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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表情 [微笑]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刘玉峰曾从事文学编辑工作多年,生于西宁,祖籍山西。出版著作《男人河》、《演绎自然经典》、《渴望搂抱》、《西部温柔》(合著)等。在报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并作品多次获奖。现居北京。
  
  冬天里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太阳照例被林立的楼群分割的支离破碎,有气无力地照进屋子里。那时,母亲坐在阳台上的椅子里打盹。破碎的阳光紧贴在她的头发上闪着光泽,母亲平静的脸像大风之后的沙漠,留下道道褶痕,清楚而深刻。整个漫长的冬季里,母亲的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打发的。大家知道这样委屈了母亲,可谁也没有再好的办法改变她的现状。肝硬化晚期的事实,让大家束手无策。用母亲自己的话说:“我是一盏快熬干油的灯。”
  那个无精打采的下午,刚从北京赶回来的我,就那么站在屋里望着椅子里打盹的母亲,我不想惊动她,只是酸楚地站在哪儿发呆。不知怎么,提着旅行包的手无缘无故的松开了,旅行包落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母亲。母亲先是一激凌,接着便把脸扭了过来。我冲着母亲唤了一声,母亲双眼陡然明亮起来,接着那熟悉的微笑便在脸上绽开。母亲的微笑在那一刻变成了一股暖流,心里头涨满了温馨和幸福。
  母亲三岁时姥姥就病故了,是姥爷一手把母亲拉扯成人。听母亲讲,姥爷是个老实的农民,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多余的话都舍不得说。姥姥死后,姥爷没有再娶,一天天看着母亲长到嫁人的年龄。母亲出嫁时,一头脑门上戴朵红绸花的毛驴驮着母亲离开了娘家。姥爷一双水帘洞似的眼睛一直望着小毛驴背上的母亲拐过山口,消失在群山之中。婚后几天,父亲就随部队开拔了。几年之后,母亲怀抱着两岁的大姐也加入了解放西北的队伍。临走的那天,姥爷从山里赶到镇上为女儿送行。姥爷从怀里掏出两把挂面交给母亲,母亲不拿,姥爷就把挂面放到大姐的怀里。姥爷说:“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上哩。”母亲当时只顾伤心,没把姥爷的话往心里去。谁想,姥爷的这句话果真灵验。母亲这一走就再也没见着姥爷,从此, 惶便成了姥爷的影子。
  西进的队伍里,一辆马车拉着托儿带女的女兵,过汾河,进陕西,一边行军一边打仗,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秋天的时候部队终于在西宁停住了脚。青海和平解放后,母亲又随父亲去了玉树藏族自治州,在玉树一呆就是八年。在这八年里,从晋西北窑洞里走出来的母亲,已经成为部队医院里一名熟练的助产护士。供给制取消后,母亲开始拿工资。母亲每月拿出十块钱寄给远在山里的姥爷。一直到三年之后,父亲回去探亲,才知道姥爷辞世已三年了。三年里母亲寄给姥爷的钱,一分不剩的都被母亲的一个堂哥享用了。从那以后,伤透心的母亲跟堂哥断绝了关系。以至多年之后,母亲回太原居住,年迈的堂哥从老家来看她,母亲居然没见他一面,只是让姐姐把他领到旅馆里住了一夜。自知理亏的堂哥,无趣地离开了太原回老家去了。据说,堂哥回到老家后,不多久便因病而死,临终前身边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母亲在玉树呆了八年之后,带着孩子们又回到了省城西宁。回西宁不是母亲的选择,准确的说是父亲把意愿强加给了母亲,是父亲悄悄给母亲打了退职报告,改变了母亲的命运。那个时候国家号召精减人员,当领导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多年后,当我们问起母亲因退职而失去了诸多待遇是否后悔?母亲摇摇头说:“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妈妈就是失去座金山也不后悔。”说完,母亲微笑着望着大家不语。那一刻。让人感到天底下沉甸甸的爱莫过于母爱。
  当年的母亲是那么年轻,穿着军装,两根粗黑的长辫子拖在身后,挡不住的青春美丽铺满那张小小的照片。这张照片我一直如珍品锁在抽屉里,生怕把它丢失掉。
  我记事的时候,全家又随父亲到了格尔木创建劳改农场,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生活极为困难。为了生计,母亲白天去一家砖厂挑砖坯,晚上为招待所洗被单,虽然挣得不多,但贴补这个十口之家也还起了不小的作用。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什么时候都在忙碌。干完外边的活,一进屋系上围裙又在锅台前忙碌,晚上大家睡了,她又要在灯下为孩子们缝补着永远也缝补不完的破衣烂裤。一天,母亲做好饭,一口都没有吃,就坐在炕边靠着墙睡着了。懂事的姐姐们知道母亲累坏了,纷纷放下手中的碗围拢在母亲身边。当母亲睁开眼睛吃惊地望着孩子们时,姐姐们一起上阵,为母亲揉腰的揉腰捶背的捶背,母亲开心地跟个不倒翁似的一直在笑。那天晚上,不经意间,大家才惊奇地发现母亲两个肩头被沉重的砖坯压得满是血印。望着母亲,孩子们都伤心地哭了。母亲却微笑着理理眼前的头发,用手挨个地抚摸着孩子们说:“哭甚,妈妈累不死。只听说有累死的牛,没听说有累死的人。”这时,姐姐把一碗面条端给母亲,母亲接过碗,感动地微微一笑,笑得是那么舒心,笑得连空气也轻松起来。
  艰苦的日子像冬天的黑夜,来的早去的也迟。眼瞅着黑夜慢慢过去了,谁料,艰难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离我们近在咫尺。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排山倒海一般猛烈,吓傻了一家老小。惊悸之后,父亲已经完全改变了形象。一夜之间,由一个改造人的人成为被改造的对象。父亲扛着铁锹,脸色黑得跟铁锹的颜色一样,一大早就和犯人们一起下地劳动,开始了重新改造世界观的生活。那个时候父亲身体不好,生活又很差,更要命的是精神和皮肉上的折磨几乎让他崩溃。母亲但心父亲的命运,但又毫无办法,惟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在生活上多给父亲一点照顾。所以,母亲经常天不亮出门,步行十多公里去小镇上给父亲割点肉打点酒,天擦黑时才赶回来。常常是一进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擦一把汗,便开始收拾晚饭。每当这时,姐姐们抢着坐在灶前奋力拉起风箱。“呱哒呱哒”的风箱声中,铁锅被炉火烧得冒着青烟。母亲一边喊停火,一边麻利地在锅里炝着葱花,随后把切好的肉片倒进锅里,小铁铲在锅里翻炒几下,整个屋子就弥漫起诱人的肉香味。一会儿功夫,肉炒好了,母亲往锅里滴几滴醋,赶紧盖上锅盖闷上片刻,大功就算告成。当母亲揭开锅盖,孩子们舌头下面就像有了泉眼,无数口水便涌了出来。母亲把炒好的肉片盛到碗里,拿起筷子喂小鸟似的给每张小嘴里喂上一片,然而,便把那只碗高高地放到柜上,接着往锅里添几瓢水,把切好的土豆扔进锅里,姐姐们便又奋力拉起风箱,嘴里残留的肉香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灶堂里欢快的火苗映照在姐姐的脸上,就跟抹了胭脂一样好看。天完全黑了,锅里的土豆也熟了,当爆开的水响成一片,门外有了父亲跺脚打土的声音。这时,母亲把擀好的面条下到锅里,等父亲进了门,洗洗脸和手,一家人的晚饭便开始了。母亲把炒好的肉片端到小饭桌上,又把酒瓶酒盅摆在桌上,转身走到锅台边开始给孩子们舀饭。孩子们知趣地端着碗远离小饭桌,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不过,管不往的眼珠子时不时的滑向小饭桌。坐在桌前的父亲,无论如何不忍动筷子。于是,把孩子们喊到桌前,夹几片肉放进各自的碗里,这才斟上一盅酒自饮起来。这时的母亲,站在锅台边,一副似笑的非笑的表情,没等弄清楚母亲什么意思,母亲已背过身子。至到今天,想起母亲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总像长着一棵小小的黄莲。
  母亲几乎在高原住了一辈子,七十一岁那年夏天,母亲突然被急性胆管结石和胰腺炎打倒了。那天,我去火车站买票准备出差。当我买好票回到家时,怎么也敲不开门。对门的阿姨拉开门探出身子告诉我,母亲去了红十字医院。我心里一惊,出门时母亲并没有异常,怎么才半天的时间就出了事端。容不得我再想,急忙下楼赶往医院。当我赶到医院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门诊大楼的水泥台阶上,母亲歪靠在邻居阿姨怀里,脸色白的像一张纸。我的出现让邻居阿姨兴奋不已,她摇摇母亲:“老张,老张,看你儿子来了。”母亲强打起精神向我微笑了一下,一瞬间,母亲的微笑像一颗子弹击碎了我的心。我一股风似的一会儿刮到楼上,一会儿刮到楼下,当办完一切手续,母亲终于躺在上病床时,我掏出手绢擦着母亲额头上的汗问道:“妹妹上哪儿去了,她不是在家吗?”没等母亲说话,阿姨口气不平地抢着说道:“医院要三千块押金,你妹妹去火车站找你去了。”话刚落地,妹妹满脸大汗走了进来,一见我便说:“哥,没把我找死了,整个西宁城都跑遍了。”望着激动的妹妹,我难过极了。妹妹已是为人之母,家里的条件也不错,为了那点儿押金,居然让母亲在水泥台阶上痛苦地等待了几小时。一向能说会道的妹妹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抓着我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儿子,妈妈谢谢你。”我的心被母亲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把脸贴在母亲的脸颊上,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目而出。
  母亲总算躲过了一劫,从各地赶回来的姐姐们坐在一起商量母亲的事情,最后三姐建议把母亲接到太原老家住些日子,调养调养身体。母亲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建议。在开往西安的列车上,母亲兴奋地跟个孩子似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半夜列车到达天水站,正巧对面站台上停靠着一列军车。忽明忽暗的夜色里,一群群女兵在站台上散步活动。母亲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神情专注地望着那些女兵,大概触景生情,母亲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的确,母亲太孤独了。自从父亲过世后,一晃十年,在这十年里母亲从未离开过西宁半步,充其量也就是在附近的大街上走走,多数的日子都在屋子里度过,难怪一路上就像只飞出笼子的鸟儿一样。
  母亲回到太原一住就是十三年,虽然在这期间她想回西宁看看,但糟糕的身体不能让她如愿。不过,在这十三年里,母亲生活得十分愉快。三姐和三姐夫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常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汗颜。后来,二姐退休了,专程守在母亲身边,实实在在地伺候了母亲几年,让所有的孩子都为此而感动。尤其是母亲,无不感慨地对大家说:“我这只老鸟有福呀,窝里从来就没离开过小鸟。”的确如此,每当母亲在街上散步,常常会碰上一些热情的老人用羡慕的口气说:“你这老太太有福气,肯定是跟着女儿过吧?”母亲十分纳闷,见母亲迟疑,人家又说:“看你穿戴的这么光鲜,除了女儿还能有谁?”母亲低头瞧一眼,可不是,全身光光鲜鲜,就连脚上的袜子也洗得雪白。母亲笑道:“女儿,儿子都一样。”
  人有时挺奇怪的,当你不经意时,实际上就是遗憾的时候。母亲尚未年迈时,记忆中的母亲是模糊的,而深刻清晰时,母亲已是一脸苍桑,满头银发的老人了。随着年龄增大,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感情也变得脆弱起来。特别是喝多了酒之后,思念跟酒精一样灼烧着心灵。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总是调皮地拨通母亲的电话,哪怕只是瞎说几句,心里也觉无比痛快。往往是第二天酒醒之后,又十分后悔,干吗又去撩逗母亲的情思呢?于是,再打一个电话回去,口气俨然又变得像个男人。但是,无论怎样装腔作势,总也瞒不过母亲。母亲在电话里说:“以后一定要少喝酒,心里烦也要少喝。人活在世上就是活麻烦呢,没有了麻烦,那不就活到头了?”虽然母亲嘴上这么说,可是一回到家里,每到吃饭时,母亲总是热情地把酒摆上桌,就那么看着我一杯杯的喝。几杯酒下肚,母亲便劝道:“快吃饭吧,空肚子喝酒容易醉。”我笑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准备吃饭。这当儿,母亲又会说:“再倒上一杯,边吃边喝吧。”我望着母亲笑一笑,母亲望着我也笑一笑,这时候,幸福远比杯中的酒还要香。
  去年“五一”节赶回去跟母亲团圆,那时,母亲的双脚僵硬得像木棍一般,已经无法行走。正如她自己说得那样,熬着人生最后的灯油。我和妻子把母亲扶上轮椅,推着母亲走出了家门。春天的阳光让母亲的心情格外喜悦,脸上的微笑跟阳光一样灿烂。然而,阳光下的母亲是那么憔悴和瘦弱,就像一件有了裂纹的瓷器,让人胆颤心惊。说不准哪一天“哗啦”一声就会破碎。这种担心阴云似的笼罩着我们大家,然而,无法避免的担心在一个多月后还是发生了。那天早晨,三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母亲扔下我们走了。那一瞬间,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清楚,空荡荡得脑袋像个镂透的西瓜。
  母亲的的确确走了,留下那张活生生的遗像好似梦里一般。那张遗像是黑白的,照片上的母亲虽是白发苍苍,可是脸上的微笑和记忆中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样。就跟我家书柜上摆放的那张相片一样。一天,我到书柜上取本书,一抬头看到母亲正对着我微笑。猛然,我在母亲的微笑中领悟到了其中的内涵。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过:“活人是活麻烦。”是啊,面对每一天的麻烦,每一月的麻烦,面对一辈子的麻烦,最好的心态就是像母亲那样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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