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作文大全 > 警句 > 正文

和它在一起:我已经爱上你渴望着在一起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格致 生于东北吉林乌拉,毕业于吉林地区师范学校。出版有《转身》《从容起舞》《七个人的背叛》等多部散文集。曾获“布老虎散文奖”“人民文学奖”等。现为国家公务员。   
   我在想,那个决定生命存留的神,在对虞美人和我时,是否平等、公平?我觉得是公平的。神并未给予人类一丝偏袒和照顾。我的孩子没有在生下来后死去,但,我的孩子是一,这个数字使我不能承受任何一个最小的减数。神给予我的已是最少的极限了,甚至小到无法运算。而神给予虞美人的是六,他赐予它一个比我的大得多的被减数,在面对生死运算的时候,虞美人要比我从容得多。
  
   六和一都是母亲脚下的空间。我的空间是一,而它的是六。神用这个数字,牢牢地将我困在了这里。
  
   丈夫为那只唯一的雌性幼犬命名,取名“沈月月”。该犬通体白色只脖子一圈黄色,眉心黄色。形态最活泼淘气可爱,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快乐。我问他此名如何一个来历。他说跟我结婚前,看上了住在部队旁边一户人家的女儿。此女美丽异常,大眼睛,双眼皮。只可惜该女父母死活不同意将女儿嫁给军人,于是将女儿远嫁。丈夫于是跌人痛苦的深渊。每日借酒浇愁,不能自拔,以至耽误了晋级升官。那个女孩姓沈名月月,这段公案,我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其名。
  
  危险的小草
  
   我的小狗虞美人一直睡在我给它的一只很大的沙发垫上。垫子上是黄、绿两色花纹的棉布套,几乎每周洗一次,很干净也很漂亮。沙发垫在什么地方,它就睡在什么地方。有时在我的床边,有时在暖气旁,也有时在另一个房间。它只认准了那只垫子,对环境似乎不在意。
   虞美人随遇而安的习惯,一直到生产前夕突然改变了。它突然对环境不满意起来,遗弃了那只睡了几个月的沙发坐垫。
   被它选中的是那个旧式衣柜的下边。那个空间的高度有十五厘米左右。衣柜是靠墙的,一般是放在两面墙相接的转角处,这样就使那个长方体的空间,至少有四个面是封闭的。这样,它趴在里边,有两个面是通向外边,而其他的方面就不用担心了。这就是衣柜下边的优势,也是被选中的唯一理由。那只沙发垫子上确实很暖和,也干净,但趴在上边,前后、左右、上中下、都是开放的,没有任何遮挡,这让它放心不下。
   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多,它就开始把这一决定告诉了我。它的方式很简捷,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它在我的眼皮底下从垫子上站起来,然后蹒跚(肚子太大)着钻进衣柜下边,然后用两只前爪抓地板。它在一下一下抓着,声音时急时缓,那种刷刷刷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当然也呼啸着进入了我的耳腔。它往往一抓就是好久,我只得趴在地上,吃力地找到它,然后对它说:别抓了,我知道啦。
   那些天,虞美人几乎每天都进去抓上一会,然后在它抓过的地方趴下。
   我以为,小狗用爪子使劲地不停地抓挠一个地方,就是告诉周围的其他动物(包括人):这个地方是我的。它怕别人没听见,就重复了无数次――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可我觉得那衣柜的下边可不是一个理想的生孩子的地方,主要是太低矮。它在里边只能卧着,如果再垫上个垫子,就更低矮了。如果它真把孩子生在那我的手够不到的地方,我就无法帮助它。我是做好了帮它生产,并协助它照料、养育下一代的准备的。而它选择那深不可测的地方生产,无疑是要拒绝我的援助。它不需要协助,它最需要的是安全。它宁可信赖那些围在它身边的墙,压在头顶的衣柜的底部,也不相信人的双手。在这一刻,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同它共同搭建起的信任、友善的房子突然都倒塌了。它肚子里如波浪一样涌动的生命,使它对以前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它一定是觉得自己从前过于轻率了,要谨慎,要小心,谁知道这个女人对我的友好,不是为了明天要吃了我的孩子,不可不防啊!于是,它钻到了衣柜的下边,并向我宣读了它的决定。可它能否顺利生产并照料好自己的孩子,还都是个未知数。它可是第一次生育,并且还不到一岁。但在这套房子里,我的意志虽未让它充满每个角落,但空气中飘荡的主要成分还是由我的意志构成。我虽给了房子中其他人或动物以自由,但重要的事情总要由我决定。眼下虞美人生孩子这件事就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的想法同虞美人的想法没能达成一致。我不同意它在衣柜的下边建立一个家族,我想给它及它的幼崽一个更大的空间。但如何让它接受我的建议,却是需要思考的。
   从虞美人在三个明亮的房间里选择了黑暗的衣柜下边这一倾向分析,它喜欢黑一点的地方,有些遮挡的地方。这可能因为它一直对安全担忧,另一个也是认为生育是一件十分私人的事情,不便太张扬,最好能偷偷的进行。据我领悟,它的这一行为无疑是源于对人类的不信任以及对周围环境的适度警惕。生育时是它最脆弱的时候,是最无力抵抗攻击的时候,而且还有那么多没睁眼睛的孩子。一旦有了危险,那可怎么办啊!于是,它在这一特殊时期,就有了特殊的行为,一般几乎所有雌性动物在生育及哺乳期都变得可怕而不可理喻,它们的那种外在的类似疯狂的攻击性,其实是内心脆弱、无助的表现。我在我的孩子幼小的时候,是那样害怕街上的汽车;那样害怕走在我身后的陌生男人。我担心着火灾和地震。总是盘算着如何带着吃奶的孩子逃生。所有的处在沉睡状态的危险都在那一时刻醒了过来,并且在我的眼前开始了热身。
   常常是,动物的幼崽总是被天敌偷走吃掉,虞美人的祖先也经历过这样痛失孩子的事: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刚刚离开一会,草窝里辛辛苦苦生下的几个孩子怎么就不见了呢?虞美人的祖先于是得出了结论:一切都藏着危险。土堆是危险的,墙是危险的,那棵树也是危险的。再生孩子时,一定要把它们藏起来,决不能让树叶、小草,还有哗啦啦的小河知道。这些理论就一代一代遗传下来。此刻它在虞美人的头脑中不停的闪亮,如那种忽明忽灭的提示性灯语,在一遍一遍地告诉虞美人。于是它听从了祖先的忠告,从那只温暖的,有着黄、绿两色花纹的布垫子上起身,钻进了唯一一块同祖先的要求靠点边的地方――衣柜的下边。
   在我弄明白了虞美人的思想之后,我开始为它搭建一个人工的隐蔽洞穴。这个洞穴的要求并不高,无须乱真,只要比衣柜下边更隐蔽就可以了,只有这样,它才能放弃衣柜下边。
   我用一条单人床单围住了我的书桌。桌子的下边是一块四方的空间,这个空间已被我用床单封闭了起来,又把一只床上的大抽屉拉出来倒空,在里边铺好一个棉垫,然后把这抽屉放在桌子底下。这个所在比衣柜下更有利于藏东西,它上下,左右,前后都是封闭的。我把虞美人抱进去,我则从床单上的一个小洞观察它。虞美人似乎是前后、左右看了看,似乎还思考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迈步进了那只如床似的抽屉,轻轻抓了抓那只熟悉的垫子,然后趴在了里边。
   它觉得这个地方,比衣柜底下还要隐蔽,生活设施也比较齐全,以前,怎么没发现?它在心里奇怪。
  
  一分为七
  
   虞美人的预产期是11月24日。但这个日子只是个轴心,上下是可以转动的。果然,18日的时候,中午回家,发现它行为异常,总是坐卧不安,不停地调整卧在那里的姿势,并且发出连续的呻吟声。我意识到它要临产了,也许已有了宫缩。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想把它送到医院去。打电话问乡下的姐姐(她给猪接过产),她说,小狗自己会生,不用人帮助,你就看着点别让小狗爬到外边冻着就行。可是那脐带应该怎么剪。姐姐说,离小狗肚子稍远一点剪。她又说,狗能自己咬断。我急忙找出一把剪刀,用酒精冲了一下,又想到应该给单位打个电话请假,我说暖气坏了,在哗哗哗地漏水,情况万分危急。
   我仍很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看虞美人的样子,它正被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所围困。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守住它,一刻不离。
   下午2时30分,随着虞美人一声大叫,我看见一只小狗的白色头在尾巴的下边露了出来。我很想伸手把那小狗拉出来,其实我只要加一点外力,生产就会很快,但我刚一伸手,虞美人就发出恐吓我的声音,她又不信任我了。这确是非常时期,那种对人类的微小的警惕,在此刻就猛的增长了一百倍。我坐在那里只能看,不敢动手。那个小狗迟迟不落下来。我觉得应该去做点别的,从其他方面协助它一下。于是我去厨房煮了几个鸡蛋,又弄好一大碗糖水。半小时后,那第一个露出来的小狗才生下来。当小狗随着一堆羊水一冲而下时,虞美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这时,我握住了那把早就备好的绿色剪刀,可当剪刀刚一伸向小狗,虞美人就冲我低吼,它又拒绝了剪刀,它相信的是自己的牙齿。我看见它把幼犬拎起老高,在吃力的咬着脐带,那脐带一定韧性极好,幼犬象风铃一样在空中悠荡,我拿着剪刀急得团团转。只要一秒,就可以剪开,但我不敢冒险。虞美人会猛的扑向剪刀,这会伤到幼犬,而且它此时不宜发怒。终于(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那一刻我已没有了时间概念)脐带被咬断了。
   在生产的间隙,它喝了大量的水,它失血失水太多了,我忙又端来一碗。
   半小时后,第二只幼犬随着虞美人的一声大叫落地了,这一只没有在产道那里停留,它像一列时速很快的车,呼的就到了地上,想必是第一只已将道路拓宽了。虞美人又开始重复刚才咬脐带的工作,但这一只在脐带断了后,已不大动了。原因可能是它的母亲咬断脐带的位置较幼犬的位置太近了。我把它捧在手里,它已奄奄一息。
   当第三只快要出来时,我发现我的两只手已不够用了,于是临时征用了我儿子的热乎乎的肚皮给第二只小狗做了保温箱。儿子小心翼翼地暖着小狗。他十分爱惜小动物,包括老鼠。看见蝉蛹在油锅里蠕动,他突然大哭,并且在吃饭时拒绝吃蝉蛹,并且一边吃饭一边流泪,最后我不得不把那盘蛹从桌上端走。
   小狗出生之间的间隔似乎是递增的。第二只较第一只是半小时,第三只较第四只就是一小时。当它把第六只生下时,它较第一只已相差12个小时,这样一算,几只小狗的生日不是同一天,前4只是18日,后两只是19日。
   当第三只要出生时,虞美人发现它生下的孩子都落到了我的手里,于是急匆匆地往它最初选好的地方衣柜底下跑,那第三只小狗就生在了衣柜下边,并且在那低矮的条件下完成咬断脐带的高难动作。我用一只小木棒把那小狗一点点引渡出来,还好这只健康,四处爬,虞美人也发觉在那里生产实在不方便,于是又急匆匆地跑出来。
   两个小时后,又生下了第四只,在这两个小时间歇里,它又喝了大量热糖水,仍不吃任何东西,也是在这两个小时里,第二个出生的幼犬已经没有了体温,没有了呼吸。
   第四只生下就不会动,而且脐带没用咬就已经断了。幼犬的嘴张合了两下,如离了水的鱼。我马上把它放到自己的肚皮上,试图将它暖活。我简单的认为,温暖可以拯救生命。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简单,两只死去的幼犬,都及时获得了温暖,但都没能活下来。当我想到它们可能是因为窒息时,就急忙做了人工呼吸。儿子也在另一个房间为那只没了气息的幼犬做人工呼吸,结果它们还是一动不动。
   第四只生下后,虞美人的生产似乎结束了,肚子里好像也没什么了,而且,这样小的(比京巴还要小)狗生四个小狗已不少了。四只中有两只存活并且极强壮,它们可以四处爬。我把这两只放在虞美人的怀里,让它们吃奶。另两只被我包好,放到了暖气片上,我不敢放到冰箱里去,我总觉得,它们也许一会就会从死亡中醒转过来,我为它俩留下了时间。
   虞美人不停地舔食着它的湿淋淋的孩子,吃掉所有的胎盘。它看见我归还了它的孩子,就安心地趴在那个抽屉里,不再打算跑到衣柜底下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它仍没有再生下点什么的迹象。难道是四个?我总觉得没有完,还有。我兴奋得没有睡意,坐在一只棉垫上,守着虞美人和两只吃奶的幼崽。6个小时过去了,我把它们搬到了我的卧室里,放在靠暖气的地方。这时,虞美人已完全信任了我,不再计较遮挡不遮挡。我把抽屉一抱,它们一家三口就随我来到了更暖和一点的卧室。已经到了下半夜,大约是1点左右,虞美人以同样的方式又生了两只幼崽。这两只都存活了,都是雌性,其中第五只先天豁嘴,我没太在意,想着满月后抱到医院缝一下就行了。这样,存活下来的幼崽是四只,夭折了两只。后半夜,我将那两只没有活过来的小狗从暖气片上拿下来,用一只手帕包好,放到了没有暖气的北阳台的一只纸箱里。
  
  生命运算―― 六是被减数
  
   直到虞美人持续十二个小时的分娩结束后,我才揭开两个月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一个谜团:虞美人在两个月前的几天里(交配期间)一共排了六个卵,性别是三雄三雌,六,很好的一个数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说明,六只是个基础数字。虞美人的孩子还要在六的基础上做残酷的减法。这有些像去买食品,手里的钱只够买一斤苹果,卖苹果的人一盘装了一大堆,用秤一称,发现多了许多,在弄清了你只有买一斤的钱后,就一个一个从盘子里往下拿,最后几乎拿掉了一半。我在他往下拿时,心情不好,我只愿意增加,不愿减少,而且认为只要装进了秤盘里,那东西就是我的,他减掉的是我的。这种心理大多数人都有。所以,明白的商人在称物品时,不是一下子装很多再往下拿,而是一次装很少,再一点一点往上添。我在注视一点一点给我往上添时,心情平静,好像占了便宜。是谁一下子给了我和虞美人六个小生命?又觉得给多了,又一个一个地拿走,最后只剩下了一部分。这是谁?有权决定生命的看来只有神,那这位神太冷漠,他不把人放在眼里,不把人的承受习惯放在眼里。
   六只是个被减数,而减数是几,我不知道,虞美人也不知道,只有被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噼噼啪啪地运算完了才知道。差是几?生命就是几。在这里,生命不能自主,它完全由一个随意性很大的算式来决定。生命只是两个数字运算后的剩余。我们不知道被减数是几,不知道减数是几,因此,那个差,也就无从把握。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无能为力。世间所有生命都是经过了这一简单而又深奥的运算后的,无一例外。
   我在想,那个决定生命存留的神,在对虞美人和我时,是否平等、公平?我觉得是公平的。神并未给予人类一丝偏袒和照顾。我的孩子没有在生下来后死去,但,我的孩子是一,这个数字使我不能承受任何一个最小的减数。神给予我的已是最少的极限了,甚至小到无法运算。而神给予虞美人的是六,他赐予它一个比我的大得多的被减数,在面对生死运算的时候,虞美人要比我从容得多。
   六和一都是母亲脚下的空间。我的空间是一,而它的是六。神用这个数字,牢牢地将我困在了这里。
  
   肥 肉
  
   虞美人十分爱护自己的孩子,达到了不出来吃东西的程度。它一刻不离地搂住它所有的孩子。这样下去,它就会没有奶水,而没有了奶水,对幼崽的爱就是空中楼阁。我觉得保证它有充足的奶水的工作应由我来承担。
   用淡盐水煮了一大块肉。(猪肉,比较便宜)并用手撕成小块,然后一块一块送到它的嘴边,它一边保持着守护孩子的姿势,一边一块一块地吃我递给它的肉。它吃得很快,这说明它饿了。瘦肉吃完了,碗里只剩下了几块肥肉还带着油亮的皮。我拿起一块肥肉递过去。肥肉可以迅速补充脂肪,并且也可产奶。不过,它是不吃肥肉的。在它生产前,一块肉上只要带一丁点肥肉,它都皱眉头。但现在它没犹豫就吃下了那块颤巍巍的肥肉,又吃了第二块、第三块,最后吃光了碗里的所有肉。
   虞美人需要这些脂肪,需要一切能产奶的食物。我在哺乳期也吃下了大量猪手,而在此前,我几乎不吃任何脂肪。
   女孩子在小的时候,吃东西大都挑挑拣拣,十分怪异。有的不吃葱花,有的不吃肉,还有的不吃鸡蛋黄,不吃香菜。比如我吃饺子就不爱吃馅。因此对饺子馆的广告“皮薄馅大”十分不理解。满盘子找那煮破了的饺子吃。可一盘子里又有几个煮破了的呢。终于发展到煮饺子时多煮几个饺子皮。这些小毛病着实让所有母亲担忧。说在妈身边,这些怪毛病可以迁就,可长大了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呢?尤其我妈说我,到了婆家吃饺子如果为了吃皮而故意将一锅饺子往坏里煮,岂不要挨打挨骂。如果不煮破,那我这丫头吃什么?好在我嫁了个流浪汉,爹妈一律跟不上他的步伐,这样厨房里的事我说了算。吃饺子就煮一些皮在里边。有时也把完整的饺子只吃了皮,给丈夫剩一盘小丸子似的馅。他不但不恼,还颇受感动。他说我把肉都留给了他,把那难吃的皮都自己吃了。唉,这就叫天生一对。像两个恰能咬合的齿轮,想不到在这一环节上咬合得天衣无缝。
   可自我生了孩子后,觉得那饺子皮很难提供给我充足的奶水。于是把目光也投向了那圆圆的馅。饺子也能整个地下咽了。丈夫于是感叹,这女人怎么一生了孩子,吃东西就狼吞虎咽了,连素习都改了。
   我对于虞美人的吃肥肉有着深刻的理解,若不是从自己的亲身经历想,我也不会把它从不吃的肥肉送到它嘴边。其实,我这样也是为了证实这件事,结果,它跟我一样,它跟女人一样啊!
  
  匀贫富
  
   世间不平事,任何一个角落都存在。此刻,就在我的书桌下面的抽屉里发生,发展着。我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就像我没料到豁嘴吃不到奶水,它已被最先淘汰出局。虽然残酷,但却是自然的法则。
   虞美人有六个乳头,只有三个里边有奶水,其中两个里边的奶水多,另一个里边奶水少,这从乳房的大小可以看出来。
   这样,那奶水多的乳房由谁来吃?奶水少的由谁来吃?这个几乎可以影响它们一生命运的问题,摆在三只未睁眼睛的小狗面前。
   其实,在我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前,它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母犬肚皮那块地方的秩序已在幼犬出生几天内形成。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在破坏它们的秩序,而我的强行介入,是以善为名义。
   由于一下子多了这些生命,又要照顾产后的母犬,又要照顾已上小学不能独立学习的孩子――他考试经常出现不及格情况。我屡次被叫到学校去听训话。虽然我心里认为这没什么大惊小怪,可脸上还是露出让老师满意的表情:我一定严加管教,让他放弃一切玩乐,读书、读书然后两科、三科、四科都打一百分。少一分就打他一顿。其实我对老师的做法非常抵触,学生学的不好,是师的责任还是孩子家长的责任?家长不到学校兴师问罪已是宽厚,还要把家长找来谈话,这个弯我怎么也转不过来。此后,再让家长去,便写一张字条,说我一定加强辅导,请老师放心,我的孩子决不影响班级总成绩。全班六十名学生,我争取让他考前四十名。烦心事如此之多,所以对于小狗母子只停留在喂食,喂水,换垫子的层面上。至于其他,我真是没有时间啊。
   可一个月后,我惊异地发现,那三只幼犬的身体的大小出现了较大差距。也就是一只很胖大,一只很瘦小,另一只介于这二者之间。它们生下来时都是一样大的。当时没顾上称体重,我想它们那时的体重之差不会超过一两。它们在同一个母亲的肚皮底下吃奶,那母亲又不会偏袒谁。刚好孩子放了寒假,如我期望的考到前四十名之内。我给予孩子一定的肯定,并且有所奖励,然后把他送到乡下,全身心地去玩了。我的头脑中拿掉了一百分这件事,心里空出许多地方,小狗的事才有遐顾及。就是在这时,我发现它们三个大小差距悬殊的。
   首先我检查虞美人的乳房。我想,那六个乳头在一开始时都是有奶的。因为只有三只幼犬,它们可能都吃那只自己选定的,久之,那没被选中的乳房的奶就回去了,像总也不打开的水管,锈死了。那三个有奶的乳房也是大小不匀:有一只特别大,奶水也就特别多。一只很小,另一只居中。
   虞美人已不是时刻不离它们,而是在不哺乳的时候到另一个地方去休息,等乳房里胀满奶水时,才来到孩子们身边躺下,给它们开饭。我看到那只又大又胖的幼犬又快又准地咬住那只最鼓涨的乳房,然后一动不动地吸。而其它两只则上上下下地拱了好久,才算找到那两个剩下的乳头。而这时,大幼犬已吸完了第一只奶,三下两下就抢来另一只奶。被挤到一边的幼犬于是又开始努力地寻找,最后找到了被大幼犬吸过的那只乳房,可怜的吸起来。
   我是一个月后,才发现并目睹了这一切的。这让我有些难过。我完全可以平分那些奶水,让它们三个都吃饱。大的不至于吃的肚子鼓鼓,小的不至于饿得肚子瘪瘪。我的手完全可以左右它们的命运。
   于是我开始了挽救。再吃奶时,我将胖狗抱起来,让那最小的幼犬去吃那个最大的乳房。等它把那乳头吸住后,我才松手。结果胖的三下两下就能从小的嘴里夺下那个大的乳房。虞美人躺在那里,眼睛半睁半闭,对于肚子那里三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不闻不问,任它们尽情地弱肉强食,贫富不均。
   我的费了心思的干预收效甚微。除非我抓住大的,直到小的吃饱才放开它。但,我的双手应该在狗的世界里随便出入吗?我凭什么这样做?
   虞美人对待三个小狗,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态度,而我就表现的肤浅,还有些伪善。虞美人的超然,它给予孩子们的是公平,而我的手打破了这个天然的公平,制造了另一种,在人看来的公平,实则是最大的不公平。也许在我的双手的搅动下,仇恨的种子慢慢地在小狗们的心里发芽了。
   杀富济贫能把平均保持多久?这像颠簸的车上的水杯,水在不停地溅到外边去,平衡无从把握。我不知谁对谁错。
  
  名字
  
   幼犬命名是在满月之后,它们满屋子乱跑时开始的。有时想喊跑到床下的一只回来吃饭,但不知该喊它什么。喊它小狗吧,其它也是小狗。应该互相区分,这就是命名的意义。名字使每一个成为唯一的一个。
   我的孩子喜欢那只金黄色的,给它命名“多多”。我觉得“多多”的名字无来由,让他再想一个恰当的名字,可他固执地把“多多”抱在怀里,坚持叫它“多多”。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说,只说“多多”好听,它就是“多多”。
   我觉得这有些神秘。Duoduo 这个音节是怎样来到一个孩子的头脑中的,又为什么对应那只黄色幼犬。我想可能是孩子感到孤独,他常找不到玩伴。小狗的降生使他有了兄弟姐妹。他经常对小狗说,听哥哥话,哥哥给你拿肉吃。“多多”是儿子所期望的,多多的伙伴。
   丈夫为那只唯一的雌性幼犬命名,取名“沈月月”该犬通体白色只脖子一圈黄色,眉心黄色。形态最活泼淘气可爱。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快乐。我问他此名如何一个来历。他说跟我结婚前,看上了住在部队旁边一户人家的女儿。此女美丽异常,大眼睛,双眼皮。只可惜该女父母死活不同意将女儿嫁给军人。于是将女儿远嫁。丈夫于是跌人痛苦的深渊。每日借酒浇愁,不能自拔,以至耽误了晋级升官。最后饥不择食,荒不择路,投入到我的怀抱。那个女孩姓沈名月月,这段公案,我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其名。
   剩下一只白色雄性犬,由我命名。我也真想找一个男人名字给它命上。可丈夫当了十几年兵,一次战场没上过,没有一次合法杀人的机会,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了。我可不想制造一个无聊的凶杀案,我爱和平,爱阳光,爱万物,爱一切生灵。那白色幼犬被我命名为“老虎”。
   后来的一个下午,我偶然遇到了沈月月的嫂子,我们坐在一块开一个会。我和她婚前曾住在一个宿舍。我的丈夫和她的丈夫又是一个团的同事。丈夫同沈月月的哥哥关系十分不好,她哥哥的反对,是造成我丈夫美满姻缘化为泡影的主要原因。我向她询问沈月月的下落。她说早离婚了(这我知道。丈夫曾为此幸灾乐祸一阵子,月月是结婚不到一年就被抛弃的,她丈夫同另一个女人突然离家出走,一去不归,月月带着大肚子回了娘家,并为她的父母生了一个找不着父亲的外孙子。丈夫曾去看望过,回来说,那小孩可好看了,大眼睛,双眼皮。我说,那你现在要把她娶来,岂不是一举两得)我问月月又结婚没有。她嫂子说没有,不过有个男朋友,在一块就那么过呢。我回家告诉丈夫,沈仍未结婚(那意思他可以再去试试)并把沈的工作单位,住宿地点都告诉了丈夫。后来我没忍住又说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丈夫此后两三天不抱小狗沈月月,并且恶狠狠地告诉我,小狗沈月月可以拿去卖掉了。
  
  创 伤
  
   幼犬浩浩荡荡的队伍,让丈夫有些害怕。他是军人出身,对于这种有组织有计划以一个小分队的形式的入侵,有着比别人强烈的敏感和不适应。面对四只母子兵,他只是孤独的一个,也就是单枪匹马。它们与他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每次弄出事端或小范围交战,我就急忙跑过去,临时充任和平大使,斡旋于丈夫和狗之间。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有主观倾向的。这样在处理问题时就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丈夫是宿敌,这样我极容易同虞美人母子结成同盟。
   我对丈夫大声说,你不要以为你比它们优越,你知道它们是谁托生的?为什么生在咱家?这是简单的问题吗?
   但丈夫坚信,他比狗更有权利生活在这块空间。他的理论看似无懈可击:我是人,它是狗。他认为他可以驱赶它们,甚至杀死它们。认为他在这片屋檐下至高无上。
   我对母犬幼犬的关怀以及宠爱都曾惹起他的不快。他认为自己被忽视了,竟然是因为狗,这让他极为愤怒。
   丈夫还是有办法的。在这众多的敌对势力面前,在一个女人四只狗面前,他没有屈服,没有妥协,而是举起了无用武之地的拳头,为自己的尊严而战了。我在丈夫的猛攻面前,先屈服后让步。我让步的内容是同意将一只幼犬卖掉,最后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将出卖改成转送他人抚养。
   几天后,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家。我认为合适的主要原因是,我目睹了她从地上抱起了一只很脏的小狗,而她是个纤尘不染的女人。而那脏小狗并不是她的。我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从心里喜爱狗的人。她只看到了狗,而看不见它身上的灰尘和污迹。这是一种境界,是与生俱来的。如同那个相马的人,眼里只有千里马,而不知马的毛色,这也是至高境界,无法学习。
   我马上同这个女人认识了,并且说了一会儿话,她非常高兴有人送她一只小狗。
   尽管如此,我还是如同托孤一样深入了解了她的家庭状况,经济收入,幼犬惹了点祸会打它几下,以及打什么地方,给它吃什么,若病了,愿不愿意花钱抱它去医院,去了医院有没有耐心坐在椅子上输液,等等重要问题。
   送人的是一只白色幼犬,就是那个最先出生的,那个王,也是最强壮的。送它比较让我能安心,它比别的幼犬更能适应新环境。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它们的母亲虞美人。虞美人抬头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它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它总是爱哭,有时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知道。我又把那只白色幼犬抱过来,嘱咐一些话,大意是到了新家要乖一点,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那个人会对你好的,不会把你煮了吃肉,去掉骨头你还不够煮一盘。
   “老虎”在一个晚上被抱走了,天很冷,我找出孩子的一件旧毛衣将它紧紧裹住。
   丈夫很高兴,他的敌人少了一个,而且是最强壮的。但他也只高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老虎”就被送了回来。原来“老虎”顽强地大叫了一夜。那人说,这狗的叫声太可怕了,太凄凉了。像是被火烫了的那种惊叫,而且不吃不喝,绝食。我怕它因此有什么意外,担不起,所以送回来。
   “老虎”回来了,目光已同其它两只幼犬截然不同,似是历尽沧桑的那种。有着同它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甚至是冷淡。
   它受了伤害,而且在心上。它的童年或许因这一晚的嘶叫而提前结束了。三只幼犬的命运已经有了不同。
  
  神不愤怒
  
   三只幼犬在我的俯视下吃着食物,食物是我给予它们的,甚至它们的生命都与我有重大关系。相对于幼犬,我恰处在上帝的位置上。而三只幼犬则处在芸芸众生的位置上。因此,我和幼犬就构成了几乎整个世界。包括神界、凡界。我也因此在一定限度内理解了上帝。
   三只幼犬在我的眼皮底下,弱肉强食。“老虎”的体重几乎超过“多多”的一倍,它剥夺了“多多”的食物。我在发现这一事情后,并不是气愤“老虎”的强壮,可怜“多多”的弱小。我只是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冷静下来后,认为“老虎”没有什么错,谁规定它要谦让,在获取食物上,多少是正好呢?积极地去获取食物何错之有呢?我甚至认为错在“多多”,它为什么不去吃呢?为什么不去抢。多多的行为助长了不平的发展。恶是由懦弱浇灌下成长起来的。
   虽然如此,我仍帮助了多多,阻止老虎吃得过多。
   在人间恶已十分猖狂的时候,上帝想要销毁人类。我现在认为这是上帝的一时想法,在十分生气的情况下说出的话。上帝在冷静下来后,试图收回自己的话,但又不好意思。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让诺亚准备好一个大船,别人都处死,唯留诺亚一家活下去。上帝应该知道留下了诺亚就是留下了整个人类。当初亚当也是一家人,而最终亚当的子孙使地上积满了恶。那诺亚就能使地上没有恶了吗?耶和华神的洪水,实际上什么作用也没有。其实神心里明白。神对地上的事情是很无奈的,就像我对三只幼犬,我并不想处死“老虎”,它并未引起我的愤怒。
   公道是狭隘的人间事情。
   它们之间的争斗、欺压,我有时甚至觉得有趣。我不会因此而处死那个强硬的,仅仅是帮助一下弱小的。有时,我甚至认为弱小的天生就是这样的命。我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一切正常。这也许就是,上天或上帝常常不主持公道的原因。我们人间的深仇大恨,在上帝眼里,不算什么,是很平常的。这就是善未善报,恶未恶报的原因。善恶仅仅在人间,在神仙那里是没有善恶的。你没看见,几乎吃掉了唐僧肉的魔鬼,被如来收去后,并未处死,而是原来是什么仍去干什么。如果只说管教,如同母亲领回了闯了祸的自己的孩子,嘴上说管教,其实也就是拍一拍孩子身上的灰。神有着博大的胸襟,完全装得下体积很小的恶。想让一个神愤怒,那是可能的吗?神是没有表情的。不愤怒怎么去维持公道?因此没有神来主持公道,只有人才觉得公道应该存在。

标签: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