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镰的那时起 风吹五月 天说黄就黄了 从山到坝 从梁到湾 露水连夜醒来 一大批麦客 远远奔走
风起时 天高了一尺
风落时 地厚了一尺
落日顺着帽檐
一低再低 五月深深倒下
麦生大地 一茬根的恩情
万子归仓 一把镰的思量
洒落地畔的眼睛
一再想起 那刷额的麦芒
人人都说 麦赶五月客
可有谁知道
搭镰的那时起――
五月的江山 麦客是主人
倒茬
深秋的大地 露水已寒
背阴的那坡梯田
还两手空空――
父亲要种麦 我想散荞
散荞的时节 早过去了
父亲说 麦子活人
杏黄的五月天
簸箕一扬 就一地金黄
我不能忘记 荞花地里
每一滴晶莹的早晨
青青的竹篮
泼出嫩白嫩白的山歌
一掬霜 缓缓降落大地
谁也不曾出一声
可谁都知道――
积点肥 翻年倒茬胡麻
深秋之后
深秋之后 霜一路铺过来
铺过长长的地畔
我看见 一个手持耙子的人
埋着头 种一茬春天
顺着霜来的方向 我还看见
山阳的野菊花早败了
山阴还没有开
一株向日葵 被风削掉了头
霜又铺过来 我突然想起
一支九月的笔
能不能写三月的露水
而露水 会不会有人写过
赶在风前
北风紧时 大雪裹住了陇东
裹住一口口瓦刀
一身霜雪 一路向南
父亲要赶在风前 推开故乡
赶大地未眠 耕一茬秋田
赶道路还醒 出一圈土粪
还有翻年的柴火
从山坡上 一一捆到檐前
陇东到陇南 到底有多远
父亲只道一天两夜
睡梦里 他不曾听见
草坪梁的白茅 又吼了一夜
黎明的父亲 横着扁担出门
一桶水满 一桶还未汲
他抬了抬头――
脖颈一凉 一身霜雪滚滚而来
从陇东赶回的夜晚
最后一个夜晚 风拼命奔跑
串起一家又一家灯笼
一个人匆匆上路了――
父亲背着霜雪 从陇东赶回
经过坟场的时候 风停了停
一枝旧年的蜡烛
直直起身 向他招手
父亲加快脚步 没有回头
拍打领口的时候 风紧了紧
一辈子的江山
远在八百里外的远方
没有一席热炕 卸下霜雪
那一个夜晚 父亲想过什么
我从来不曾想过
直到许多年后――
同样的夜晚 我负霜而归
雪已落下来
山已白了头 雪已落下来
迎着风尖的那个人
缓缓行走 跟在春天的身后
黎明很早 更早的是星辰
可有谁会知道――
第一朵雪花的飘落
是子夜前 还是子夜后
脚步很远 更远的是远方
可有谁去丈量――
一朵雪花到一地的白
距离是咫尺 还是相隔天涯
山已白了头 雪已落下来
行走春天的大地
即使闭上双眼 也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