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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吐] 吞吐自如的动物

时间:2019-02-22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杨恩智 男,汉族,1978年11月生。做过教师、机关文秘、报纸副刊编辑等工作,先后在《散文》、《散文百家》、《山东文学》、《北方作家》、《辽河》、《世界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多篇,有作家被《意林》转载。
  
  1
  
  “爸爸,接我!”
  杨兴平听到儿子跳跳喊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杨兴平已好久没见到儿子,连儿子的声音都好久没听到了。
  “接你?你在哪啊?”杨兴平急切地问。
  “大黑山垭口。”跳跳带着哭腔说。
  大黑山垭口?杨兴平眯着眼想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杨兴平就想起来了。杨兴平有些兴奋,又有些急切。杨兴平说:“大黑山垭口?大黑山垭口?这么近的,你自己来呀!”
  “我怕!”跳跳还是带着那副哭腔。
  “别哭!别哭!也别怕!爸爸这就来接你!啊?”
  杨兴平起身,出门,欲往大黑山垭口赶。走出门,杨兴平才觉得有些蹊跷:都跟我说上话儿了,怎么还让我去接他?杨兴平抬头往周围看,想看看跳跳是不是就在身边?是不是在哪躲着逗着自己玩?跳跳老是爱跟自己调皮,爱逗自己玩。
  周围的人挤挤挨挨、摩肩接踵的,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身子一律向前倾着,手在空中疯子样的抓着什么,整个的头仰向天空,嘴大大的张着,像在诘问什么,却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们缓缓地走着,画面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他们都在朝一个方面移动,却又像一直在那原地踏步。
  跳跳不在。跳跳走路不是这个样子。跳跳走路永远不会这样慢吞吞的,永远是活泼得跳脚?嗦的。要不,怎么会叫跳跳呢?那种跳脚?嗦的活泼,是一种怎样的可爱?
  不用看脸,其他什么都不用看,仅凭这走路的样子,杨兴平就能肯定跳跳不在。
  这些人怎么会这样呢?在那儿没事样的抓个啥?身边的山野上,是漫山遍野的荞子,已经金灿灿的黄了,有的都已枯了。这些人怎么还不去收割他们的荞子去呢?哦,你看,那些洋芋,树子都已经死完了。这也是挖刨洋芋的季节呢。那些地里,洋芋都还没挖呢。他们怎么不去收割庄稼,却在这儿慢吞吞的在空中抓着玩呢?那些洋芋不说,晚些日子挖也没事,但那荞子可是耽误不得的哩,该收的时候不收,一被耽误,枯了,荞草就朽了,荞草朽了,荞子就一片儿一片儿的倒在地上了。荞草一往地上倒,那荞籽一接触到泥土,就会不分季节的发芽。这荞子还没收割就发了芽,不就白种了吗?
  杨兴平叹了一口气,扭头向他们行走的反方向,匆忙向大黑山垭口赶去。但步子刚迈出几步,杨兴平一愣,停下了。不对哩,自己怎么能去把儿子接来呢?自己虽然想儿子,自己虽然希望能天天和儿子在一起,但又怎么能这样呢?那次自己只是偷偷地去看了儿子一眼,不知怎的,儿子就病了,病得不再跳脚?嗦的了,以至于妻子邓友梅给了自己一些钱,叮嘱自己没钱花就跟她说,别再去惹儿子了。自那以后,自己是再想儿子都不敢去看他了。现在,现在怎么能去接他呢?即使自己再想儿子,想得叮心叮肝的,也不能让儿子来到自己的这个世界啊!
  杨兴平回头转身,整个的人一下子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刚才的那点兴奋劲儿,一丝也没了,心里也随之黯然了起来,伤感了起来。
  
  2
  
  都怪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怎么就用那菜刀把那人给砍了呢?那人怎么就那么不经砍呢?那菜刀不是很钝的吗,平时切点儿菜都那么费劲的?砸就砸了吧,那家能有些啥呢,不就是点窗玻璃、一台烂电视、一些破瓶破罐么?拿就拿了吧,那家能有些啥呢,不就是点村人们常用的劣烟劣酒劣茶什么的么?打就打了吧,无论是自己还是妻子还是儿子,他们都不至于往死里打吧?比起这些,他们的那点儿骂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怎么就忍不了那口气,就鬼摸了头似的,提起了那把刀,往人家头上砍去了呢?砍一下泄泄气也就罢了,怎么砍了一下,就收不住,就把人给砍死了呢?
  那已是一个接近凌晨的深夜。十多个人拥进了杨兴平的家。一人说,大哥,我们有辆车坏了,想停在这儿请你帮着看看,我们明天找人来修。杨兴平往窗外看去,窗外的柏油路上停着两辆微型车。知道这群人还未吃过晚饭后,他的妻子邓友梅便起身忙着做饭。杨兴平也边让座边给这群人泡茶。这群人吃饱喝足后,给了杨兴平50元钱。杨兴平推让着。邓友梅也推让着。说,没事,不用给啥钱,在这路边,不就是为人行个方便么。但给钱人执意不肯,非要他们收下不可。拿着那50元钱,望着两抹红红的尾灯消失在路的那头后,杨兴平围着那辆被留下来的车看了一圈。确定没事后,夫妻俩才回屋继续洗脚,然后睡去。这一夜,杨兴平却无以安然入睡。似乎,他常常听到外面有响声。一听到响声,他就披衣下床,出门到那车边转上一圈。如是几次后,杨兴平的疑心消除,终是睡去。黎明时分,被一个激灵激醒的杨兴平再次披衣出门后,他变得一下目瞪口呆了。那车不见了。次日,来了三人,带了工具,说是来修车。绕了无数个弯,杨兴平才把车不在的意思说了出来。于是来人开始索赔。先是五万,再是四万。最后在四万上不再相让。相持无果,来人离去。几日里,杨兴平越想越不明白,那车怎么会消失。在门前停着过过夜的车,不是一辆两辆,不是一次两次,可从来就没丢失过。怎么会这样?事儿一下在村里传开了去,村人众说纷纭。最后去大都认为这是一个骗局。杨兴平从头至尾一想,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那就是一个骗局。几日后,派出所来了人作了调查;再是几日后,法院来了通知。经了法院,却在还没有结果的一天,又是数人来到了杨兴平家。来者不再言说,只顾往杨兴平的那个小店里搬东西,搬的同时,还把那不能搬的砸了。怒火中烧的杨兴平,提上了那把平日里切菜的菜刀,挥向了来人中的一个……
  杀人偿命,谁能更改呢?都怪自己,要是自己不把那人砍了,怎么会弄得跟妻子儿女阴阳两隔呢?那可是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那可是自己深爱的儿女啊!
  杨兴平黯然神伤地回到屋里,躺倒到床上,靠着绣花枕头,眼泪一串一串的滴落了下来。这时一个穿一身旗袍的仆人走了过来,探身问杨兴平:“老爷,您怎么啦?”杨兴平抹了一把泪,强装笑颜地说:“没事,忙你的吧!”“是,老爷!”仆人应了一声后,退下去了。
  又一会,两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仆人一前一后向杨兴平走来。前者探身问杨兴平:“老爷,心情不好,要不,出去溜溜马吧,马已给您牵到门外了!”杨兴平没心情回答。后者又谨慎上前,把身子探向杨兴平,细声细语地问:“老爷,上山去散散心吧,轿子已给您老准备在门外了!”杨兴平火了,撑起身来吼道:“出去!不叫就别进来烦人!”
  杨兴平还从未向自己的仆人发过这么大的火。杨兴平曾对那些电影电视里的“老爷”愤恨不已过。动不动就发火,伤人自尊,也伤自个儿身体,犯不着。但今儿个杨兴平却发起火来了。
  杨兴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但他又为过这样的日子感到无奈。他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再是怎样的清贫,再是怎样的吃苦,再是怎样的无奈,只要能和妻子儿女在一起,都比这强。
  当初为啥就硬要把家搬到那路边去,为啥就一定要去开那个小店,要去摆那个小摊呢?不就是一条柏油路吗,通了也就通了,还真以为那路就是通了给咱运钱儿来的了!别人往路边搬,那搬人家的,自个儿凑什么热闹?在村子里几十年了,不也没饿死吗?搬到那路边,一天卖些烟啊酒啊的,还泥脚泥手的跟人家加气补胎,别人是方便了,可自个儿,钱没挣到几个,却把命给搭上了!要是多挣到些钱也好,那样一辆烂微型车算啥,赔了就是了,不就三万块钱么,就算那车也管不了这钱,但都丢了,自个儿还能寻回来?
  
  3
  
  天似乎已经黑下来了。杨兴平睁了一下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似有若无的风阴阴地刮着。
  “爸爸,接我!”朦朦胧胧中,杨兴平又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声。
  杨兴平决定回去看看儿子。还有妻子邓友梅,还有女儿妞妞。
  杨兴平担心自己这一去,吓着跳跳和妞妞。妻子是不会被吓着的,她都那么大了。杨兴平决定不从正门去,他想从屋子的后面,翻墙而入。这样做虽然不好,不是自己的一贯风格,但为了防止万一吓到跳跳和妞妞,也只有这样了。再说,这也不是去翻别人家的墙入别人家的院。
  来到房子的后面,杨兴平却意外地看到了自家的正门。那是一道朝门呢。那门还是自己亲自焊的呢。不算高大,不算规矩,却也是铁的;颜色漆得不均匀,却也艳艳的红着。为了焊这道门,自己是费了很大劲的。一是到乡场上去买钢筋、铁皮,盘回来的路上,遇上雨,拉钢筋、铁皮的马车一次又一次地陷进泥塘,黑更晚夜地到家时,自己早已弄成了泥人;再是焊的时候,自己还没亲自焊过这东西,只在跟邓师傅当学徒时看师傅焊过,到自己焊起来时,尺寸咋量,接头咋接,料怎样下,甚至从何下手,都完全有些束手无策。拉材料的时候,杨兴平就有些泄气了,在那马车深深地陷在泥塘里,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推上来时,他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些材料卸了,不要了;在把一块一块的材料下废了的时候,杨兴平摔过小钢锯、焊条、钢尺,他还扇过自己的耳光。只是他最后该锯材料的还锯,该量尺寸的还量。在整个脸庞火辣辣的疼痛中,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那个过程中,他一直在想着,等安了这门,除了打气补胎,除了卖店里的东西,什么看东西守棺材,老子再也不会了。你就是家里死了人要赶回去,老子也不会帮你看了。在不断的冒火和诅骂中,门终究还是焊起了。即使不算满意,最后也还是买了桶红漆来涮上了。经这门一隔,那条亮亮的路就在外面了,与路旁的屋子就隔着一个不大点儿的院坝了。杨兴平可以肯定,这门就是自己曾经焊的那道。但这门可是安在前面的,安在路边的,现在怎么会在这儿来了呢?是自己走到前门来了吗?杨兴平抬头看了看,柏油路不在自己的脚下,身后还是一片田地呢。夜虽黑,但杨兴平看得很是清楚,那田里的稻谷正在抽穗。似乎,他都听到了夜露浸润稻谷的声音,听到了稻谷吸水的声音,听到了稻谷抽穗的声音。
  杨兴平想看个究竟。杨兴平转到了路边来,转到了原先的正门处来。
  站在硬硬的柏油路上,杨兴平的脚底板似乎有些疼痛。
  时不时的,就有一辆一辆的车,闪着亮亮的光唰唰驶过。路在车光里,水样的白,水样的流向了远方。
  这是令村人们兴奋过并一直兴奋着的路哩。这路的两边,在路未通之前,全然是一片稻田,而就在这路通了后的近两年时间里,却全都挤挤挨挨地建起了房屋。房屋多是红砖房。顶也不再用瓦,而打成了楼皮。顺着路望去,杨兴平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哪是哪家的。还不止这,杨兴平还能在心里说出任何一间屋子里的人家现在主要在做啥。虽然这么多原先住在村中的人都把家搬在这路边来了,原先也都是一样的只知道种那种了几辈人的土地,但搬来后,却就不一样的。杨兴平家以开小百货店为主,兼营加气补胎。以此为生的,在这段路的两边也就他家。其他的呢,有卖煤炭的,有卖汽油的,有卖化肥的,有卖水泥的,有开相馆的,有开理发店的,有开饭店的,有开旅舍的,还有养猪养鸡的,种类繁多,不一而足。杨兴平还知道,把家搬到这路的两边来的,大都是三四十岁人家的年轻家庭,他们在柏油路修通之前,大都把儿女丢给儿女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水样的流向外面不同的方向,流到不同的地方,从事着这样那样的或轻或重的工作,以打工为生。这路一通了后,他们就大都赶回来了,用打工积累下的钱,再找借些,在这路边建起了小洋房,再根据自己出去打工时做过的或者看到的听到的,做起了不同的营生。要致富,先修路。这是杨兴平在把家搬到这路边来后,所切身体会到的。卖什么也好,买什么也罢,都不用再像曾经那样人背马驼了,都可以直接运到家门前了。这还不说,以前出去打工,孩子照顾不了,老人照顾不了,一天在对老人和孩子的牵肠挂肚中苦死苦活,也就挣几十块钱,而这路一通后,在路边随便摆个摊,也能轻轻松松地挣上那几十元。在这过程中,对老人可以随时尽尽孝了,对孩子可以随时管教管教了。这也不说,看看吧,以前的那些人,村里的人,特别是那些老人,把那些土地当成了命根子,以为只有种那田那地,只有种那点包谷洋芋水稻才能活命,人家乡上村上发些果树给他们栽了,说种果树比种庄稼划算,但那果树哪能像他们种庄稼样的,春天种下,收天就能收获,他们哪能放着好好的地不种?他们把那树都种到了地埂上,或者地角边,还在犁田耙地时,有意无意地把那些刚成活的树苗给犁了耙了。要遇上庄稼不好,还故意把那树苗拔了,就像他们施下的肥都全被树苗吸收了样的。还说什么“这果树种点来自家吃还行,哪能卖什么钱,果子能当饭吃不成?”那些年,也确实没人家把果子卖成钱。但多年后,路通了,一些没把当时栽的果树拔完的人家,把那板栗核桃打来,随便提上一篮到路边,就能卖上几十上百的钱,他们就后悔了。他们开始怀疑对那地,种庄稼是不是唯一的路了。在这种怀疑中,他们开始自培树苗,开始有意种树。这不,整个的村庄,已着手打造干果市场了呢。村上也是,把“要致富,少生娃娃多栽树”的标语贴得到处都是。把家搬到路边来的年轻人们,一边经营生意,一边也种果树;就是那些还在村子中住着的老些的人,也不再把着庄稼种了,出了田里还种着稻谷,地里大都栽上了核桃树或者板栗树。
  要是不出意外,或者那意外再过些年出,等自家有了些钱,自己就不会离开妻子儿女了,那样再过些年,就能过上好日子的。可是,那意外偏偏就出了,出在自己有不了那几万块钱的时候。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从杨兴平的嘴里淌了出来。
  很多的人影,似乎都还在忙碌着。但杨兴平没心思再看了。况且就是不看,他也知道他们在忙些啥。杨兴平把目光投向自家的房屋处。他没有看到那道自己焊制的铁门,却看到了一堵实实的红色砖墙。怎么会这样呢?这路边怎么会没门呢?哦,是友梅把这边的门取了,取去安在后面了吗?她咋会把门取去安在那边呢?路不是在这边吗?
  杨兴平百思不得其解。问问友梅去。杨兴平想。杨兴平头一勾,身子往前一送,再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站在自家院子里了。怎么会这样呢?杨兴平感到有些惊奇。回头望望,那堵墙还严丝合缝地立在那儿呢。
  
  4
  
  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在杨兴平的眼里,却是夜如白昼。院子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化了。锄头、猪食盆、破衣烂服,筋筋咎咎地摆了一地。友梅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让家里乱成这个样子呢?友梅平时不是最爱讲究的吗?
  一头硕大的架子猪,怕有两百来斤了吧,躺在院子里有一下无一下地喘着粗气。怎么把猪都放在这外面了?不会是友梅也专门养起了猪来,找不到厩关,放在这院里的吧?杨兴平走到猪厩门边,探头往里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空空的,一头猪也没有,牛也没有马也没有。杨兴平纳闷了起来。怎么放厩空着,把猪放在这外面来呢?
  杨兴平踢了一下猪,想把猪赶到厩里去。但那猪并没有爬起来,只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哼哼两声,接着又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细看,猪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不会是病了吧?杨兴平突然想。杨兴平伸手往猪身上摸了摸,他感到那猪似乎连吸气出气都很困难了;再往猪嘴上看去,已是连一点露水都没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呢!杨兴平肯定地在心里念叨着。
  友梅呢?友梅哪去了?是找兽医去了吗?
  杨兴平的心里急了起来。杨兴平一转身,就进了屋。在屋里,他看到了他的妻子邓友梅。友梅也变了,变得邋遢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披着,两只乳房蒙在一件宽大的红色汗衫里,随着她的走动,一下甩过来,一下又甩过去。杨兴平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友梅。
  杨兴平呆呆地望着邓友梅。邓友梅一只手提着一杆秤,一只手提着一口锅。她往一个口袋里撮了些米,用秤称了一下,然后才倒到锅里去。杨兴平不明白友梅这是在做啥。看去,她是要煮饭呢。但煮饭怎么还要称米呢?难道煮这饭吃还要称着斤两煮么?邓友梅把装了米的锅就地放下,又提着装米的口袋称了起来。邓友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这一笑,把杨兴平的心里也笑得甜甜的。
  邓友梅转身去了。杨兴平跟在后面,躲在门后缩着头看着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的邓友梅。邓友梅开始做起了饭来。随着邓友梅穿梭的身影,杨兴平看到了女儿妞妞。妞妞正爬在一张桌子上做作业呢。两只辫子随着妞妞的头晃来晃去。那脑门上的刘海,也在那儿摆来摆去。妞妞做得似乎并不专心。
  邓友梅出门去了。杨兴平本想跟着出去,看看友梅走路的样子,看看友梅做事的样子,但邓友梅刚一出门,妞妞就贼溜溜地爬离了书桌,一闪身进了杨兴平在的这屋。妞妞这速度,差点儿撞在了杨兴平的怀里,把杨兴平吓出了一身冷汗。冷静下来,再寻妞妞看去,妞妞正在往友梅刚才撮米的那口袋里倒米。
  
  5
  
  邓友梅双眼紧闭,盘脚坐在一个浦团上,嘴里似有若无地念叼着什么。
  昏红的灯光下,红烛摇曳,香烟缭绕。
  友梅在做什么啊?这真是友梅吗?
  
  6
  
  “那猪是不是病了,友梅?”
  “吁,说什么呢!它不是病,它是想休息一下!”
  “怎么不是病呢?它明明是病了嘛,而且看去还病得不轻啊!”
  “不能这么说,人病了都不能说病,猪病了就更不能说病了。”
  “谁说的?”
  “李大爷。”
  “不能说,总得找医生来看看吧!你以前遇到猪有点小病,都会急得团团转,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现在怎么会没事儿样的呢?那猪都那么大的了!”
  “李大爷说了,无论是人还是猪还是什么,病了不但不能说病了,而且不能吃药不能打针的。”
  “怎么会这样呢?你以前可是不信这个的啊!你信这个有啥用?”
  “有用的。李大爷说信到一定程度,就能上天的,就能成仙的,就能无病无痛无灾无难的!”
  “你信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呗!”
  “现在起用了没?”
  “当然啦,你不知道,我每顿饭都称着米来煮,那米吃不少,而且越吃越多哩!”
  “……”
  “你还过得好吧?”
  “好的,你呢?”
  “也好,就是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再好都觉得不满。”
  “命啊,要是那晚上,不让那人把车停在那儿,不帮他看那车,你怎么会离开我们呢!”
  “……”
  “要是那天,派出所的人来的那天,不承认那50块钱是看车费,你也不会离开我们的。当时也没说那就是看车费。那么晚的,都要睡了的,还做了饭给他们吃,七八个十个人的,那些饭也不只值50元啊!”
  “……”
  “都坏了的车,怎么会被人偷了呢?也不知道那车是不是真坏!肯定不是的,肯定是骗我们的,都坏了,又不是个口袋不是个砖头,怎么会无声无响的就不在了呢?就是真坏,也肯定是他们用另一辆车拖去的!”
  “……”
  “要是当时能借到钱也好,人家断三万就三万呗,赔了就是了,可――”
  “不说了,梅啊,都怪咱――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着你爸邓师傅,是他在我命都差点儿丢了的时候救了我,让我在你们家开的那个小修理门市里生存了下来,是他让我知道为人方便就是为己方便,看来,这是我们的命,是我们的心害了我们――但能怪谁呢――你看,你当初不是就因为我的这颗心善才看上我,才从那城里跟我来到这山旮旯里的吗?想想,我不后悔的,我觉得值的。只是苦了你们娘儿仨……”
  
  7
  
  三声鸡鸣,两声狗吠,吓得杨兴平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忙跳出了邓友梅的梦境。
  
  8
  
  看着杨兴平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几个仆人都跟着急得团团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该做点什么。杨兴平躺到床上,靠着绣花枕头,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几个仆人都小心谨慎地站在床前。仆人的样子,更增了杨心平的心烦,他弹簧般地坐起身来,吼道:“都在这做啥,滚一边去!”
  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最后竟连最主要的都没问上。现在,现在,又去哪询问跳跳的事儿呢?杨兴平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括子。更主要的是,在家里,友梅看到了,妞妞看到了,虽然感到他们像是变了,但终归是看到了她们。可跳跳呢,竟然没能见上一面。他去哪儿了呢?他也会变么?他会变成个啥样呢?
  杨兴平想着跳跳,一直想着跳跳,想着跳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爸爸,接我!”杨兴平又听到了跳跳的声音。杨兴平被跳跳的这声音喊醒了过来。
  杨兴平抬起头来往周围看,黑漆漆的,根本没有跳跳的影子。
  “你在哪,跳跳!”
  “大黑山垭口!”
  “你等着,爸这就来接你!”
  慌忙火急的赶到大黑山垭口,杨兴平看到了跳跳。跳跳在路边的一堆泥土里躺着,上半身侧着,从一个洞里探出了头来。杨兴平不知道跳跳怎么会来到这儿,怎么会成这个样子。看着跳跳那无奈的眼神,杨兴平一阵心痛。
  “怎么不躺下去呢?这样倚着,会把腰倚疼的!”
  “躺不下去,脚已抵到前面了。”
  杨兴平的泪顺着双颊滑落了下来。
  杨兴平揉了一把泪,说:“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不知道,只记得那天我正在路上玩,一辆车朝我驶了过来,嘣的一声,我感到我的头晕了,目眩了,随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后,就在这儿了。”
  杨兴平的泪开始放肆的流淌了起来。他泪眼朦胧地把视线投向山下的那条柏油路。那条亮亮的柏油路,弯弯曲曲地穿过绿色如墨的森林,穿过村庄,绕来绕去,一副猪肠似的绕了一圈后,又向村庄那边的山峦弯曲而去。路上,或大或小各种各样的车子,影子般地在上面滑翔着。杨兴平想,那些车子里,都拉着些什么东西呢?都拉着些什么人呢?那车里的人,都在说着些什么?想着些什么?所有这些,都像河里的沙石,以及看不见的裹在水里不知名儿的东西,一下被吞进了村庄,接着又被村庄吐了出来。只是,在这一吞一吐之后,不知道那村庄还是不是原来的村庄。就是那些被村庄吐出来的车辆和人,以及那些看不见的说不出名的东西,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些。杨兴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杨兴平举起双手,开始向空中糊乱地抓了起来。杨兴平抬头望向天空,看着几粒闪烁不已的星星和那弯残月,大大地张开了嘴,像要嗥叫,却没有声音。
  
  9
  
  “爸,您别这样!我知道我像您一样的死了,可是,这有什么呢?您以前不是常说活着都不怕还怕死么?您不是说死比活容易么?死了容易,我现在死了,您怎么还这样呢?难道您不想我过得容易么?”
  杨兴平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扭转身,定定地望着跳跳。这屋子够大的呀,你怎么就会躺不平呢?是他们送你来这的时候,不小心让你的身子梭到后面来的吧?不过没事,爸来了。
  杨兴平缓缓地弯下身子,把跳跳抱在了怀里。
  “走,跟爸爸走!”杨兴平轻轻地说。
  在抱着跳跳往回走的时候,一辆车闪烁着耀眼的光从对面驶了过来。定眼一看,那车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不是被自己看丢了的车么?怎么会在这?难道车也会死?也会来到这个世界么?一股莫名的火开始在杨兴平的心里翻腾。杨兴平揉了揉眼,再看,那车没死呢。自己是能看到阳间的物什的呢。那么一瞬间,杨兴平倒真希望那车是开到了他所在的这个阴间,但凭感觉他就知道,那车还是在阳间的,还在阳间的那条路上开得好好的。
  杨兴平从跳跳的身下抽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车。似乎,他的手已长长地伸到了那车的下面。他的手晃了一下,拉了一下,车就跟着晃了一下,晃向了路的边沿。一下左,一下右。路的上沿是石壁,刀劈斧削般的石壁。路的下沿是沟壑,深不见底的沟壑。随着“啊啊啊”的惊叫声,那车撞向了石壁。只见那个开车的人惊惶失措地往外扭着方向盘。似乎,那方向盘已失了灵,车还是撞到了石壁上。继而,车又反弹向外,任开车的那人往里扭方向盘,也一直往外滑去。似乎,刹车也失了灵。
  边上的车转就要离开路面。杨兴平的手一改前面的方向,往后拉了一下。
  车又驶到了路的中间,又颤颤惊惊地往路上驶了过来。
  杨兴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杨兴平想,我不想再在这个世界见到你,你就继续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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