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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迪的枪眼|迪迪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还没长大之前我们家的房子也没长大,我们的小区也很小很小。   我们的小区里大部分住的是老人,平日打麻将打太极拳打牌打羽毛球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打人的。我那时沉迷于武侠小说及武打片,特别希望有机会能展抱负或者自立帮派。这显然后者比较现实,于是我召集了小区里老头老太们的孙子孙女,告诉他们我要成立帮派啦,就峨眉吧,你们谁愿加入!我那时黑瘦如非洲难民平日健步如飞(赶着回家“练功”),从不加入他们的过家家啊揉泥巴之类的山寨游戏,所以朋友很少。到了我立帮派之时自然没人给面子,众娃儿们窃窃私语,我惊蛰一番,想莫非他们怀疑我王大侠的能力!于是怒发冲角(那时扎羊角辫)大喝一声,一个横扫千斤就让地上的落叶又纷纷扬起,在天堂转了几圈。虽说这打的是叶子不是人,但我想当时我那叉腰怒目的母夜叉形象伴着萧瑟的落叶,永远留在了那些娃儿们的心中。这一阵势为我招来了几个弟子,我慈眉善目地看着我这几个乖巧的女弟子,突然一想不对啊,这自古习武之大成者不都是男的么,这些姑娘来凑什么热闹!于是我又把小区里老头老太们的孙子都拉来,俗话说,量的积累能达到质的飞跃!有了上次经验的我自然牛气很多,我左手捏碎了一只核桃(广告时间:新疆大核桃,无需用力,一捏即碎),右手撮了下鼻子:“你们胆敢不入我峨眉!”我运气至丹田,憋得满脸通红,看上去像一盏被无视的红灯。孙子们个个不语,“切”了一声扭头就走,我急了,连跺脚带蹦,“喂!你们怎么这样啊,你们干嘛不加啊,我带你们习武啊!!”我的嗓音如一口破锣在小区里回旋飘荡,飘入了迪迪耳里。他眨巴着大眼睛吮吸着手指小心地扭到我面前说:“你,你这是峨眉,峨眉派都是女的啊,他们才不加呢。”
  我愣然。
  没有男孩子的打架群体是不完整的,我解散了峨眉,反正那群姑娘都爱玩过家家伴新娘。解散了峨眉后我开始思索,当然还没有达到佛家打坐的境界,我坐的是马桶。我遗传了我爸上厕所从来都超过10分钟的习惯,唯一的区别是在漫长的方便之时,陪伴他的是一本本传播知识的书籍,而我只有一缕缕未被抽出来的思绪。有日我托着腮帮坐在马桶上开始了我的思索之旅,脚边的小板凳上赫然立着一部我爸遗留下的《兵器世界》,兵器,兵器!我两眼放光提好裤子就往外冲,来不及享受我妈的尖叫就奔下了楼,我去干嘛?当然是去买兵器。赤手空拳早就被淘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赤手空拳的人,他们抵抗不了残酷的现实、铁血的社会,所以遍地都是防备。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对!我冲到了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说来一把刀,把正在看电视的杨大娘给吓了一跳,她扶了扶眼镜:“袁宝,你要干嘛,小女孩子家家的要什么刀!”我双手背后,嘴硬:“帮我妈削苹果!” “吓死我了,你个小调皮鬼,几年级了话还说不清,那叫水果刀,专门削水果的”。杨大娘起身,我心想屁话,我当然知道那叫水果刀,但是我想买的是刀,是那种电视上人们拿来威胁敌人的那种刀,你懂什么。杨大娘拿了把红色的巴掌大的水果刀给我,我边恭敬地接过边想,苍天这还不够晃敌人一下眼呢。不行,出了店门便随手扔了,谁知被迪迪看到。
  他正吸溜着一个真知棒,看到我立马冲了过来:“袁宝,大中午你在干吗呢?” “要你管,去去去”。我推开这棵瘦弱的树苗开始往家走,这棵不知惹怒了我就要被连根拔起的树苗还是死死跟在身后,“袁宝,你教我功夫吧!其实我觉得我特适合练武,你说‘练武’和‘练舞’有什么区别吗?”他那沾着樱桃味真知棒的口水都快流到我肩头了,我愤怒,转身“啪”地打飞了他的真知棒:“你个傻子懂屁啊,像你这种弱智还想学功夫,你要能学那猪都能上树!明白吗,你不能学,猪永远上不了树!”说完我开始狂奔,没有扭头看这棵树苗孑然的身影,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劈头盖脸浇下来。
  很多年后,我坐在明亮的课堂里读:“外无期工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迪迪,想到了他让我教他功夫的那个午后,想到了我带过一阵风带着一阵厌恶的奔跑,想到了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和火辣辣的太阳。
  我们都不喜欢迪迪,不,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不喜欢的对立面不一定是讨厌,比如杨大娘可以不喜欢迪迪的妈妈,因为迪迪妈妈没有多余的钱买她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杨大娘讨厌迪迪妈妈,当迪迪妈妈去买她东西时她一样可以喜笑颜开。我们指的是小区里的孩子们,但有时候我觉得这个我们又不包括我,比如我讨厌迪迪所以一点话都不想跟他说,但其他人讨厌迪迪的反应却是跟他说话再拼命大笑,好像听了能让老虎笑掉牙的巨无霸笑话,或者捉弄他,打他然后再一哄而散好像占了能让葛朗台们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巨无霸便宜。我无法理解,我把我的这一困惑在一次和我爸在厕所门前碰头时告诉了他,他扶了扶眼镜又进了厕所,我欲哭无泪痛心疾首,几乎是趴在厕所门上用我的芊芊玉手捶它:“老爸,你快出来吧!我撑不住了,我要上厕所啊!”我爸在听到我的哀嚎后的10秒内冲了出来两眼放光,刚想开口就撞上了我的满目苍凉:“先,先让我上厕所……”我冲了进去破天荒30秒解决完又冲了出来,只见我爸双手背后两眼眯成缝儿,像小学生等老师发红领巾一样喜气洋洋,我感觉脖子像被勒住一样,“你……你你你……嘛意思……”我退后一步似乎闻见了厕所飘香,正要眩晕之际我爸伸出熊掌把我拉了回来:“不理解的尽头是理解。是,就是这样!”
  不理解的尽头是理解?我继续百思,怎么也没发现迪迪有什么能让我理解的。迪迪的父母因为他发育迟缓智力低下而离异,那时他4岁。4岁的迪迪对于爸爸还没有任何概念,只会走路,一跑就摔,像一棵一阵风就能刮倒,一阵冰雹就能填埋的树苗,只会咿呀不会叫爸爸妈妈,7岁才能清晰吐字。而他吮吸着手指眨巴着眼睛告诉我,我建的是峨眉派,所以孙子们才不加时我们10岁。我和他,都10岁。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并不认为他是傻子。
  但是人人都说,迪迪是个傻子,他是傻子,只会嘿嘿笑,见到谁就爱跟谁屁股后面的傻子。大家都说迪迪是傻子那迪迪就是傻子,这年头人们嘴上说着人言可畏,心里却把人言当饭吃。为了“理解”这个傻子,我在买水果刀的第二天刻意在小区里溜达了几圈,一圈,没见迪迪。两圈,还没见迪迪。三圈,腿都转细了还是没见迪迪。我懊恼地想这怎么回事,他不是平时没事都做幽灵飘来飘去吗?现在怎么不见踪影,于是逮着隔壁刘爷爷的孙子问:“方迪迪呢?”那孙子又是一阵大笑让我疑心他是不是快岔气了,“方迪迪,哈哈,那傻子,今天是礼拜天,他绝对在家里跳舞呢,哈哈,那傻样还跳舞……笑死了……”在他死之前我急忙闪,闪到了迪迪家门前。迪迪家住一楼,窗帘没拉,我轻轻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往里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迪迪正穿着不知道哪搞来的芭蕾舞裙蹦来蹦去。
  “啊!”我一路尖叫着跑回家,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妈正挥舞着铲子陶醉在她家庭主妇的事业中,我爸正从厕所出来一脸清爽,我拉住他:“爸爸,爸爸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巴连词击晕了,“怎么,怎怎么了……” “我,我无法理解,一男孩竟然穿着女孩的芭蕾舞裙扭来扭去!”我爸扶了扶眼镜,思索了一会儿,事实证明他不在厕所思考是得不出什么新鲜结论的。“只能说,孩子,不理解的尽头是理解,是理解”。我无语凝噎。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刚出楼道就被窜出来的迪迪吓了一跳,还好我宝刀未老腿脚伶俐一个挡手就把他击退。
  “你干嘛!”想起昨日的场景仍心有余悸的我没个好气儿。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迪迪缩着头,语调溢出一股哀求。
  “我不想听,我要上学了,不跟你说了”。我不耐烦地往前走,又一次留他在身后。我走得很别扭,老觉得背后被针扎了一样,很痒,但不痛。
  我似乎觉察出了迪迪对我的那么一点不同。被别人欺负时,他只会笑脸相迎默默忍受,但要被我看见,事后就非要来给我解释一番,我从来不听,他就很委屈地站在那里,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样子。时间久了,我也就渐渐习惯身后有这么个跟屁虫,尽管我万般不愿被小区里的孙子们叫做“傻子的师傅”,但生米已煮成熟饭,况且那些孙子们又不是我对手,江湖道义,哥们要够义气,再退一万步讲,除了迪迪,我没有别的朋友。
  那时我已经把迪迪当成朋友了,对,就是这样,他是我的朋友。那么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不行?
  老爸出差带回个新奇玩意,能装子弹的玩具手枪。他知道我对他的那本《兵器世界》垂涎已久,于是买了个像模像样的手枪以防我哪一天一怒把他的杂志摔入马桶。我那叫一个高兴,这可比刀得劲啊,杀人不见血!(我那时在想什么……)我拿着它怕掉了,捧着它怕摔了,看着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老爸“切”了一声说:“这玩意根本没什么杀伤力。”没什么杀伤力你买它干嘛!我心想,骗人。我把它锁进抽屉,然后去杨大娘那买了一袋花花绿绿的子弹,开始我还以为那是糖豆,最后没咬动才相信那是子弹。把子弹装进枪里后,我就去找了迪迪。
  我敲了敲迪迪家的窗户,他一看见是我险些把正端着的碗扔了,“袁宝,你怎么这会儿来找我呀!”迪迪拉开窗户,“你吃好饭出来啊,快点快点,快去吃吧”。我把枪藏到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推他的头。“好,你等我啊。”迪迪蹦着回到桌前吃一口回三次头,他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我似的眼也不抬。10分钟后迪迪出来,“去哪啊?” “别问了跟我来。”我拉着他跑到小区后面连着菜市场的那块空地,正午,太阳火辣辣地劈头盖脸浇下来。
  “迪迪,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咽了口口水在心里呸了一声,“那你愿不愿意为好朋友做一件事啊?”
  迪迪毫不犹豫:“当然!”
  我走到他跟前,把藏着的小手枪拿了出来,手枪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迪迪,你见过手枪么?”
  “手枪?”迪迪低下头看,“没见过诶,不过我听说,打一下人,人就会死。”
  “切,才不会呢,那都是骗你的,手枪才不会打死人呢!”我手一合,绕着迪迪转圈起来。
  “我告诉你啊,这种手枪不会打死人,你信不信?”
  “嗯,我信,你说的我都信”。迪迪笑了。
  我又在心里呸了一声,有些迫不及待了,“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让我打一下看看会不会死?”
  迪迪愣了一下,我明显感到他身体僵了。
  “喂,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不行,原来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佯装生气,迪迪立马回应,哼,我就知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骗你,好吧,那就试一下,试一下好了。”
  迪迪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还有留在嘴角的口水和饭粒愣了神,我理解他?不,我不能理解他。我拿起手枪站到他背后,闭上眼睛,对着他的脖颈开枪。
  “啪”很微弱的声音。
  时间静止,又似乎过了漫长的几十个冬季。
  “袁宝?”迪迪戳戳我的胳膊,捡起掉在地上的枪。
  “你没有骗我,我真的没有死诶!”
  我吓得哆嗦,睁开眼睛,哇地哭了出来。
  “你没有死……你……你不会死……”我感到一股力不从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恐惧,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我们隔离,而我们中间却没有人会离去。
  迪迪不知道我怎么了,吮吸着手指不敢靠近。
  “兵器……有兵器也没有用,你这个傻子,你懂什么!”我拂掉眼泪扭头就跑,跑得那样急。
  当天晚上迪迪的妈妈就找上了门,说给迪迪洗脸时发现了脖子后面的子弹,硬抠了出来,但还是留下了窝,迪迪不说是谁打的,最后哭着被逼着供出了我。迪迪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到了我妈的心坎我爸的心窝,我被罚站了一晚上,最后困得栽了下去。我恨迪迪出卖了我。
  兵器?冷冰冰的兵器有什么用,还是杀不死打不完,还是有无数的背叛。我不打算再理迪迪,只想告诉他其实我根本不会什么功夫,但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跟妈妈去了老家生活。而又过了几年我跟着爸爸妈妈到了市里,上市里的初中,努力学做一个城里人。
  没能再回去,没能在跟他取得联系。有一天突然听爸爸提起他,爸爸说,迪迪妈妈年轻时是个很优秀的芭蕾舞演员,迪迪跳芭蕾是他妈妈的心愿。是心愿,还是信念。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努力背着诗,写着题。在一个太阳热辣辣得晌午突然想起了迪迪。
  茕茕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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