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日子歌曲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何玉茹 女,1952年生于石家庄,曾任《河北文学》、《长城》的小说编辑、副主编,已出版、发表长篇小说4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篇。多篇小说获奖和被书刊转载。现在河北省作协创作室专业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日子
  
  一天晚上,姐姐打来电话,兴冲冲地问我第二天有空儿不?听姐姐的声音我便知道,是哥哥又要去她家了,一去必是要带了京胡,有了京胡,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唱京戏了。我自是连说有空儿,语气竟也有几分兴冲冲了。
  哥哥的京胡和二胡都拉得很好,姐姐和姐夫的京戏也唱得好,我跟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偶发对京戏的兴趣,凑凑热闹而已。四个人见了面,通常是先问一问各自的情况,问得简约,答得也简约,问答之时,哥哥那里已将戏谱打开,胡琴也已架在腿上了。接下来便由姐夫开头儿,先唱一段《文昭关》里的“一轮明月照窗前”,或者《林冲夜奔》里的“大雪飘扑人面”,唱得真是字正腔圆,难有叫人挑剔之处。然后是姐姐的《状元媒》或者《望江亭》,虽说嗓音远不如姐夫的宽厚,但张派特有的一些微妙之处,也很能被她婉转地唱出来。轮到我时,自是那段我最喜欢的梅派的“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有时也唱唱“海岛冰轮初转腾”,或者“杨玉环在殿前深深站定”。我的唱自是比姐姐又逊色了不少,每次唱完,他们只肯说一句,板眼都对了。好像除了板眼,其它都还说不上似的。不过我的确是开始喜欢京戏了,特别是梅派的唱腔,每次听都觉得美妙得无以言说。我总是想,要是让我重活一回,我一定专攻梅派艺术,把梅派的美妙无遗憾地表现出来。
  与姐姐、姐夫相比,我和哥哥的爱好都是“单崩儿”的,我的丈夫和嫂子对京戏都不喜欢,我写作的职业和哥哥农林科技的职业他们也都不感兴趣,不像姐姐、姐夫俩,年轻时事业上相互支持,年老了又一同喜好京戏,真正是夫唱妇随,志同道合。表面看,姐夫是有一点怕姐姐的,姐姐的嘴很厉害,人也娇气,说出多么不讲理的话来姐夫也能承受。姐夫是个高个子,人很胖壮,沉默寡言的时候居多,因此像是注定要来承受姐姐的。姐姐常说,这辈子幸亏找了你姐夫,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能容我的男人了。虽是这样说,我觉得姐姐倒是在许多事上依从了姐夫的,比如京戏,姐姐从前是不喜欢的,因为姐夫喜欢,她便不得不一次次地陪姐夫出入京戏票友聚会的地方(他们从来是同进同出,谁也不会把谁一人撂在家里),才逐渐喜欢起来;而她从前喜欢的交谊舞、健身舞等,姐夫也陪她去过那地方,但到底也没随她喜欢,反不知不觉地,她自个儿也不往那里去了。在我的印象里,他们退休后是很少呆在家里的,吃完饭就双双地往公交车站跑,凭了月票,他们可以蹬上任何一辆公交车。全市票友聚会的地方,几乎都被他们跑遍了;他们还经常光顾一个业余京剧团,一来二去的,姐夫竟被那团长看中,被吸收进去做了一名老生演员。常常地,姐夫在台上唱,姐姐就在台下叫好鼓掌,几乎场场不落。这期间,两人还各自经历了一场病魔的袭击,做的都是开胸的大手术;且经历了三次卖房,三次买房,三次搬家;还有儿子、侄女们的婚姻等等……这些事,做哪一件不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对于姐姐和姐夫,它们就如同换季的衣服,季节一过,立刻就放入柜子里了。唯有京戏,在他们这里是不换季的,春夏秋冬季季都不会离身。姐姐家的书柜里,摆满了京戏的磁带、磁盘、录像带以及书籍,出门京戏,进门还是京戏,久而久之,柜子里的京戏都移进姐夫的脑子里去了,不管是老生、花脸还是青衣、老旦,只要胡琴一起,姐夫嘴里的戏就有了。在票友们中间,姐夫被称为“戏篓子”,哪个忘了词或错了腔,只管去找他,一准儿不会错的。因为有了姐夫,姐姐倒是不大用心记词的,记不起来时一看姐夫,姐夫就连词带腔跟了上去。姐姐其实对姐夫是有些依赖的,戏词上依赖,生活上也依赖,几十年来洗衣做饭的事多是由姐夫来承担的。我们常开姐姐的玩笑说,离开姐夫你可怎么活啊。不过反过来,姐姐开朗、快乐,人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我们明白姐夫其实也是离不开姐姐的。
  第二天,我如约赶到姐姐家,一切如以往一样,由姐夫开头儿,然后姐姐,然后是我。待我唱完,他们仍是只肯说,板眼都对了。好在姐姐不忍心地又加了一句,你刚学就唱成这样,比我那时强多了。即便这样,我还是很高兴,也不与姐姐、姐夫说一声,顾白跑到厨房张罗午饭去了。厨房里仍如往常一样杂乱,窗台和柜面上都堆了东西,橱柜里也堆得满满的,油盐酱醋放得不是地方,锅碗瓢盆也东一件西一件的。打开冰箱,见冷藏室里只孤零零地躺了两根黄瓜,冷冻室则堆满了一团一团的冻面条和成包的三全牌冻饺子。我记起姐姐曾说,如今吃饭是愈来愈省事了。我想,是啊,光吃冻饺子冻面条,不省事才怪!这时,姐姐一定是看见了厨房里的我,她在客厅里大声冲我喊,不用做饭了,定下饭店的饭了!我说,何必呢。她说,什么何必,做饭多没意思,哪如多唱两段啊!待我回到客厅,姐夫已开始又一轮的唱了,就听他唱道: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唱得是十分地投入,也十分地苍凉、美妙。一旁的哥哥,京胡拉得也如痴如醉,有那么一会儿,谱子也不看了,只眯了眼睛去看姐夫,一拉一唱,是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我和姐姐也不知不觉地听进去了,姐姐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我的脚则不停地踩着地面。这时候,若是有人再提起做饭、吃饭,真真是煞风景的事呢。
  不过听着听着,有一会儿我还是走思了。我想姐姐、姐夫这一对,对家里的日子实在是亏待着了,他们就仿佛一对匆匆的赶路人,只顾得赶路,却难得停下来细心照料一下自己。他们的一生似从来都是在匆匆中度过的,过去,是工作岗位上的积极分子,工作起来都是不顾家的人物,得到过的奖状能铺满家里的墙壁;好容易不工作了,他们却又像迷工作一样迷到京戏中去了。他们啊,有点像一对没长大的孩子,对居家过日子一类的俗事,总不知不觉地要背过身去。有一段时间,姐姐忽然对新盖的商品房有了兴趣,常常拉了姐夫城东城西地去看样板房,像是决心要在家居上用一用心思了。但我明白,她的兴趣其实不在家居,而在对样板房的欣赏,是对艺术品一样的欣赏,而家常的日子可是经不起这样的欣赏的。果然,每一次房子买上住上,由于缺少日复一日细心的照料,姐姐终是对房子失去了兴趣。我总想,在他们的内心,对居家过日子,也许压根儿是不屑的,他们似只愿意崇尚精神层面的东西,他们一生的精力,怕是只应付精神还不大够,再要他们在别的事情上分心,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上午的戏一直唱到了12点半,大家才不得不恋恋地收场,因为,饭已经送到家里来了,四个热菜,两斤包子,一盆热气腾腾的大米稀粥。我知道,姐姐、姐夫是最爱吃包子喝稀粥的,再就是面条、饺子,要不是我和哥哥在,四个热菜 也不会要的。大家吃着饭,心思却仍在京戏上,某一段唱,梅派是如何处理的,张派又是怎样的唱法等等。开始,我的注意力还在包子的味道上,渐渐地,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了去,有一刻,竟是不知不觉地拿大蒜当包子啃起来了。看我辣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大家开心地笑起来。我注意到,其中姐姐和姐夫的笑是最响的。
  
  看望
  
  农历十月初一这天,按照我们这一带的风俗,是给去世的亲人送“寒衣”的日子。头一天,我就买好了供品和做“寒衣”的红红绿绿的纸张,与姐姐约好,第二天一块儿到父母的墓地去。父母的墓地在郊区老家,老家里还有哥哥和弟弟,他们住在村里统一规划的楼房里,无论我们去哪一家,另一家都会及时赶来,实现一次全家大聚会。
  我喜欢这样的聚会,由于聚在一起的快乐,上墓地时的哀伤都会消减许多。可是不巧得很,头一天晚上,姐姐忽然来电话说,她的脚崴了,不能回去了;接着嫂子也来电话说,哥哥的痛风病犯了,不能接待我了,午饭只能在弟弟家吃了。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我很是有些沮丧,本应是四家的聚会,现在却变成了两家了,且由于丈夫上班、儿子在外地,我这一家其实只有我一个人。但亲人的“寒衣”还是要送的,哥哥和弟弟也有多时不见了,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午饭前在弟弟家度过,午饭后去看望哥哥,姐姐呢,再另外安排时间去她那里。
  但没想到,第二天来到弟弟家里,事情又有了变化,弟弟因公务出门去了,家里只有弟媳和女儿、女婿,而弟媳已剁好了饺子馅儿,和好了饺子面,并把馅儿和面装进塑料袋里,准备到姐姐家去包了。弟媳的理由是,大姐一向喜欢热闹,又是老大,眼下她动不了,理应到她家去,让她高兴高兴。弟媳的态度十分坚决,不顾女儿的反对,也不顾我原本的计划,提了东西就要出门。我说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弟媳说不用,咱们给她个惊喜。弟媳的女儿不满地反驳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姑就会惊喜?弟媳则自信地说,我就知道,走吧走吧!
  我了解弟媳这人,只要念头一出,任何人都难改变她的,她是个喜欢做主角的人,主意由她来出,事情由她来做,大家高高兴兴地随了她,哪怕不干活儿白吃饭,她也是心满意足的。但我还是给姐姐打了电话,一说,姐姐果然不想让去,说她脚崴了不算,姐夫也感冒了,没精神接待大家。弟媳立刻抢过话筒说,不要你接待,你就等着吃饺子好了。说罢啪地放了电话,说,甭罗嗦了,赶紧的,再磨叽就晌午了。我提出要先去看望哥哥,因为姐姐家远在几十里外的城市,在姐姐家吃完午饭一定是不好赶回来了。弟媳说,那就快去,我们在他家楼下等你,三五分钟就下来!
  弟媳一腔热情地去看姐姐,我又能说什么呢。上楼到哥哥家,本想不理弟媳的催促多坐一会儿的,但哥嫂听说还要去姐姐家,反先催促上了,再加上楼下不停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我只好匆匆与哥嫂告辞。汽车是弟媳的女婿开来的,女婿是个好性子,岳母让做什么,他自是不好反驳的。
  接下来是坐车到墓地烧纸。父母是我的父母,主角自应是我的,但弟媳的手快嘴也快,摆供品、拨弄点着的“寒衣”、与那边的父母说话儿,她一人儿全包了。而我,却没说上一句话,心也被她的说搅得乱乱的,站在墓前,与父母的感觉一点没找着,倒像在别人家的墓地似的。
  离开墓地,汽车朝了姐姐家行驶。姐姐住在城市的西北方向,我住在城市的东南方向,因此弟媳在车上对我说,这么着也是为了你,省得你大老远的再往姐姐家跑一趟了。我点着头,心里却想,我倒喜欢再跑一趟呢。我预料今天姐姐家这一趟,必也是她的主角,与姐姐是说不了什么话儿的。
  果然,到了姐姐家,不知她对姐姐说了什么(我进房门晚了几步),先引得姐姐掉了眼泪,然后坐下来包饺子,边包边说些赞美两个姐姐的话,说得姐姐又笑了,我心里竟也有了几分喜悦。包完饺子,她又执意要收拾厨房,把几面橱柜擦洗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碗筷洗刷一遍,还把各屋里的垃圾袋收敛起来,统统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里。姐姐坐在轮椅里,她干在哪姐姐就跟到哪,嘴里不停地阻拦也不停地夸赞着。看着她们,我忽然地有些惭愧,作为妹妹,我来姐姐家自是要多得多,但从未像弟媳这样地帮过姐姐呢。弟媳她也真是能干,所有的活儿,仿佛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弟媳在厨房煮饺子时,姐姐在厨房外小声对我说,她要是有机会上学,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我便说,她现在也够了不得了。
  饺子煮好时,姐姐把因感冒一直远离大家、独个儿在里屋听京戏的姐夫叫了出来,接着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女也来了,正好大家一起吃饺子。饺子是白菜猪肉馅儿,一股浓浓的肉香,大家边吃边夸赞着弟媳的手艺。弟媳自是高兴,笑了一阵又一阵的。真是热气腾腾,其乐融融。但笑声过去,弟媳忽然叹一口气道,唉,我这算什么,你们这辈子才是最好的,有知识有文化,能写能算,能拉能唱,还又有名又有利。
  弟媳这话我不止听过一回了,往常认为不过是一种表面的客套,从没在意过,可现在我看着弟媳,忽然感到,她的话是由衷的,她是不甘心呢,或许正由于不甘心,她才要处处做一个主角吧!
  吃完饺子,女婿的车子还另有他用,大家便匆匆告辞,离开了姐姐家。我知我这做妹妹的,是该在姐姐家多待一会儿的,可不知为什么就随大家匆匆地上了车。也许与姐姐的没再挽留和弟媳的不停催促有关,但更有关的,我想还是一种感觉的需要吧,对亲人的看望,也是需要感觉的。
  原本,车子是要把我送回家的,但行至半路,我忽然地想自个儿走一走了。我便坚决地喊着停车,不听任何劝阻地跳了下去。我想,匆忙了一天,潦草了一天,只剩了回家的这段路了,这段路,可再不能匆忙、潦草下去了……
  
  爱情
  
  林娜是我的侄女,也是我的朋友,她经常和我在电话里聊天,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因此后来她便懂事地承担起了家里全部的电话费用。
  她的痛苦也正在这里:家教使她养成了温顺、懂事的习惯,心里却又时时奔腾着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在电话里,这匹野马时而可以现一现本相,虽不是全部,却足可证明那无可估量的潜力。她大约觉出我是欣赏这潜力的,就愈发地要将电话利用起来,让她的野马有更多的释放的机会。
  最初,我以为她的野马只是一种精神,变不成行动的,就好比我周围的许多朋友,哪个心里没有一匹野马,哪个又不是把精神和行动的界限划得清清的?但没想到,我这侄女和我周围的朋友们偏偏不一样,偏偏有一天就把精神付诸了行动。
  事情是这样的,她爱上了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外地男孩,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哥嫂,则表示坚决反对,不仅因为他没有固定收入,还因为他没有女儿那种惯常的温顺、懂事,我的哥嫂说,这样的人是配不上娜娜的。类似的话后来我也说过,在有一天见到那男孩后,我也对林娜说,这 样的人配不上你。但我没有像她的父母那样武断,我接着又说,大主意还须你自己拿,也许最了解他的还是你自己。我想林娜大约只记住了我后一句话,时间不长就来电话告诉我,她已准备和那男孩结婚了。她还在电话里说,不是男孩追她,是她追的男孩,她虽明知他一些方面不如她,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对他着迷。她说爱情真是很美妙的事,她愿意服从对它的感觉,为它做任何的行动,哪怕对她爱的人低声下气。
  我听了很是吃惊,我们家族的人,在外面都是平易、谦和的,唯有林娜,是高傲而又矜持的一个,她还多次对我们这些人的平易、谦和表示过不以为然,在我们谦和对人的时候,她总是作对似的流露出傲然的神情。我们都以为,高傲和矜持是她的本色,是不可更改的了,可是看来,在这事情上她真是愧对了我们的以为了。
  把精神付诸行动还远不止于此,结婚后,林娜一心要通过那男孩实现她爱的理想,男孩一分一寸的差错她也不肯通融,两人的生活竟多半是在呕气、争吵和讲和、亲热两种样式中度过,林娜说,她宁愿这样,也不想过平平淡淡没有激情的日子。林娜爱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她不在乎钱多少,也不在乎房子好坏,她只要和她爱的人每天厮守在一起。这是简单的理想,其实也是苛刻的理想,只要下班的时间一到,她就盼望起钥匙开门的声音,这声音在她听来就是一曲美妙的音乐,令她心跳,令她喜悦,令她激情澎湃。若是丈夫晚回来一会儿,她的喜悦就会变成伤心和愤怒。她多次告诉我,她对丈夫最好,其实也对丈夫最不好,反过来她觉得丈夫对她也是这样。但她能肯定两人是相爱的,任何人的爱都比不上他们。她没有说更多的细节,但我能想象那最好和最不好的情景,我暗暗替她担心着,盼望着她能慢慢变得理性些,从爱的激情中解脱出来,这样地爱下去,也许是要把人毁了的。
  当然,除了爱,她还要在父母面前做一个懂事的女儿,她为他们做一切家务,她答应他们其它所有的要求,忍让他们所有的习惯,她就像赎罪一样变得比从前更温顺、懂事了,可一涉及到爱情、婚姻,她就换了个人似的,目光立刻变得执拗而又高傲,仿佛任何人都不在她的话下。我的哥嫂对她是又怜又恨又束手无策,而她也同样承受着爱情、亲情给她的痛苦,表面看是一个完整的没什么风波的家庭,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无可阻挡地起伏着惊涛骇浪。
  终于有一天,不知是为了摆脱林娜的束缚还是要远离不受欢迎的家庭,林娜的丈夫换了一份长期在外的工作,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这使林娜爱的理想遭到了更严重的打击。林娜对我说,她心里明白,事情从开始就让她办糟了,但她没有办法,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做得讨大家的喜欢,唯有这件事,她无论如何没有办法,除非让她去死。她说更糟的是,现在她仍如当初一样对丈夫爱意不减,她所以同意他长期在外工作,只是为了让自己淡忘钥匙开门的声音,那声音是太要她的命了。
  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林娜就靠养鸟、养鱼、养乌龟、学外语、炒股票抑制着自己的思念。她拼命将时间填得满满的,外语学得很一般,股票也炒赔了许多,倒是把那个小乌龟养得非常聪明,一见到她走来,它就伸出脑袋,摇头晃脑地欢迎她。她不出去玩儿,不访客问友,不交异性朋友。一天到晚将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走路都急匆匆的样子。她几乎就像个旧时代的女性,对丈夫痴心而又专一,使人不由地会想到“牺牲”二字。然而她又是挑剔的,愈是做牺牲就愈是不满足,倒不是世俗的讨价还价(她这种人是不懂得讨价还价的),是出于对爱的对等、默契的渴望。结果对等、默契自是达不到,达到的,只有在失望之后新一轮的想象和渴望。
  对这侄女,我虽是心疼,却知道是帮不了她的,她是个什么都明白的人,脑子里的理性一点也不少,只是做不了心的主罢了。她自嘲地说她这叫作茧自缚,因此她说,无论最后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不会怪任何人的。
  最近,林娜写了篇文字的东西,来抒发她对生活、生命的感受,密密麻麻的足有六七千字,字里行间充溢着她年轻而又疲惫的气息。她说,我终究没把感情把握得那么有分寸,因而像是个失败者,但我又怀疑,假若有了分寸,还叫不叫爱情?她说,最困难的莫过于无路可走了,即便无路可走,我知道我也会试着走下去的,这由不得我自己。
  文字里的许多话,都是她在电话里没说过的,我便知道,她心里的那匹野马其实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的。尽管这样,我还是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愧意,家族中毕竟只有我对她表示了欣赏甚至鼓励,她今天的结局,无论如何是该有我一份责任在其中的。然而我又实在无力帮她,我只能在心里为她做由衷的永远的祈祷,祈盼命运的阳光能仁慈地照射在她的头上,祈盼她前面会有一条愈来愈宽阔的路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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