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话题 “苍南人能够在苍南生活。多么幸福” 语气平缓，每一个音都是羡慕 说这句话的是一位苍南籍的书法家 他客居北京。今天上午11点40分
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为了说好这句话
他在北京居住了三十年
三十年，他写过的宣纸
可以从北京一直铺到苍南。用过的墨水
差不多可以淹没：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
是一节车厢、共有十二节车厢的岁月列车
我听电话时，正置身于苍南一家菜市场
这里本来熙熙攘攘，人声喧哗
我与书法家通了好一会儿的电话，这里
还是熙熙攘攘，人声喧哗
苍南人不肯安静片刻，他们讨价还价
声音的轻重只与分分角角，与蔬菜的质量有关
他们人多，只是口干舌燥，而我
已经喊得大汗淋漓。为了安慰
我不能不从北京天安门的庄严，喊到
故宫的气派，长城的气势，北京老胡同的气味
我不能不一再喊：苍南有什么好的呢?
苍南
苍南有什么好的呢?这样小的一个小地方
我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只西红柿的形状
觉得不是很妥当，比划出一粒芝麻的形状
继续喊：北京……苍南……
直喊到喊着听不见喊声，直到我被讨价还价的声音
整个儿抬起来，抬起来
书法家他不这么理解，他坚决不
他一直说着幸福，语气平缓，让我听得断断续续
让我听出他深入骨髓的乡情
梅花
――读谢云书法《咏梅》
梅花开了，不是开在下雪天
是开在一张宣纸上。夜深人静
它脱口说出它是一盏灯
什么都不肯照亮，除了照亮我的心
逆着北风，我的心曾经出门远行
凡是有水的地方，我都让它柳絮纷飞
唯独对梅花，我比一次幻想还要谨慎
我一再贴近一堵高墙，聆听
梅花跋山涉水的声音，以及它分娩前
天空带血的喘息
可是梅花，它只想用香气擦亮星辰
返回之梦
别人都朝前面涌动。坚定又盲目
你一个人后退，分开人群的过程
静得让岁月成为空谷，徒劳但是隐忍
我想起：一把好刀
劈开流水马上被流水合拢
迎着空空荡荡的方向，我询问
你说你不在。白云歪在天边
坏心情堆成悬崖。一只蜻蜒在草尖张望
当返回的风声塞满了你的空间
家乡的井水晃动。我佯装什么事都不曾做过
玉苍山杜鹃花红了
玉苍山杜鹃花红了，阳光在山尖跳荡
山雀的乐器储存着太多的谣曲
它们还在枝头探头探脑。是在等待吧
在遥望，酝酿；它们似乎还有一两句
调皮话要说。啊，难道这些就是苍茫大地
还未被台风刮走的欢快、清幽和冲动
纯粹的法云寺在半山腰安静异常
诵经的和尚等待阳光在经卷上翻晒黄金和山菊
白云俯下身来。希望承担一些什么
它们的想法远离霜雪，是天空中仅有的一点热
而朝山的老汉形同虚设。在春天，他感觉迟钝
脚步缓慢。常常用心事挤压视线
他对山风和清泉永不表态。他把脚步
放得更慢时，他说杜鹃花已经开过了
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相信在玉苍山
一个老汉的一举一动会减慢俗世的沉沦
一个老人的第一千次回想
像千年厚纸包不住隐忍的光芒。无言的时光
一如忍冬藤悬挂在高不可攀的墙壁上
它有继续向上攀爬的冲动但它更愿意扭头回望
即使冬天没有了积雪，只有风吹草动
啊，无言的时光已薄如丝绸
厚过干净灵魂的激烈声响。含情脉脉的一瞬
总是车马扬尘，人声喧嚣。一个老人的一次
小小的暗示，他手搭凉棚。他一再声明：
无话可说。苍天啊，请原谅一块沉重的石头
依旧深深地深埋在千年的松涛中
夜读谢云书法《春江花月夜》
明月低于松枝，窗帘布满了远古的文字
轻风掀动赏花者的衣角
不用点灯。侧耳聆听是另一种陷阱
在夜色无法笼罩的地方，你发愁
因此你优美。你呼吸轻微，像隔世的铜器裂开
心中的江最终会被浪花忘记。悲伤的小鱼儿
是一枚枚银针，为暗淡的星辰缝制内衣
夜晚肥胖得翻不过身来――被你轻轻拍醒
那些聪明的孩子因为不会撒谎，不会嬉水
学会了逃避。能逃到哪里去呢
月夜寂静，客房沉闷。你说喜形于色是一种病
可是沉思是被允许的。当你交出你自己
你说你不是追着那个姓张的走夜路
“那么是另辟蹊径?”你也矢口否认
你一再清洗那颗高傲的心。但是，不用点灯
你也能认出天地间谁被优美的旋律绑架了
朝前生越走越深。明月去向不明
你空空的躯壳塞满了墨水和石头的喘息
独白
随一滴露水远行。尾随越来越虚拟的山风
见识蓝天和大地
在喜鹊的翅膀上白云安家，而我更愿意
就是那在轻风中不言不语的石头
一生只为看守人世间的漆黑和沉重
那个淹没在松涛中的守林人。他走惯了夜路
他的内心还有一点寂静像星辰闪亮
还有山岳一样的信念。使小花
在他的脚边开得十分热闹。当我伸手握住他
握住他安静得出奇的手，我更愿意
就是他眼眶中的一滴清泪，在人世间打转
空谷足音
何必在乎有没有翠鸟飞过
何必向天空询问：是否有白云飘过
一块块沉默的石头蹲在暗处
它们都不曾经受惊心动魄的煎熬
酷热的七月，天使的脚印也被蒸发
是一只蚂蚁爬动，让太阳的表情异乎寻常
抑或，是险崖绝壁上面一颗熟透的野果
它刚刚学会了放弃――悄无声息地掉落
不经意制造了一场声音的事故。啊莫名其妙
松鼠居然打探到谁的蓝色衣裤晾在树梢
站着一个人的土地
我是说。一块土地站上一个人
才是一块最高的土地
对一棵树的土地也不例外
一座山的土地也不例外
即使一条河站立，也不例外
――我应该说清楚了。我是说
站着一个人的土地不一定非要高过蓝天
但是站着一个人的土地
高过一块土地和一个人
站着一个人的土地即使不再停留
停留在花朵与云朵频频摩擦的声音中
一个人即使突然终止了做梦
……也不例外。我是说
站着一个人的土地让我想起了生养我的
村庄：艰辛的父母和迷人的炊烟
站着一个人的土地
在我的胸口热着，让我的胸口滚烫
――我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显得拘谨
山色转暗
只要喜欢，也可以选择漆黑的夜晚
杜鹃花开在四月的家乡，山雀叫唤
声音越来越轻，那是你内心的山雀
穿越丛林，纷纷朝南飞翔
随身携带你的一万道眼光。我假装不曾想起什么
也不愿一再提到爱和隐痛
当墨汁滴落，浓重的松涛里透出一缕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