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镇 集市散了 浮在空中的尘土散了 马得祥面馆的客人散了 有一丝风 让电线杆上的烂纸微徽战栗
有一条狗去了镇子北面的大田里
镇子街口的木头上
蹲着三个人
对面蹲着两个人
月亮还没有俯向镇子的头顶
他们的模样却已是黑的
他们谈到
去了一趟渭南镇的瞎子
三十里的路上
也是黑的
走过来的土地
这是一片渭南镇的土地
它的身上散发出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气息
荞麦一样挽着裤腿的土地
麦子一样梳着辫子的土地
油菜花一样穿着裙子的土地
我1988年离开
而当我返回
它们都鸟一样飞去
留下我的两次恋爱
一次婚姻
孤零零站在那儿――
现在我的恋爱旧了
婚姻也旧了
而女儿
恰恰相反
2003年才8岁的她
陪我站在唐家风台那个
足以看见渭南镇的高处
面对一丛丛初春的树林
她对我说：
一辆辆绿卡车
向我们开来了
我想
她的感觉是对的
我们几个站在操场谈起深圳
深圳很远
二十多年后回想我们几个站在操场
谈起深圳的情景
还是很远
其实我们并没谈什么
在渭南镇
谈起远方是一天里必然的事情
我本来犹豫着
想就近谈谈兰州或天水
更现实的地方
但大家都在谈深圳
远方的
梦幻的
深圳。捱了我们一下午时间
我原想也就谈谈而已
没有想到后来
我们之中的刘宏远定居在深圳
师风轩在深圳干了两年
又回来了，而我的档案
在深圳转了一圈
又奇迹般回到渭南镇
更要命的是
二十多年了
我们都已四散而去
而那些关于深圳的话
还悬在渭南镇半空
半句都没有落下来
我说话中带有一点渭南口音
我说话中带有一点渭南口音
不是全部
就像绕着镇子流淌的小南河
就那么一点点
就像镇子背后山梁上的槐树林
就那么一点点
就像镇中那位女教师
嘴角的那颗小小的痣
就那么一点点
我不明白 多少年了
他们作为渭南镇是何时
潜入了我的身体
而如今他们在我的身体里
是一些什么物质
是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
是比喻拟人还是象征
他们一点点潜入
直到我拖着尾巴一样的渭南口音
而你确切地站在我的对面：
“你是渭南镇人?”
可我摸遍所有的口袋也寻它不着：
“我不是渭南镇人呀?”
处于回忆中的风景
我专注于火车
(我总是敏感于火车)
那人专注于侍弄齐腰高的玉米
(他是一位雕刻艺人?)
手提水罐的女孩专注于用
异样的目光将陌生的我打量
(现在她做母亲了吗?)
高于田亩的柿子树青青
掩于烟雨中的镇子青青
散在冈子上的墓地青青
这么多年
燕子北来南去
天空的河流
一遍遍没过我们的头顶
云朵不老，田野青青
而我，那入和女孩
仿佛一直为同一件事
固守在各自的位置
这么多年了我
恋爱进城写诗秃顶
火车一次又一次的长鸣
也没能使谁回过头来
一次在兰州对渭南在镇产生的质疑
多年后的一日
我和妻子来到兰州
(我读大学的地方)
在1路公交车的终点
我作为渭南镇人被李嘉琪
(我们的渭南同事
现居加拿大温哥华1
突然认出
他先是欣喜若狂
而后谨惧地犹豫
因为他对渭南镇生活的追忆
有些月光的痕迹
而当我真的有点感觉
恍若隔世
他却越来越清晰
而且口气肯定：
“我从西站就盯上你们了
肯定是你们――”
我们在靠近火车站的一家餐馆
喝酒 交谈 回忆
直到薄暮四合华灯初上
一个下午的兰州飘忽虚幻
处于交谈中的渭南镇
也显得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