作再笨拙他也陪外婆跳完一圈又一圈。那个时候的记忆里,对外公外婆总是仰视的。那些夏天的夜晚,我抬起头,满天星的光落在我的眼睛里,外公外婆逆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能听到轻轻地笑声。一个人在花园边看的不耐烦的时候便走进跳舞的人群凭着那些低声的笑语找到外公外婆,拉拉他们的衣角。外公便把我抱起来,踏着节奏,让我去够那些矮处的彩灯和满天星。有的够到了,有的够不到。外婆在一旁看着笑,彩灯的光打在外婆脸上,现在回想起来总有一种梦幻的色彩。然后外婆旁边说,好了,别玩了,该回家了。
  五年级下半学期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妈妈竟然在家。妈妈从来都只在周末来看我。而这天还不是周末呀。家里的气氛很异样。我习惯性地一边喊一边往厨房走:外婆,外婆,今天晚上吃撒子――”妈妈忙把我拉到一边,说,别喊,外婆在屋里呢。外公今天走了。我想大概又是去成都了吧。就“哦”了一声。你外公离家出走了,就留了一封信要同外婆离婚。妈妈补充道。我并不太明白妈妈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只知道外公不回家了,反正他也时常不在家。只是奇怪之前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头天还说要带我去动物园呢。只是里屋中突然传来的外婆绝望悲恸的哭声让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大人,我的外婆,这么放肆地号啕,像一个被打的小孩。我隐隐地意识到,外公的离家出走,并不像他往常不回家那样简单。对于我们家,这是一个分岔。
  外婆得了脑血栓。虽然发现得早,没有瘫痪。但行动上却也十分的不便了。不能随便下楼,不能舞剑,连坐下起立这样的动作外婆做起来都十分吃力,更不能去跳舞了。
  妈妈为了方便照料,把外婆和我都接到她在市中心的住处。这是快要上六年级的初夏。外婆的病情反复,又住了几次院。我五年级的最后几个月几乎都是在学校、医院里度过的。生了病后的外婆变得很消极很悲观,总爱向我絮叨一些什么我活不长了,活着这么受罪干什么的话。我特别害怕听见大人说这样的话,在我看来,大人总是以一种支配者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我站在一旁,看着外婆满脸戚容地唠叨,心里害怕极了。我只会不停地说,外婆你别想那么多,会好的。外婆每每听见这样的话总是发脾气说我不理解她。我便也不敢说什么。
   从那年夏天过后,外婆的感伤仿佛重庆冬天绵绵不绝的雨水,怎么流也流不完。每天回到家,那句“外婆,今天晚上吃撒子?”在妈妈家再也没有说过。渐渐地,我害怕看到外婆,害怕看到她终日皱起的眉头,因为整日的哭往下撇的嘴角。因为外婆的病,家里请了人。外婆不用再做任何一点点事。每天外婆睡到很晚才起,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从客厅的这头走到客厅那头再从客厅那头走到客厅这头。午睡总睡到下午四五点。起床后吃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吃了晚饭,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坐便坐到深夜12点。再不用注意我是不是在旁边偷看。
  初二的一天,外婆照旧拿着剪子剪药片。那把剪刀前不久被阿姨拿去剪了生鱼。妈妈便买了一把新的干净的剪刀放在外婆的药盒里。外婆却忘记了似的仍旧找到那把剪鱼的剪刀。我忙拦着外婆说,别拿这把,这把脏的。这才是干净的。说着转身拿起妈妈新买的剪刀递到外婆手里去。外婆仿佛听不到仍旧拿着那把脏的剪刀不放,并不接我递过去的剪刀。我把新剪刀递在外婆手上,伸手拿住外婆手里的剪刀。外婆却倔强地死死拿着不放,我用力一拖,外婆突然拿起剪刀猛戳我的手。我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声。那个,我弄摔她都不会生气的外婆,现在用力地用剪刀尖把我的手戳得鲜血淋淋。
  妈妈把我带到医院去包扎。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妈妈说,要不,把外婆送到养老院吧。我沉默。这也只是说说。
  有时看到外婆坐在沙发上,因为想站起来而蠕动半天,觉得是那样陌生。那个,带着我在满天星下转圈的外婆,和现在看到的,真的是同一个人么?我在门边看着竟然没有上前去扶。那个小时候会帮外婆做家务,会给外婆抱靠枕的我,也是那么陌生。
  在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那年外公出走,什么行李都没带,带走的是那个在满天星下跳舞的外婆。
  
  流年
  
  寒假坐火车回家。清晨,妈妈竟然会来接我。严冬的山城细雨霏霏,我拖着硕大的行李箱穿过火车站前湿漉漉的广场。妈妈在我身后帮我撑着伞。回到家,家里的小狗小小摇头晃脑地扑上来。外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推开小小坐到外婆身边亲亲她满是皱纹的脸。
  我没收拾自己的房间。去了北京之后,家里新来了一个小妹妹,是妈妈朋友的侄孙女。父母离婚,都不愿意带着这个9岁的小孩。妈妈的朋友便托给妈妈带养。寒暑假再送回她奶奶家去。我回去的时候小学还没放假,房间由妹妹占据着。满屋都堆着大绒娃娃,拙劣的小手工,小学生画报,划着红色勾勾叉叉的作业本,还有越来越卡通的语文书数学书……
  我的抽屉都被腾空来装妹妹的东西,而我的东西被杂乱堆在一个矮柜上,由一块花布遮挡着。我只好把行李都搬到妈妈房间里,同妈妈睡。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同妈妈睡还是中考前的那天。我睡在床上拉着妈妈说话,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妈妈在我身边。我的手紧紧地缠在妈妈的脖间。小时候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妈妈的大床上。每天晚上9点一到,我就必须乖乖得爬上床去。外婆是小学老师,对小孩子的生活习惯要求极为规律严格。妈妈就坐在床边的写字桌上看书稿。半夜一觉醒来,房间里的灯必然还是亮着的。我睡在床上,每每醒来便刚好望见灯下妈妈端坐在写字桌前的背,略弓的。有时还能看见伏在案上的深蓝色袖套。直到现在,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北方想起妈妈,首先跳出来的,还是很多年前,妈妈坐在写字桌前的略弓的背。仿佛整个童年的夜晚,一睁开眼,便是妈妈默然的脊背。而大床的另一半,永远冰凉凉的,空空荡荡。妈妈来睡的时候我往往又做了好几个梦了。
  刚满4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便离了婚。爸爸搬走的那天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再没有人会打妈妈,打我,打外婆了。我在床上蹦蹦跳,勾着手指对爸爸的背影喊着:爸爸,你被我们开除啦!爸爸不是重庆人,离婚后,便再也没见过这个人。没有生活费,没有电话,没有看望。仿佛生活里就不应该有爸爸这么一个角色。我,妈妈,外婆,我们照样是一个甜蜜的三口之家。从我在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你没有父亲了。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要么你搬块石头砸天,要不接受这个现实。好吧,我听妈妈的话。
  晚上,我拿出笔记本上网。现在,我也习惯了每天2、3点钟睡觉的生活。甚至有时我还没睡觉妈妈却早早地爬进被窝。这天也是。妈妈已经睡下了,我还耗在网上。直到所有同学朋友都不在网上了。逛论坛也逛得百无聊赖,才拔掉网线,钻进被子。被子里很冷,冰凉凉的。我往妈妈那边挤了挤。早晨醒来,发现妈妈半边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手抱着我的脖子,有点勒人。我试着动了动,才发现妈妈抱得很紧,我根本动不了。
  我很不自在的在被窝里扭了扭。映像里妈妈很少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不要说拥抱亲吻。就是过马路,车流再汹涌她也不会拉我的手――妈妈要让我自己穿过。下雨天,学校门口送伞的人群里也永远不会出现妈妈的身影。雨再大也自己淋着回去。不会给我削水果,不会帮我洗衣裳,更不会到学校送汤送药。同学作文里的妈妈做的种种几乎都不会发生我的妈妈身上。坐公车,抢不到座位会被妈妈骂,说话声音小了更会被骂……
  经不起我的几次蠕动,妈妈就醒了。她却没有急着穿衣裳,而是翻身冲我说,妹妹,今天想吃什么?我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有什么吃什么呗。我对食物的毫不挑剔,也是来自妈妈的训练。
  记得6岁的夏天,快到家的时候路过路边的小贩卖冰镇的西瓜。鲜红的西瓜盛在透明的塑料小碗里,直愣愣地勾人,我立马走不动了。站在西瓜摊前要求妈妈给买一碗。妈妈说家里有开水。于是我拿一个小孩能耍的所有手段:哭,闹,在地上翻滚。撕声裂肺地哭。路边的行人都不忍听下去。纷纷对妈妈说,算了吧,就这么一个小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妈妈坚持:别说只有一个,就是只有半个,也不迁就!
  我说,有什么吃什么吧。妈妈抚摩着我,说,你想吃什么吧,家里去买。睡意还缭绕,我便有了些不耐烦,哎呀,我要龙虾家里有没有嘛!说着又翻身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妈妈却不想睡的样子,摸着我的脸,问,在北京有没有想家啊。我说没有。真的没有。在北京的几个月,我几乎没有想过家。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北京也并不适应,而我却毫不想家。我很坚决地说没有,我以为这是妈妈希望看到的。我很坚强,我不想家。然而妈妈脸上却出现不加掩饰地落寞。看惯了妈妈风风火火地样子,从没见过大人这样神伤。我有些害怕和慌张,忙说,哎呀,我开玩笑呢。
  不似往常,妈妈麻利地起床,风风火火地上班。猫在被窝里告诉我这半年,家里买了多少基金,用了哪些钱:我本来想买易方达的……华安也不错……我买了一万的……跌了几个点……但会涨上去的……我感觉厌恶。妈妈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以前同妈妈在一起妈妈只会问问我学校里的趣事,看过什么书,然后一起讨论这书里有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而此刻床上的妈妈却让我感到俗不可耐。
  我不愿再听下去,翻身起了床。揉着眼睛走到客厅里,妹妹已经在吃早饭了。小学生就是起得早。我在心里感叹。
  “阿姨好!”妹妹很有礼貌。我愣了一下,屋里没有别人,妹妹是在叫我。原来在小孩眼里我就该是阿姨了。也不错,小的时候不是叫大学生都是阿姨了么。我笑笑。妹妹吃完早饭背起书包,走到妈妈房间门口,妈妈还没起,妹妹用一个小女孩甜美的嗓音叫到:奶奶再见。转身又对我说,阿姨再见。
  我浑身一震。从来没有听到过谁叫母亲奶奶。不过半年时间,我已经成了大人。而妈妈,迈入老年。半年完成的转变,太快了。在我的潜意识里,妈妈似乎是不会老的。就像她的背影,永远在我身边,坚定,刚强。而那样的背影还在我脑海,睁眼妈妈却已做了奶奶。成长的速度是如此迅疾并且残酷。我只感觉自己长大了,却没意识到我的青春是以母亲的衰老做代价的。
  这次回家,妈妈一改以前的作风,对我突然像一个普通母亲那样关怀起我琐碎的生活来。这似乎标志着什么,我说不上来。又或许我能想出来而不愿去想。
  
  穿衣记
  
  有朋友从重庆来,1号的火车,2号抵京。算算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了。“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独在异乡等候从家乡来的故人呢。
  下午没课,睡到2点半才懒懒起来。午后的阳光清澈平和。毫无8月时节,灼灼地夺去一切光辉不可一世的样子。北京秋天的阳光,是可亲可爱可触可嗅的。学校里安安静静。偶尔有篮球拍地的声音。雯儿和肖亦都还在熟睡。窗帘盖得很严实,寝室里光线昏暗。凉幽幽阴沁沁的,仿若洞中。我拧开台灯,坐到写字桌前。来北京前,答应了朋友写篇关于他的文字。一个月过去了,可是,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暖的缘故,心总是静不下去。想起便有有许多话要讲的一个朋友,要在纸上再描摹出一个来,竟一个字也落不了笔。老是盘算着,去西站那天当穿什么衣服才好呢。
  就是今天这身打扮吧。胡同深处的小店里淘来的紫蓝色的氲染长袖大T-恤,淡蓝灰的七分仔裤,裤脚有细细的毛边。粉蓝色的翻毛休闲鞋。头发散散地斜挽在耳后,扎不到的几缕任它飘散在风中。胸前挂着大串的绿松石。
  我常这样坐在胡同深处某家院落门口,或是同今日一样庸懒的午后,或是寒风萧瑟的深夜。目光穿过凌乱芬芳的头发看对面院墙里伸出的柿子树,屋顶瓦当里生出的摇曳的杂草,骑自行车吃羊肉串穿胡同的老外。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像是一个女人无言的低吟。那一瞬间,身体里会兀的涌出许多没有名头的感动。说不出,道不明,惟有流泪而已。
  我想象着这样的我坐在火车站出口的栏杆上。天色灰蒙,有很大的风。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各色的人,来来往往。我低着头,独自等待。
  但……我怕。我怕这副模样太过颓废。让来人担心,更让她失望。这朋友本就是敏感又要强的。独在心底压了许多事情,我不能为其排解一二,却反要人家操心,真是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那条染花的棕色长裙怎么样呢,配上缀满小铃的扎染布衫,手上挽着檀木珠链。像是喜玛拉雅南坡山脚部落里走出的女子。走一路,细碎的铃声响一路。撞得心事如青藤般千回百转。可是,这衣袂飘飘的裙衫在杂乱逼仄的火车站似乎显得过于琐碎。学校到西站,需倒好几路车,转几次地铁。我担心长及脚踝的布裙会牵绊住我匆匆的脚步,会误了时间,让朋友在异乡的车站久等。这长裙终是只宜在胡同里闲步罢。
  那么,还是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好了,穿那条钉着粉红铁扣的牛仔裤,浅蓝色的宽发带,粉晶手链,再穿上样式简单的黑皮鞋,标准的淑女模样。是听话的乖孩子的打扮,最让大人们放心的样子了,是看不见这个人阴霾的装束。可我不是乖孩子,更不是淑女。这样穿着难免有欺骗的嫌疑。纵然朋友喜欢这样的我,然而自己不喜欢。到底没意思。
  索性放下笔,起身拉开衣柜,一件一件地翻。天渐渐暗下来,向黑的深处滑去。衣裳散乱地挂在衣厨里,看着,人也跟着生出几分烦乱。这件呢,觉得十月的天气下过于单薄,倒是在朋友面前显出自己的刻意,让朋友小瞧了自己。那件,又厚了。直埋怨这初秋何不再冷些……终究是没找到合适的。泄气地回到桌前,回头瞥见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浮肿,眼袋又黑又大。不禁灰心起来。赌气埋怨,倒是不来也还罢了!
  唉,不过一日的装束,何以至于如此劳神呢。让人无限牵肠的,只怕还是那列缓缓驶进西站的T9次列车吧。
  回过神来,稿纸上还是空白一片,不免哑然了。不过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我没那个功力吧!
  
  重庆之夜
  
  冬日的夜晚总是浑浊的。各种颜色的霓虹穿越薄薄的雾气交织在过往行人的脸上。潮湿的风在夜色下暗暗涌动。这座城市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故事都隐匿在未央的夜色,无人知晓。
  在我每天放学的路上,常常会看到一个高大丰硕的女子。她穿着紧身的牛仔外套劣质的短皮裙,靠在一家小发廊门边,在寒风里啃甘蔗。她身后是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发廊里啃甘蔗。发廊没有名字,长年开着暗红色的灯,简陋的玻璃门永远半开着。门上招聘按摩小姐数名的纸条已被人撕去一半,门后斜拉着一道旧的暗花窗帘。发廊里稀疏的摆放着一些理发用具,沙发上散落着两床簇新的棉被。这样的发廊散布重庆的背街小巷,给这座城市抹上了一层欲生欲死的颓靡。
  那个啃甘蔗的女子,纹有极不自然的棕色长眉,嘴唇很薄,涂着油光光的亮粉唇膏。算不上漂亮。我每天上学时她开始钻进发廊的劣质黑皮沙发里睡觉,下晚自习回家时她抹着厚厚的脂粉站在发廊门边。有时也坐在发廊里抽烟打牌,那通常是有中年男人的时候。
  清晨路过发廊心里偶尔会生出一些歆羡,多想睡在沙发上裹着棉被的人就是自己。生活醉生梦死,但至少每天清晨可以什么都不管的睡着,无人打搅。她叫小丹。那天听见发廊里的人这样叫她。“小丹,站在外面作什么,进屋来打牌了。”“看到那个小女娃儿没,每天上学放学的,生活好规律哦。”“哎,上学累死了,你想去?”“我?”她吐了一口的甘蔗渣儿,接着说,“算了!莫吓我。咳,打哪种牌?”她举着手里的半截甘蔗,转身钻进玻璃门。
  有天晚上,回家很晚。一条狭窄逼仄的小巷里,唯一的路灯灯光如豆,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通不通?通不通?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男人用手摸着下身,眯着眼睛,对着一个女人似笑非笑。女人背对着我,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小丹。爬!小丹说。男人愣了一下,说,也?撵客嗦?价钱好说撒。你滚不滚?我打110了!小丹抓起提包,做出一副要掏手机的样子。操,装撒子装哦?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嗦?沉默了一阵,小丹尖声叫着,爬!你狗日的凭撒子说老子是小姐,你想操回家××××妈!操死没得人管!男人站在原地,恨恨的说了句,勒批死婆娘哦!悻悻的走了。小丹靠在巷子油腻班驳的墙上,慢慢蹲下,在路灯下放声大哭起来。深夜的小巷空无一人,陈旧的砖墙回荡着小丹撕裂的哭声。
  冬天的日子一天天冷下去,又一天天暖起来。寒冬就要过去,春天又要来了,而我又开始了新的学期。一天回家路上,目光习惯性的望向发廊,小丹不在。而发廊四周围满了议论纷纷的人,我走过去,发廊的门一反常态地大开着,窗帘被人扯在了地上。洗发水梳子散落满地。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在发廊里带着哭腔指着小丹撕声裂肺地吼着什么,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出撒子事了?一个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织得正起劲的毛衣,拉了拉前面一个正伸着脖子朝里望的老头打听。哎呀,你还不晓得嗦,一个老大妈凑过来,听说那个眼镜儿是个研究生,马上就要出国了。但在这勒点儿染上爱滋病了!哦――她旁边的几个人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老大妈很满足似的扬扬头,又很愤慨的样子,说,那些女人些,害人精一群。别个大好的前途就嫩个没得了!造不造孽嘛!中年妇女嘴角咧开笑了笑,又织了两针毛衣,说,那也是那个人各人找上门去的撒,哪个喊他去那种地方嘛。该背时!人群又发出啧啧的声音。街对面忽然跑来几个剽悍的男子,冲进发廊把眼镜按在地上。见来了弟兄给自己壮胆,发廊里的一个胖女人指着眼镜大声呵斥: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了!可别砸了我们这点儿的牌子!哪个不晓得我们这点儿是最安全的,你不知道在撒子地方染起了,狗日的,想赖我们!眼镜刚想说什么,抓住他的男子早就一拳过去。眼镜嘴角蠕动了几下,终于没再说话。胖女人蹲下身子笑着对眼镜说,你看哈,这里被你闹得乱七八糟的,今天晚上的生意也遭你黄了。你说浪个办吧。话音刚落,几个男子上前夺下眼镜的手机钱包。小丹拉了拉胖女人,红姐,算了吧。胖女人瞥了她一眼,都是你惹起来的,还说。小丹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梳妆镜台边拿了一根甘蔗慢慢的啃着。眼镜被那几个男子架出发廊。他颤抖着扶了扶眼镜,猛地抬起头对着人群大喊,看撒!看够了没得!人们定定的望着他,看他歪歪斜斜的离开。小兄弟!小丹忽然从发廊里跑出,一手扒着门栏一手拿着甘蔗,喊住眼镜,谢谢你了哈。小丹咬了一口甘蔗,接着说,要不然,我可能连自己死在撒子上都不晓得。眼镜愣了愣,低声骂了一句,不得好死!像是说小丹,又像是说自己。
  人群渐渐散去。小丹站在发廊门边不紧不慢的啃完最后一口甘蔗,抬起头,向我笑笑,转身钻进发廊。发廊的玻璃门又半掩着,窗帘被重新拉上了。里面的灯明明灭灭,有人说话有人争执,却已听不真切。
  记不清是第几天起,我再没有看见小丹。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常常在寒风中啃甘蔗的女子。她如这座城市冬季清晨常有的大雾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们彼此在对方的生命中连过客都算不上,她只是一个昼伏夜出的小姐,一个不愿意人家把她看作小姐的小姐。但每当夜色四合,月华水一般漫上街头,我偶尔也会想起她。她去了哪里,她怎样生活,她生了病,她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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