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贵梦|秦淮梦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久居北方的我,终于有机会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踏上了南行的路,目的地是六朝故都南京。说实话,我对于故都与否兴致不大。或许是过于熟悉,或许是媚外情结严重,总对中国人文风景的好感远远低于想像中的卢浮宫或圣母院,总以为西方建筑更符合我的审美观,更有凌然之气,更易冲击充实我空旷而索然的胸怀。但苦于欧洲大陆遥不可及,于是本次江南之行,也就聊胜于无了。
  出去走走,换个心情罢。
  车厢晃得厉害,加之操着不知哪一地区方言的母女温柔的交流犹如吵架,令人愈加不能入睡了。这时才想到诗中“杨柳鸣啁绿暗”的绝美和“白头相见江南”的凄婉,不禁激动起来。后来聊天的母女“吵”累睡熟了,我也想到被形容为“四面荷花三面梆,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家乡济南的真实景致不过如此,所以区区江南行,亦不必抱有太高期望,也便安然入睡了。
  伴着火车的轰鸣和一股清新的凉风,我睁开朦胧的睡眼,但见窗外色调变了,一片绿油油雾蒙蒙,我意识到已过了长江。短短的一觉,纵贯了大江南北。这在现代人看来已习以为常,但古人则不行了,想想给杨贵妃运送荔枝一路累死多少匹马,再想想从南京运十袋粮食到北京,九袋被运送人马途中吃光的窘相,我则很容易地得到了满足。当回过神儿来,车已到了阴霾的南京,不算现代的车站正在扩建。我们匆匆走出去,投宿到父亲的挚友张叔叔家里。张叔叔是南京大学的博士后,一位相貌滑稽学问深厚衣着邋遢的白面书生,和父亲一样,他也经历曲折。我发现他们那一代人很多都是这样,不知是应该惊喜他们的成功还是忧叹又有多少人才被埋没。这让我想到像苏武一样去新疆牧羊的王蒙,做过劳改犯的张贤亮,还有像王小波那样的一大批被剥夺了青春年华的志士,他们都苦了心志,劳了筋骨,饿了体肤,但令他们经受如此磨砺的不是上天,是谁滥用了上天的权力而设私刑?又有多少人怀才但不堪忍受摧残而告别了那不遇的世道?这都是刚到南京那天我一反常态的联想。人们都说南京是个令人伤感的城市,而且都是忧国忧民的感伤,不知这与我的联想是不是一种巧合。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走上了街头,看看是否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在南京这座城市里,太容易让人产生惆怅感伤的怀古忧国情绪。
  或许时运不济罢,原本想像中春意盎然的南京必是“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的艳丽景色,然而实际上则清秀得多。灰蒙蒙的天空湿涩的空气一下子占据了心灵。整个街景像张黑白老照片映人眼帘,怎能不让人陡生幽古惆怅之情?但即便如此,我仍觉得这情结来得离奇,或许是早先看到书上的描绘,先人为主的思想作怪吧。
  从繁华现代的新街口走到秦淮河畔的夫子庙用不了多长时间,路两旁由高楼耸立到灰瓦白墙转换得突然却自然,定神回味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融人“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山水画中。我在夫子庙前徘徊了几分钟,没有进去,不知怎的,老是感觉这儿比孔府更像孔子的家,周围全是古建筑,那屋檐是我在北方不曾见过的,却又似曾相识。屋檐上精美的怪兽吐出长长的舌头,舌尖却是避雷针,想必比科隆教堂的塔尖更具创造力。步行几十米,陡然见一建筑威严地耸立在前――我用“陡然”也许很不合适,因为它并不比其他建筑要高,但确实异常具有威慑力。我以为到了衙门,走近一看,牌匾上分明写道:“江南贡院”。院门口两侧各蹲着一个石狮,典型东方魅力的石狮:温顺,含蓄,反衬出西方狮子高大威猛的狮子王形象。东西方文化差异尽显于此,甚至东西方人的性格也随之一览无余。面前的石狮显然失真了许多,时光之手想必无数次在它那光滑的卷毛上轻轻抚过,那时,它像个温/顷的孩子一般,轻轻地睡下,一睡就是千年。
  一进贡院,迎门横着一根雕着青龙的长木,我懒得绕它过去,便轻松地跳了过去,后来进了大堂才知道那横木便是所谓的“龙门”。于是众人纷纷回去跳一次,而在我看来,无意识地跳过去才真的有意义。贡院里陈设着当年状元的诸多用品。封建社会总共一百九十多名状元中,扛南贡院出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所以“人杰地灵”这个词不能滥用,否则到了这儿便没有词儿用了。我一直试图归纳一下江南出才子的原因。首先考虑到风水好,太能陶冶人的情操或许直接导致了审美水准的提升从而使整个群体人文素质得到提高。其次是我的种族学说,虽未经证实但很有道理。像我这样的北方人久已不是纯正的汉族人,多少都有匈奴各族的血统,所以南方人眼里的北方人总是高大英俊的,所以在南京我说买双45号的鞋或腰围3尺2寸的裤子,售货员都笑弯了腰。而江南的人却最符合对汉族人的定义,诸如精明瘦小,思想开放而且善于经商,所以他们成为中国那先富起来的一部分。20世纪80年代初,北方人还傍紧“大企”很吃香的时候,一批批南方人便来到北方干着诸如修车、补鞋之类脏累的活。他们是能吃苦耐劳的,同时也意识到今天的补鞋,说不定哪天也能盖个金陵饭店。依靠坚强的意志和开放的理念,最后他们成功了,如今腰缠万贯的温州佬再来北方投资,其阔绰丝毫不逊于港商。当年勤恳经营发廊或裁剪的日子也想必成为他们一生的谈资和财富。而北方现在仍有很多人在家等待戈多般等待再上岗的消息。这就是南北差距,实际上是纯汉人与非纯汉人的思想意识差距,不多,20年左右。
  走出贡院,伴着婉转凄厉的二胡声穿过了雕满狮头的朱雀桥,已是乌衣巷口夕阳斜了。夜色愈是近了,愈是一股缥缈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中国古人追求的模糊意境,像“道可道,非常道”一样不见其理但见其功。想必李聃说这话时已料到明晰就意味着必将被否定,这是一种杰出的维护地位的方法,尽管乱了自己的初衷。
  当夜色全然降临,秦淮河上的红灯笼亮了,房檐也被霓虹灯镀了金边儿。荡舟河上,果然身处桨声灯影之中了。河心幽静,岸边传来醉人的琴声,涟漪粼粼,荡散了恬静的月影。总以为“灯红酒绿”是人生奢靡之境,却见秦淮河上红灯两岸行,绿酒在河中,醺得游人醉,醉倒在绿酒中。我的描写丝毫不夸张,因为那晚亲眼看见一游人只顾赏景掉人河中,色彩斑斓的阁楼倒影随之晃动,当那游人爬上船来许久,倒影才恢复了平静,像一幅倒置的油画躺在那儿。人们说起“镜花水月”的时候,常常想起的,大概就是这景象。
  古时候,长串灯笼是这秦淮风情的特征之一,如今在这现代文明造就的光影之间,秦淮的夜空还是千百年来不变的模样。岸边的晚晴楼上,麦当劳占据了整整两层,外表充满古意的光线与色彩渲染着古典主义的繁华,而在这古典主义的背后店招牌上的英文字母却代表着与这古典完全不相同的意味。如果说麦当劳较好地融合进了这景致中,那么秦淮河对岸巨大的霓虹灯“一卡通”则显得与之格格不入,大煞风景。这广告给多少钱也不应该做,这是个原则。我提到了原则,它在中国建筑中的地位的确远逊于外国。中国建筑的雅、俗、韵、态,都靠的是造化与自然,不大刻意修饰,甚至仅仅是某种灵气或直觉,不重其形而重其神。西方建筑常以挺拔高峻的形态霸占人的视野,中国建筑则亦真亦幻,时隐时现,视觉冲击力大打折扣,却易引人人胜。于是以前对欧洲人文景色的情有独钟,在夜游秦淮河后悄悄变化了许多,或许是那清幽惬意的美景触及了灵魂吧。我想这种美的表达竟如此具有神秘色彩,居然优哉游哉地降伏了心灵。
  到南京最好的纪念晶莫过于雨花石。像莫愁湖一样,单听名字就喜欢上了。表面光滑得犹如缅玉,而那花纹,那花纹又与秦淮河的夜色是何等的相似!原因变得易于琢磨,秦淮河孕育了雨花石,作为秦淮河的孩子,怎能不长得像自己的母亲呢?而今它们却静静地躺在商贩的水盆里,春风拂过,荡下一缕嫩叶,落在盆中,那雨花石宛如活了一般,仿佛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要到处去寻找自己的家园。
  与雨花石不同,秦淮河养育的另一群孩子虽没成为游人的纪念,却使像我这样的馋猫愈加留恋。当晚回到张叔叔家里,一年前在济南还不会做菜的婶婶亲自下厨干净利落地做出了一盆鸭血粉丝汤,尝一口,果然味道鲜美。妈妈也啧啧称奇,盛赞婶婶厨艺飞跃。后来听婶婶说南京这地方鸭肉制品颇多,又如闻名遐迩的南京盐水鸭,这菜我们第二天午饭也享用上了。后来回到济南,看见一烤鸭店赫然写道“秦淮风味”,忍不住买了一只,已是味同嚼蜡。
  第二天我们准备去紫金山。拿出地图才知道这林子这么大,无怪南京不靠大海却空气清新。即便如此,我却不喜欢有人将它比做南京城的肺,在我看来,那儿布满六朝故都悠远的历史痕迹,积蕴也厚重,不便于比做任何有现实作用的功能性器官。
  游览车不久便行驶在茂密的树林里了,令人真不知是南京城里的紫金山,还是紫金山下的南京城。好不容易车到明孝陵,紫金山麓的确是一片适于强者安息的地方。明朝的皇家陵阙,在此留下历朝故都最后一个显赫印记。走在明孝陵神道上,树叶滤掉了阳光的明媚,早春的风中夹杂着不甘心退役的寒气,淡绿的嫩叶裹上了露水。此时此地,此种意境激发下,人们又突然幽思起来,很容易地再去感念一番历史。由此看来南京果然是个惆怅悲情的忧国伤心地,在这景色里不会有人兴致勃勃地低吟《关雎》,也不会有人意气风发地朗诵《滕王阁序》,而一定会有不少人默诵几句《离骚》。那么我们究竟缘何于此情此景长太息以掩涕兮呢?单纯环境决定不了罢,我是一直认为但凡悲剧意识的产生终究是要有实在的悲剧性。的确,南京经历的悲剧太多了。历史的沧桑记录在这无语的城墙里,整个土壤都在颤动,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仿佛都在忧愤诉说报国无门。南京,你在历代扮演的角色就像忠诚的老臣,在盛世忧思,在末路自尽,以死来决绝时运的不济和上苍的无情。亚里士多德说:“悲剧是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想必这“严肃”就是南京的悲凉命运,而“一定长度”却意味着融人悲情的一草一木。这形式,这激荡的表现形式,定然令凡人招架不住,于是我们也随之幽思满怀,这便将南京与悲情结起了死结。
  我们在明孝陵后面的山上迷失了方向,凭我的直觉,带领大家煞有介事地在泥泞地古树下沿着古城墙走了两个钟头,最终方向搞清楚了,路也变得平坦了,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们又回到了原处。
  那天我们还游览了紫霞湖,最后到了中山陵。看见写着“博爱”的牌坊,牌坊的后面便是帝王时代之后,中国第一位领袖的陵墓。改天换地的恢弘气势丝毫不让北京的紫禁城。看着孙中山的坐像,不禁想到被南美国家尊为“祖国之父”的圣马丁。我想,孙先生或许亦应受到这样的尊崇。或许这样一来中国会更统一一些。正如即便两人原本是形同陌路,认了一个祖宗后也必然兄弟般情同手足了。我花了近一个小时排队走进孙先生的墓,看到的却仅仅是一尊仰姿端庄的雕像。即便如此,人们仍以极大的热情排着队,望不见首尾,其中不乏台胞,不乏归侨。炎黄子孙的思想在这儿空前汇合,中国人的梦想在这儿不言而明。相比之下,一切的分歧一切的怨恨,久已荡然无存。所以毛主席也承认孙中山是我们的先驱,伟大的革命先驱。中山陵还有许多值得感慨的地方,我却不愿再写了,因为听起来这些都很政治。
  深夜,我满怀着眷恋独自搭上了返回济南的列车,父母则要多享受江南美景一段时间。而对于我,这两天的确太短了,来去匆匆,毕竟马上就要真的去跳龙门了,希望迷信有时候也管用。但是从容悠闲已不可能啦!好在离开前,趁着夕阳在南大留了几张影,算是为江南一行留点回味,也算为高考耸立一个奢望的目标罢。
  归来的书包里,装进了从紫霞湖捡来的一枝枯木,细看枝头,竟发出了可人的嫩芽,嫩叶展开,载录着我迷恋着又将永不能忘却的秦淮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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