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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我们的童年时代] 我们的少年时代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在我的认知里,1998年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它将葱头哥整个童年都牢牢套在了灰色地带里。痛苦的记忆总是叠加成阴霾的云,压得葱头哥透不过气来。他试图摆脱这一切,但是却办不到。他的灵魂早已被套在了这个灰色地带的最深处。
  1998年是洪水泛滥连绵灾祸的一年。这场水灾在多年以后,依然给许多国人造成了今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痛。彼时我还小,根本读不懂大人神情凝重的脸色到底意味着什么。1998年,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一场接一场无休止的雨,烦乱的雨。1998年的东北,四月的春天与六月的夏天相似得别无二样,只不过太子河的水势比往年涨了两三倍,水很急很猛。我想起小时候的葱头哥,没有悲伤没有愁容,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在这一年,他却彻底没有了纯净的笑容。
  1998年的洪水来得突然,来得异常迅猛,来得快到葱头哥刚站在桥上喊撑船的大葱舅舅上岸时,无情的河水就将大葱舅舅吞噬了,狂虐的大风也把葱头哥吹啊吹啊,吹到了一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那天伊始,葱头哥就再也没有笑过。
  市救灾小分队赶来打捞大葱舅舅的时候,我和妈妈一直陪在葱头哥身边,生怕他也跟着出什么事儿。妈妈神情凝重地望着河面,又转头望着跪在河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葱头哥,我知道母亲心里是悲痛欲绝的,可是她的眼角却无半滴眼泪。多年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些事情,母亲总对我说:“小江,你表哥命苦啊!你舅舅舅妈死得早,他现在性情很古怪,我和你爸现在活着还能呵着护着,万一等我们老了死了那天,你可别丢了这个表哥不管啊!”
  大葱舅舅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淤泥糊了里三层外三层,根本看不着一个完整轮廓,小分队队长用白布将大葱舅舅裹住,叫葱头哥节哀,要坚强。葱头哥没有应答,只是呆呆坐在父亲尸体旁边,静静地望着湍急的河面。
  队长说,小子,回家吧。你爹已经走了,不能把尸体就这么一直放在这。我们还要打消毒水,然后把你爹送到太平间,让尸体净身晾干呢。等你爹出殡的时候,我们再叫你。葱头哥用锋利的眼神瞄着小队长,用沙哑的嗓子喊道:“俺爹早说上游的河堤该修了,俺爹早说过!”小队长生气地说:“你这倔小子,冲我嚷嚷什么啊!有能耐你去找区长评理呀。再说这是天灾,人的命天注定,你爹已经死了,你跟我嚷嚷你爹就能活吗?”
  葱头哥跳了起来,小手一挥就在小队长的脸上划下一条血痕。血滴从队长的脸上一滴滴浸了出来,葱头哥却突然笑了,笑得很诡异。站在一旁的母亲赶紧制止住了葱头哥。母亲狠狠扇了葱头哥一记耳光:“你这孩子咋不懂事儿呢?做啥妖儿啊,你爹都走了,就不能让他无牵无挂的走啊!”哇啊!葱头哥突然疯狂地抱着大葱舅舅的尸首失声痛哭。爸爸开完会后,匆匆开车过来,生拉硬扯才把葱头哥带回家。回家后,葱头哥就开始发高烧,整整两星期没有上学。等再上学的时候,全班同学,包括老师无一不觉得葱头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后来,葱头哥就一直住在我们家。整个小学时代,我和葱头哥形影不离,每天都是早晨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家。我门家住在太子河南岸,而学校在河北岸。每天过太子河那座桥的时候,葱头哥都会或蹲着或坐着,在桥边望着河面发呆。每每此时,我都会静默地站在他身后。阳光照在这个倔强少年的身上,给他的背影镶嵌了一圈金边。很多年以后,他的背影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警示。那个背影告诉我,于我们的生命而言,父母有多么重要,亲人有多么重要,爱有多么重要。
  初中的时候,我和葱头哥分到了两个班。由于我的成绩还不错,被分到了每个年组只有一个别名为“宏志班”的班级,对于这类班级的学生,学校都配给优秀的省级老教师来辅导,作为学校冲击省重点高中的主力军,而成绩不如我的葱头哥被安排到了平行班,大概这样的班级除了前几名以外,剩下的学生能考到普通高中,就是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夙愿了。
  从那时开始,我与葱头哥变成了交叉的直线,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他的身影湮灭在我眼前,又或许是我背对着他走在另一条路上,而且在这条路上我越走越远。
  葱头哥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吸烟喝酒,打架斗殴,沾染了各种各样的坏习惯。他在年组立棍称老大,整个年组的同学都怕他。到了初二的时候,葱头哥就跟校外所谓的大哥终日混在一起,上学也是今天到,明天逃。那时电影《古惑仔》很流行,葱头哥就学电影中陈小春扮演的山鸡,把头发染成黄色,因为买不到砍刀之类法律管制的器具,手上就总爱把玩着一把小甩刀。虽然凶狠多了,但他对我还是疼爱有加,也因为他的缘故,学校里无人敢欺负我,当然我也从来不惹什么事儿。
  每次我在校门口看到他,他都会一只手搂着个女生,另一只手把玩着小甩刀。我试图劝他安心上课,他却不冷不热地说:“滚蛋!去把你自己的书读好就OK啦。你哥我这种人,这辈子没什么前途了。活一天混一天乐一天,也没啥不好。”
  活一天混一天乐一天,也没啥不好。真的是这样吗?可我始终忘不掉那个站在桥边望着太子河河面的倔强少年。其实葱头哥心里的苦,爸爸妈妈还有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只是爸爸本来就对葱头哥古怪的性情打怵,而且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太多。母亲倒是对我和葱头哥严加管教,可是葱头哥虽然从不跟母亲顶嘴,但也从不和母亲多交流,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母亲时常跟我讲,她一想到葱头哥生下来母亲就难产去世,父亲又被洪水淹死了这些事儿,就觉得作为一个姑姑,她没管教好葱头哥,心里很愧疚。看到葱头哥一副小混混的模样,母亲没办法听之任之。母亲说,她不指望葱头哥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她也就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葱舅舅,还有那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舅妈了。
  我与葱头哥的家长会,从小到大,都是父亲负责给我开,母亲负责给葱头哥开。初三的时候,学校开了一次关于学生中考升学最后冲击的家长动员大会。这次会议很关键,家长的来与不来能给班主任及授课老师一个明确态度:家长不来,老师则认为家长疏于对孩子的管理,连家长都不对孩子尽百分之百的关注,又何谈让老师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呢。所以那次家长会之前,我特意叮嘱父母,一定要有一个人及时赶到。而恰恰在开会那天,父亲要到省城去,这也意味着母亲只能给一个人开会。那次家长会,“宏志班”当然无一缺席,很多学生的家长是父母双至,不停地给老师赔笑脸说好话,而那天,葱头哥的座位空座了。
  第二天,葱头哥的班主任让昨天一干家长未到的学生站起来,他开始发飙了。班主任一个接一个地训斥着,说到葱头哥的时候,他质问道:“你的家长为什么没来开家长会?”葱头哥心里清楚,母亲是给我开会去了,他对这些心里倒是没什么想法的,家里人这些年对他如何,葱头哥比谁都清楚。不过依照他的脾气,是看不惯老师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所以葱头哥就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学习又不好,不需要人来管。”不料,班主任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我看你就是个有爹生没爹教的混账!”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葱头哥。他一下子把面前的课桌掀翻,前面的同学吓得赶忙跑到离葱头哥较远的位置,其他的同学都吓傻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葱头哥。班主任怒火中烧:“你还想造反不成?”那天,他们班的声音特别大,我忐忑地等下课铃声响了后,跑到葱头哥的班级门口,然而现场的情景把我吓傻了。只见班主任用手捂着血淋淋的额头,在学校领导和学生的搀扶下去往医院,而两名民警就这样带着葱头哥从我面前走过。葱头哥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斜着头对我说,回去上课吧。我没事。
  母亲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安局。因葱头哥是未成年人,而且作为监护人的母亲,也能为葱头哥的行为对受害人进行赔偿,警方便不予追究。倒是学校方面明确表示要开除葱头哥。母亲又忙着给多方赔不是,并且向校方讲出了葱头哥的身世,周旋调节许久,校领导终于同意让葱头哥以留校察看的身份回来上课。对于这件事,母亲没有打骂葱头哥一次,却也不愿和他说话。葱头哥也知趣,沉默了好一阵子,出奇般的每天都会乖乖上课,头发染回了黑色,没有再到外边和那些所谓的大哥一起厮混。
  转年中考结束,我以优异的成绩如愿考到了省重点高中。而葱头哥虽然从那次打老师事件后,初三一整年回来上课,但毕竟前两年荒废了学业,最终连普高也没考上。他的成绩过了择校线,也就是可以拿一定数目的钱,自费上高中。择校费一万八,父母在商量后决定让葱头哥继续上学。但是令人想不到的却是他说要放弃,要自己出去打工,不想再花家里的钱。母亲知道了葱头哥的想法后没有说什么,父亲一向主外,家里的事一直由母亲处理。母亲在一次单独把葱头哥带进屋子里谈话后,终于同意葱头哥出去打工,只是葱头哥跟母亲出来的时候眼眶都红红的,我和爸爸知道他俩哭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装作没看见。
  我上高中之后,葱头哥去了南方打工。听他说去了很多城市,广州、深圳、珠海,至于做什么工作谁也不晓得。他很少给家里人打电话,即使打了也是报喜不报忧。我读的高中是封闭寄读式学校,每个月月末放假回来,母亲都会给我几百块钱,说:“这是你表哥给你邮的钱,叫你买些课本书籍。告诉你好好学习,别像他在外边打工很难的。”
  除了上高二时的春节葱头哥回来过一次,我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一些课时,成绩骤然下降,高考的时候发挥不是很好,只得上了一所专科大学。大一刚入学,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葱头哥,心中很惊喜。电话那头,他说话的口吻有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使我无法将之与曾经手里把玩甩刀的那个冷漠少年联系在一起。
  葱头哥告诉我:“在学校要好好努力,专科本科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学会了多少,努力了多少,隐藏的潜力挖掘了多少。只要你自信的迈着脚步,路总是向前的。”
  这该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与我做这样的情感交流。
  寒假回家,母亲告诉我,葱头哥如今是中铁九局的筑桥工。虽然钱挣得少些,但起码是铁饭碗,可以此为生计,以后养家糊口。我知道后很高兴,按照母亲的指点,找到了太子河上游筑桥的工地。我们俩兄弟能见面,彼此都很激动,感慨万千。
  葱头哥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啦,别哭了,大男人哭得没完没了,羞不羞呀?
  我擦着眼泪指着对面的一片沙地,脱口而出:“当年你在那儿比我哭得还汹涌呢。”
  我原以为勾起了葱头哥的伤心往事,他会很生气,没想到葱头哥只是平静地笑笑,说:“那时还小嘛,不懂事的。”葱头哥笑了,虽只是淡淡一笑,但是那种笑确是由心底而发。我想,他是终于走出了少年时的灰色地带。
  葱头哥笑着对我说,小时候真的很不懂事。只想着自己有多苦,命运多曲折,却没想到爱我的人会伤心,他们的痛苦是成倍增加的。总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现在才懂得,我有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只是那时不懂得珍惜啊!
  说到这儿,葱头哥问我,你知道初三毕业后当我决定要打工,母亲把我叫到房里单独跟我谈了些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讲下去。
  葱头哥眼角流出一滴热泪,他说:“母亲说,‘我从来就没把你当侄子看,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儿子。你本不是学习的料,出去闯闯锻炼下自己也好。要是在外边呆不下去就回来,这还有家,有你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呢。’”
  我和葱头哥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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