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点…… 是否借用一个七岁孩子的目光 来打量这个世界?! 哦,说世界可能太大了,就说 语文课本上这段春天的景物描写吧:
山如何,水如何,树如何
田野如何,道路如何
蜜蜂如何。喜鹊如何――
七种景物事物,应该用句号断开
但这个七岁的孩子却不是这样
他刚刚学标点,他只在结尾用句号
他在中间用逗号
哦,一个小小的奇迹出现了:
七种景物没有停顿,而是紧紧
连在一起,这迫使你屏住呼吸
把它们一口气读出
哦,这一刻,孩子的目光是对的
他写下的逗号是对的
七种景物连在一起,响成了一片
七种景物不再孤零,仿佛
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七岁的孩子,带给
我们惊讶的,不止这些
他说:“这些逗号,像小划桨
不停地划……”
哦,在这个孩子小小的脑海里
一定展现出这样的一幕:
七种景物,被划向了江海的下游――
这一刻
你是多么羞愧
连七岁的孩子都不如
是吧,是吧,我也一样――
直接
写着写着,又写到你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
在这首诗里,我要直接写你
我不使用比喻句,不使用
对比、排比、倒述、象征等手法
它们与你有些相像,但不是你
它们是你的屏障,只能
使你模糊不清
在这首诗中,我拆除了这些屏障
结果是,你一下子清晰了
我用最平常的文字
直接写你,与你面对面:
你干干净净
温润如初……
书中
这本书重点写了三个人
三个人籍贯不同,口音不同,衣着不同
三个人年龄不同,想法不同,命运不同
在他们身上
事物显现出了不同的真相
在密集的文字和196个页码中
他们安身活命――
为了记住这三个人,我用红笔
在三个名字下面画上曲线
(看上去,像三条颤抖的血丝)
但我还是记不住,而三个名字
仿佛也有意混淆
仿佛三个人要互换位置,仿佛要努力地
互换籍贯、口音、衣着、年龄和想法
哦,为了改变原来的命运
三个人仿佛都用尽了力气――
蚯蚓之歌
巴掌大的地方,是它们的家
一平方米的地方,是它们的村落
十平方米的地方,是它们的祖国
它们,这些居住在地下的
人类邻居,种族庞大,有众多的分支
这类似于我们:有的姓王
有的姓张,有的姓李,有的姓赵
有的姓马,有的姓刘
它们用我们看不见的手
搬动腐烂的草根、树根
以及迅速变硬的黑石头
它们用我们看不见的眼睛
瞅紧从头顶上方传递过来的
光亮,尽管那些光亮模糊并且高悬
对这些暖意,它们不停欠身
表示了感谢
它们穿着泥土,吃着泥土,喝着泥土
仅凭这一点
它们对于泥土的感情
肯定超过了人类
它们交谈,它们生儿育女
而在秋末,当一条老蚯蚓
死在异乡
子孙们也会抱头痛哭
只是我们都听不见
为了不惊动我们
它们把哭声压得最低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
初春萧条而又广大的田野
正在轻轻地颤动
我知道,它们还在,没有走散――
回应
晨光初露,我不禁说出:“天亮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清晨
我喜欢用最平淡的语气说:
“天亮了――”
我喜欢母语中的这三个字
它们的朴素、自然和真切
使我感到
平静和安心――
在北京西城区这座居民楼的二十层
在这个房间朝东的窗户这边
我用最平淡的语气
又一次说:“天亮了――”
晨光中,生活的一幅缩影在呈现:
远处田野中的那些昆虫
一些忙于筑巢,一些在草尖上游荡
一些背井离乡,走向了远处――
我也看到了那些早起的人
他们如果抬头,一定也会看到我:
真的像一只无处可去的昆虫
悬在高处,身体时暖时凉
光线还有些暗,再过片刻
我才能看清其他的景物
此刻,我所想不多,我不寻求
那些迷离的、附加给生活的寓义
远处的昆虫们,仿佛蛀空了
最后的夜色,万物又拥有了新的一天
昆虫们仿佛在引导,在说:“天亮了――”
我禁不住又一次回应:“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