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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 [重访大寨]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又一次登上昔阳的虎头山,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时节。   尽管凉气已经漫不经心地飘荡过黄土营造的沟沟峁峁,但收进眼帘的依然是饱经风雨的苍翠,从虎头山顶一直漫到山下那座灰墙黄瓦脊梁高耸的大院。噢,在我的印象里这儿就没什么建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出差晋中独自在阳泉火车站下车,几经周折跑到威名远扬红透天下的大寨,想亲手抚抚这面鲜艳得令人眩目的旗帜,似乎也有那么几分朝拜的意味。然而我乘公交车走到村口,里面居然静悄悄的,只在一棵枝桠繁茂的老柳树下,有几位黑衣老人围坐在一起做着针线活什,身后滚爬着穿开裆裤的稚童。后来我才知道这棵柳树也是名气了得呢:旧社会有一妇女捡了一棵田间老玉米,竟被地主吊在这棵树上打得死去活来,于是村上便把这儿作为曾经时髦的忆苦思甜的场所,现身说法很有些感染力呢。而我去那天似乎全村的人都开荒种地去了,偶有零星人影闪过,木讷的眼眸似乎还闪动着冷漠和警惕。我略有些忐忑地漫步于一排排整齐的半是窑洞的农舍外,走马观花地窥视着有些神秘的角角落落,悄悄隔着窗玻璃向里张望。让我惊异的是几乎每家的陈设都是一样的,一张土坑一叠被褥一只板柜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有张那年月政治味浓郁的年画,家家如此没有一点个性可言。让我稍感欣慰的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讲,村里每天会在晌午收工的时候把一捆时令蔬菜放到家家户户的门外,完全是充满乌托邦色彩的供给制啊,人们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军营般的社会里。有趣的是村口居然还矗立着一栋四五层的水泥建筑,是谓大寨宾馆,这楼规规整整至今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个“宏大”建筑,那座灰砖黄瓦的纪念馆与此相比也显得有些萎缩。想想区区一个小小的晋中村落,怎么会需要一个如此规模的宾馆呢?从村头的老柳树下走到村尾的崖畔边,终于弄明白是为招待接踵而至的外国友人而刻意营造的。
  大概几百户人家全簇拥在黄土崖的斜坡上,一排农舍的前院是下排的屋顶,与那村外的梯田有那么几分相似。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得让人过目就忘的村落,在上世纪相当一段日子里吸引了无数百姓和领袖的眼球,人们像膜拜圣殿一样从天南地北蜂拥到这里取经学艺,大寨成了当时人们对革命坚定性的考量标准。而今这个曾经独领风骚的小村落,村庄还是原来的模式,农民还是原来的血脉,但当年的神秘和威风已经荡然无存,如果想探寻上世纪在这里发生过的许多发涩的故事,从那屋檐下梯田里农民的眼眸中兴许会顽强地表现出来,使得过去和今天踏入这儿的文人墨客不时会生发些许感慨。我想正是这么一个缘故,“大寨”这个曾经让中国人如醉如痴的村落感动和激励了无数的人,甚至一些名冠中西的艺术家也来到这里体验,似乎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人对此表达诧异。我发现村里的行人多了许多,衣着也花花绿绿的时髦了许多,脸上更溢出了随意和忙碌。是啊,不管历史将怎样评价大寨,但大寨人那种与天斗与地斗的故事将会填充我们的民族精神宝库。
  然而,一件并不引人注意的文人轶事走到今天却有了格外的意义。那年我从虎头山上下来进入一间介绍大寨光荣的展览馆,见到中国“五四”新文学叱咤风云的斗士郭沫若写下的一首大寨颂诗,心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一代文豪啊,一位不论谁来执笔著史都绕不过去的文化人物,曾经几进大寨几上虎头山,那一次他没有陪同外宾登山浏览,而是独自一人来到简陋的大队部,尚不得考知老人家当时是否有过徘徊便拉过一位公勤员,要过几页财务报表纸,伏在一张没有油漆的桌子上,用俊秀的小楷在其背面写下八句五言诗,随后郑重地叮咛公勤员千万保管好交给支部。我听着讲解员不甚流利的介绍,眼前不断地滑过一片又一片黑白的彩色的历史,脑海里却在反复嘟囔,这些标语口号式的句子淡如白水啊,除郭沫若以外的任何人写出来都不能被认为是佳作,是文学家呕心沥血即兴挥洒的灿烂华章,我禁不住想抄录下来与朋友们欣赏:“全国学大寨,大寨学全国。人是千里人,乐以天下乐。狼窝变良田,凶岁夺大熟。红旗毛泽东,红遍天一角。”但当时我怀疑了自己的感觉,还为大文豪那直白的句子费尽琢磨,以致后来脍炙人口的“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在神州大地传唱飞扬,就不由得会去努力品味那句名言“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技巧”。品味诗人的潇洒淋漓大气磅礴的感觉,当然也常常会在感慨万端的同时,生发些许的疑惑在心头悄悄掠过。
  而今又一次漫步在沟壑簇拥的虎头山上,密密匝匝的柳林松树樟木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已经把山头包裹起来,沿山修造的周恩来、叶剑英的“记”念亭和那石块铺就的小路,特别是一些红红绿绿的指示牌把这个晋中的小山村,演绎得与各地的旅游景点毫无二致。然而今天踏上这块依然裸露的黄土地,人们对这里七沟八梁不会留下难忘印象,更多的是会对每道沟每道梁所传递的历史信息发生兴趣,会对这儿发生过的传奇故事发出感叹。我最最诧异的是,我们伟大的文学家居然会临终遗言把他的骨灰撒在这座似乎缺少文学的虎头山上,相伴在那位戴着白羊肚头巾漂洋过海,让全国的农民们为之倾倒的大寨书记的墓旁。而且虎头山下的大寨人还为老书记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雕像,其身后是三级一百一十八个台阶,暗喻老人的年龄党龄和在中南海工作的历史。那高仰之势也可谓独具匠心,站在皱纹纵横的雕像前抬眼上望,会令人对其生前经历的风风雨雨感慨万端,如果有兴趣沿那高耸而简陋的石阶逐级而上,人们会由于阅历不同而怀着各种心情为这座已经安静下来的坟丘投上关注的目光。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在其侧面几十步远的坡地上还有一块很多文化人都想探个究竟的小小陵园,以《凤凰涅?》斐声海内外的文坛泰斗居然在这里找到了已经不算安静的长眠寓所。
  我于是站在那个没有标志的入口处想,这位文坛泰斗一生走过多少风光迤逦的山水,围绕着他的步履在多少城郭田园发生了多少故事,何以对这个缺少浪漫的地方情有独钟呢?
  望着那面曾经让全世界的农民赞叹不已的层层梯田,我不由得有些纳闷,这位文坛老将是想幽默呢还是想聪明,执意要飘落在这里舒展休息,在这里聊天喝茶,在这儿吟诗作画。果然,他感动了天地,经历了沧桑风云的大寨人在郭沫若百年诞辰之际,在虎头山上为文坛泰斗修建了纪念地,尽管这个小小的仅仅占地一百多个平米的陵园简陋得让人感到悲凉和遗憾,尤其是与旁边那位村支书的气势相比,这位在中国文坛叱咤风云半个多世纪的泰斗,他的纪念地显得有些萎缩和冷落,但是大寨人在这儿营造的氛围却是独一无二的。那块齐人高的青石纪念碑,一面刻着“郭沫若同志永垂不朽”,一面刻着被大寨人引以为骄傲的五言诗。我知道郭沫若一生写过很多辉煌的诗句,他可能怎么也没想到无意间草就的寥寥文字,会被人在这里格外珍重地供奉出来,对他在文学史学文字学方面的成就也没有触及只言片语。更有象征意味的是,旁边两棵宽阔的松树被修剪成托盘状,似乎盛满了浓浓的墨汁;一棵高耸的松树挺拔向上,象征着如椽巨笔正等待蘸墨泼洒;碑石后面依山崖修砌成的一面白墙一墨不染,恰似一张刚刚铺展开的白纸,是为作家挥毫著述准备的,似乎也容易让人想到武则天墓前的无字碑。这些人为的形式多少有些匠味,但大寨人想的周到啊,他们用乡闾的思维表达着对诗人的敬重和怀念,尽管有很多人对作家的这些诗句不以为然,更对他最终的选择颇多责难。
  不知何时起风了,陵园里的大树小树哗哗作响,似乎有雨点要落下来。但我没有躲避却依然在思想,作家其实对安息地的选择无论如何是他特立个性的张扬。那年他在遗嘱上签下名字的时候,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了,那时的大寨已是风雨欲来,而老人家睿智的大脑做出了一生最大胆的决定。他来了,是驾着云鹤飞来的,他要远离京城喧喧嚣嚣的纷争,来拥抱在文人笔下被赋予了各种意义的虎头山,来与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农民们四季为伍,以摆脱充盈在官场和文坛的烦恼而悠闲度日,用这里浓郁的精神对他的内心给予一个舒适的补充。果然,大寨人给予了作家所能给予的最高礼遇。
  我依在一棵手臂粗的樟树下,透过面前乱纷纷的树叶,隐隐望见远处新盖的一排排整齐的农居,似乎还有几幢板式楼房在粉饰外墙,依稀露出大寨生活今昔的变迁。有关这首颂诗的各种议论便也纷至沓来,我的目光又定格在那面刻得曲曲折折的横竖撇捺上,似乎那石碑上的笔画很快演化成了一位老者在嘲笑我们的幼稚。老先生真是聪明过人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笔下的形象是一种什么状态呢?但他更知道在那个恶劣的年代里,任何真实的字符都可能给人带来灭顶之灾,任何文学的浪漫都会产生难以摆脱的指责,任何神奇的想象都会把高尚引向歧途。这一切让大文豪不寒而栗,而他是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文化人啊,要体面地生存便不得不对许多艰涩的难题进行表态,于是他便揣着文学家的狡猾对严酷的现实发表由衷或不由衷的感言,于是那一篇篇标语般的诗句便见诸于报端了,那意思清晰得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点遐想的空间,而这种只有大手笔才敢去摆弄的手法既可以让老百姓明白,又能让高层的朋友和低层的对手知晓,一代大家心臆如此曲折,不由得令人扼腕长叹!
  我摘下面前两片樟叶放到嘴里,微微有些清苦有些枯燥,秋风更让我们的大寨之旅变得艰难起来,同行的游人们在肆无忌惮而又自以为是地议论着大寨人与文化人的是是非非。我不想争辩也不想苟同,九泉之下的诗人没有在诗作里为世人设置想象的空间,却不容置疑地预留了思索的旷野。我似乎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状态,几乎体会到脚下微微起伏的老者之呼吸,便随手摘了一把樟叶轻轻地放到墓碑旁,慢慢地绕过那面雪白如洗的大墙,从绿树环绕的虎头山上朝下走,走过那位老支书倔强的坟丘,走下那传统意味的一百一十八个台阶,走到那灰墙黄瓦挺着脊梁的大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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