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夜我又一次失眠 在大地上，每一片落叶 都有一个乳名 它们就镶嵌在 泥土深处的树根上
在故乡，每一件事物
也都有一个乳名
它们就流淌在
亲人梦呓的独弦琴上
今夜，霜风携来异乡的狗叫
在多年的深睡浅睡中
掉色了的呼唤，又
轻轻喊响了我的乳名
母亲，是您又在村庄中
隔着竹笆墙，久久歇不下
那捆沉重的柴禾……
中元节①
为了给地下的先人们照明
我们踩着蛐蛐声
在村巷的土道边
把点燃的香火一炷炷插满
这是烟雾缭绕的麻姑村中
最最诡异地眨巴着的路灯
为了给先人们备足盘缠
我们在装了纸钱的包袱上
恭敬地填好他们的姓名
灯烛影下，饯行的最后晚宴中
我们穿越阴阳阻隔
向先人拳拳祝告
愿你们扬州会上一路畅通
钱塘自古繁华啊
边地村落里的阴魂
照样渴慕市列珠玑的都会
点火了！摇曳的火光之中
我们又给前辈们完成了一次
全宇宙中最最完美的包裹快递
麻姑村的苞谷
麻姑村的苞谷棵总是高挑壮实的
苞谷棵子的胸部总是丰腴饱满的
麻姑村的人们撩开苞谷棵子
手指探入它们饱满光洁的胸部时
神经会在瞬间战栗
双眼会在瞬间迷离
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
第一次被爱情击疼
正是在这样的秋收时节
正是在麻姑村茂密的苞谷丛中
我翕动着小小鼻翼，贪婪吮吸
蓬蓬勃勃的女性的气息
皂荚树
石井没有栏杆
拦不住的青苔，一年年
就从井坎下幽幽地探出来
井坎外歪歪的皂荚树
一天天都照着方方的浅泥塘
我们不知道
麻姑村的石井和皂荚树
哪个更老
爷爷小时候看见过
皂荚树上挂着
土匪们砍下的人头
月亮地下，蛐蛐声中
斑驳树影那么招摇
爷爷也曾壮着胆子
来到井坎下取水
如今他用这一幕吓唬我们时
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青年时的爷爷
在战火中走南闯北
后来去了西藏
参与建设那里的第一座飞机场
八十多年的人世漂泊后
他回到村庄，回到
石井发源的那群大石山下
而今我来到那粗壮的皂荚树下
仰头看着密密枝叶间垂挂着的
一簇簇乌黑饱满的皂荚
它们还真像土匪们挂在壁上
冷森森的刀鞘
我看着失水的浅泥塘里
已经飞刀扎地般深深扎入了
秋风摇落的几枚皂角
责任编辑 陈集益
注释：
①中元节，又称亡人节、七月半，为三大鬼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