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铁皮 一阵一阵不大的风，在初春的早上 吹落树枝上的残叶，吹起旋涡状的土尘 一块铁皮，咣当咣当，也在响应 一块铁皮叫出了声音
蒲公英的雨伞在路上，露水的妹妹在路上
蚂蚁背着行李来了。异乡人头戴灰暗的帽子来了
在路上，还有一块铁皮
一块铁皮，一块长鼻子的铁皮
嗅出了春天的味道
一块铁皮，也分泌着水分
要长厚一毫米，要长大一公分
下一场风中，能有更强烈的释放
一块铁皮，大声叫唤着
不知是屋顶上的铁皮
门框上的铁皮，还是一块看不见的铁皮
在一阵一阵风中
表现出了自己的急切
一块陈旧的铁皮，抖擞着铁锈
一块新鲜的铁皮，裂开了口子
一块内心的铁皮，响应着这个季节
响应着风的存在
瓜子牙
孤窗下的女子，嗑开
月色和淡淡的心事
一枚一枚瓜子，安静着
也跳荡着
这秋天的硬壳
来自露水和泥土
需要闲情片断，安于寂寞二三
就能在味蕾上
再次绽放
也要持久而不舍，门牙上
磨出了小小的沟壑，不是月亮的缺口
也不是岁月的记号
什么样的风，在轻轻吹拂?
十世的缘分，才能将恋情
放进嘴里，一点点品尝
爱到深处的果仁，一百年相处
终于在骨头上，留下
永远无法修复的痕迹
洗头的男人
春天，晴朗的上午，刮小风，有些冷
一个男人，在院子里洗头，他心情正好
洗头带来的喜悦，也包括头皮感受冰凉时的颤动
他光着膀子，水流蚯蚓一样从脖子上流下
流到胸膛上，红色的跨栏背心湿了一片
他用力揉搓头发，十根手指在茂密的头发里游走
头发上破灭着泡沫，头发臃肿了
他把头低下，一次，又一次
把头伸进脸盆里，把头发泡进水里
一次，又一次，换上清亮的水
最后一次，他甩动头发，水珠散开
发出密集的亮光。洁净的亮光
一个打算外出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
新生了一次，这在这个偏远的小镇是常见的
这在这个春天有阳光的上午是常见的
我得了老花眼
四十七八，不老也花
我相信这个，我的眼神
似乎被遮挡了一部分
被拿走了一部分，或者
散失了一部分
色彩和线条不再清晰
世界变模糊了。也变单纯了
我的眼睛，装进去了那么多光
也该混浊了，池塘的底部
沉积的不光是淤泥
还没有陷入黑暗，万物的门扉
没有关闭，我还不打算借助镜片
看清楚一枚雀斑，我减少和影子的对视
而我内心的光，增强了
我适应并且尝试，就这样看
就这样模糊着看。联系没有中断
只是看见的少了，却看到了以前未看见的
看了太多的有形之物，我的眼睛
在天色黯淡的黄昏，还执意寻找
是我自己，折断了我的光线
是我自己，磨秃了视力
我这个年纪，这是补偿的内容
我得接受，也得慢慢习惯
往事，我看见的，会更多
一碗饭
母亲做的饭
曾是每天的寻常
也曾被我埋怨
这些，都远去了
打碎的碗
无法黏合，春天又如此丰盛
时间深处，道路模糊
我的胃，钟摆一样
够不上童年
够不上故乡
吃玻璃的人
吃下去，把玻璃吃下去
吃米饭，吃面条那样吃下去
能否窥视，看见玻璃的骨骼
用强光照射，是否成为一团发光体
玻璃在口腔里如何粉碎
如何通过肠道，又如何消化
能否把吃下去的碎玻璃，在体内
还原成一块完整的玻璃，如果能做到
在体内，一定要有一排巨大的窗户
事实上，吃玻璃仅仅是一个业余癖好
玻璃还是玻璃，玻璃和吃玻璃的人
都不会发生改变，即使跌倒在地
也听不见碎裂的声音，即使在睡梦里翻身
也不会划破夜晚的黑暗
秋虫
一夜寒露，秋虫熄灭了叫声
在秦岭以北，季节变换如刀割
说冷就冷，界限清晰
就到这里，就到这里
不知疲倦的虫子，多么喜欢交配
一些虫子，返回最初的通道
抱着心脏睡眠，黑暗的心脏
那么小，又那么精致
一些虫子，发出最后一声呜叫
连身体也扔下，变成了空气
盛大的叫声，没有消失
在草地上空，形成了一条条曲线
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现在，这些叫声都带有轻微的电流
还有一些虫子，没有到地下去
也没有到天上去
这些虫子，是门上的把手
或者农服上的纽扣
如果哪一天把手坏了，纽扣掉了
这说明，这些虫子
又能做梦了
如果
如果出生在这里，我愿意吗
如果在这里过一辈子、能过下去吗
在太白县，这个只有五万人的县城
我这样问自己。似乎要证实
对这里的清静。对这里的山高水长
我是否真的热爱，真的丢不下
这里的简单的生活，这里的秋天的高远
似乎要证实，310国道边的
那座向阳的土房子，就是我的家
那个正把金黄的玉米，往屋顶搬运的人
就是我，而且还冲着一个过路的人
微笑了一下，散发出轻微的光线
就像以往那样，偏爱联想的我
在太白县，又一次假设了命运的可能
河湾
大河奔流，所有的河流
都是曲折的，都会在一座山前
转弯，并减弱流速
甚至，静止下来
这时的大河，卸载着重量
把自身的肥沃。留下
河道因此而宽阔、浑厚
河流因此而清澈
河流放慢了自己
才能流出更远，才有更多的雨水
加入进来，两岸
出现了多么丰饶的生长
多少住在岸边人
有了向往，也让自己的脚步
走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