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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生者对死者的访问 生者对死者的访问(组诗)

时间:2019-02-14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林则徐      林则徐,福建侯官人。其墓在福州五凤山。   愤怒的英雄固执地认为,洋人的腿永远不会弯曲   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向天朝跪地行礼?
  带着一路风霜,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清官
  这个文从字顺的读书人
  从京师来到广东,从清谈踅进现实
  多少年飞
  他,一直被鸦片的青烟熏得怒气横生
  
  他的愤怒是内陆面向海洋的愤怒
  带着恐吓,傲慢和诗意
  如同天朝那些居高临下的诏书
  他的愤怒在于,首先假定,中国是世界的中心
  而他日夜忠诚的皇帝,乃君临天下的主人
  这样,他才愤怒得理直气壮,一鼓作气
  
  当辽远的海洋逼近了海岸,他倔强的双眼是两方水池
  激荡着海水,石灰,和一个天朝大员的决心
  它的名字叫虎门。它牵扯着东方与西方
  天朝和夷狄的神经。在这根脆弱的神经上
  林则徐的愤怒无休无止,皇帝的担忧无边无际
  
  流放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战败之后
  就得赔款,就得割让从祖宗那儿继承的土地
  当一辆牛车成为他治下的全部,流放路上
  他依然能闻到鸦片的醇香
  以及虎门湾里,那些呛人的海水
  
  一个人忠于自己的愤怒,就好比一个国家
  忠于一种美丽的植物,愤怒有毒
  植物有毒。当愤怒遭遇植物
  这个国家的名字就叫罂粟
  而罂粟,是一种古怪而前定的命运
  
  朱元璋
  
  朱元璋,安徽凤阳人,其墓在南京紫荆山。
  一个农民的身子,掩埋于这巨大的园林
  他早年的理想,不过是一方十亩左右的耕地
  此外,还得有一头牛,一个蓬头垢面,好吃懒做的女人
  但后来,他拥有了一个国家,一群养尊处优的儿孙
  当然还有紧握手中的,所向披靡的权力
  他对他的人生没法不感到满意
  正如此刻开放在他墓前的那些野花
  它们也是满意的,这个春天有着如此丰盈的雨水
  
  他的老家在风阳,在一个十年倒有九年荒的乡村
  他要从讨口要饭的叫花子,一步步走进南京的宫城
  他肯定相信过天意和命运,他对天意和命运
  曾经深深入迷。一个人,必须像他那样迷信自己
  才能看得见身后的秋霜,如何小心地爬满坟地
  
  来来去去的游客,在他没看见过的相机的闪光里
  漫不经心,或是若有所思
  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留下了这座园子
  如同午夜时分打开的,厚厚的《明史》
  这是他传下的家谱,家谱里
  人民理所当然地被忽略。正如行走在园子里的游客
  他们也是被忽略的一部分
  尽管他们努力发出张扬的咳嗽或大笑
  他们也终将被忽略,被删节。因为历史
  只是一些过于辽阔的坟墓,和坟墓里尸骨无存的伟人
  ――如果你不曾看见过坟墓和尸骨
  你就从不曾看见,比历史更尖锐的现实
  
  苏小小
  
  苏小小,浙江钱塘人,其墓在杭州西湖畔。
  秋天再次来到人间,那么请问
  她的油壁香车行驶到了哪里?
  这是一个活在酒杯和想象中的美人。她的美
  深入骨头,却又比所有的骨头,更加脆弱
  如同一卉开放在前一个夜晚的花朵,我不曾看见过她的容颜
  我只能听见空气中,还游走着香艳的蛛丝马迹
  要像大风那样吹过人间
  把人间最柔最纤的那部分带回天上
  因为天上的寂寞,需要用人间的柔情去缝补
  而她,就是那个从人间派往天上的裁缝
  所以,她一定是短命的,仓促的,
  就像我们曾经比喻过的流星
  只不过,她要比流星,多过一些滚烫的呼吸
  
  所有的美都要远离人间。美是干净的,小心的,
  至高无上的。她们必须用毫不犹豫的远去
  才能和我们保持安全的距离
  犹如这个漫长的秋天,
  必须依靠南飞的大雁和飘落的黄叶
  才能提醒我们:秋天的事物如同秋天的美,同样独具匠心
  
  在花朵之下深睡的,是一个逝去的朝代
  这个朝代,因为一辆远去的油壁香车而熠熠生辉
  就像今天这个日子,因为一首怀念美人的诗而百转千回
  
  曾国藩
  
  曾国藩,湖南湘乡人。其墓在湖南望城县。
  入木三分的秋风吹来时,他端坐营帐
  书写一封给儿子的家信,当然还会翻翻诗书
  想象杜甫在这样的季节,是否还能从肺里咳嗽出
  一首接一首的《秋兴》。而近在咫尺的前方
  将士们在冲锋,在喊着一个人或一个国家的痛
  前仆后继地去死。
  
  他当然都看到了,虽然他的目光似乎从来没离开过
  那盈案的宣纸和古书。但他面无表情,波澜不兴
  但他听着那些杀戮和哭泣,如同早年时听着
  老屋背后秋夜的虫鸣。虫鸣里,他曾经想象过
  后来那些策马狂奔的远行
  
  矮小,瘦弱,常年害着厉害的皮肤病
  自从那年把经书搁置于家乡的书房
  他就像一匹被落日追赶的病马
  他要为这个王朝驮来最后的星斗和转机
  日薄西山,当他从镜中看到病后的面容
  他也看到了一个时代,正在无可挽回地死去
  在时代死去之前,他得赶紧闭上眼睛
  他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死
  珍藏一个读书人的气节和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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