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她又来了， 青衣飘飘， 含笑而立。 昆明太无聊， 小忆答应带我回湘西看看。
2
跟着她很方便，
不用买火车票，
不用请假，
也不用攒很多钱。
刹那间，已到了凤滩。
3
溯酉水而上，
会遇到几树秋桐。
我想再花五块钱，
向客栈老板买一夜寂静。
听一尾鲤鱼跃出梦境，
看几朵桐花，
浮在清晨。
小忆说，
只能在空中看。
4
经过栖凤湖时，
我要她停一停。
湖边的少年就是我
那时头发很长，
脸上写满轻狂，
回到家才发现钥匙掉了。
后来，我回去，
找到了钥匙，
整个人又掉在了满天星斗的水里。
5
我在故乡，
反而寂寞最深。
那时候总喜欢望着远方。
那时候，烟抽得很猛。
真想
递一支烟。
问他为什么
一点都不相信命运。
6
迎面淌过来的，
是老司城的河。
一看到通碧透绿的水，
和那满载烟雨的船，
我就知道，
回到了那年的春天。
7
湘西的水，
有的强悍有的柔弱，
但都很清，
尤其是老司城。
顺流而下，
直到哈妮宫，
船如刀，水如愁。
那天，
被船儿划破的春愁，
已经复原。
8
关于老司城的水，
小忆还补充了一对鸳鸯
在平静的水面上。
后来它们飞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鸳鸯，
从那时候起，
我开始相信爱情。
9
关于老司城的水，
还要补充一首山歌。
歌的颜色是深青的，
歌的内容，
那对飞走的鸳鸯想必记得。
10
小忆问我，
去不去土司都城看看，
八百年的王朝很难得。
我摇摇头，
历史都很脏。
只有山水，
会毫无保留地
让你看其内心最高处的那枝野棠
和最深处的那只螃蟹。
只有山水，
不在乎我的身份，
只有山水，
理解我的一生。
11
小忆拉我去看父亲，
我说不去了。
我对不起他，
怕看到他的白发，
怕看到他的落寞与沧桑，
怕看到自己的未来。
小忆，
有时候很不听话。
12
猛洞河畔，
那是一个比我要年轻的汉子，
精壮英俊皮肤黝黑。
他在坝上做了个栅栏，
每天可以捉很多鱼。
大红鱼，黄花鱼，灰拖鱼，
常德乌鱼，洞庭鲤鱼……
三斤以下的，
一概不要。
13
关于父亲，
小忆还带我看了一架水车，
在猛洞河的上游。
我问小忆，
时光可否用水车打到高处，
再流下来？
我想去捡父亲扔掉的鱼。
时光又不是水，
小忆笑道。
她没硬拉我去看碾房。
父亲的年轮，
在那里空转。
14
杉木河，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枫叶有的由青转黄，
有的由黄转红。
小忆说，
多看点暖色调的东西，
人生会多一些快乐。
正值枯水季节，
枫林外面，
满河滩起伏着云海般的芦苇。
不能久看，
小心目光把它们点燃。
15
万民冈去不去？
那是最远的一个乡，
那里没有风景。
还是去吧，
我犹豫了半天。
路上我追到了当年的自己，
骑着破摩托，
在荒山野岭之间，
在坎坷颠簸之间，
一路烟尘，
一路夕阳，
一路追寻。
16
想告诉他，
不用那么辛苦，
不用风餐露宿，
这条路，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小忆嘘了一声，
――天机不可泄露，
世间需要忙碌。
17
茶峒不去了。
那里有拉拉渡，
有望着对岸的黄狗，
但不会有小翠。
姑娘和那座边城，
只在沈从文的书里。
书，在我床底。
18
凤凰是必须去的，
这一生不会有别的地方，
像天堂一样，
涂着暖暖的金黄色。
就在大街上，
在人群中，
慢慢地毫无意义地走，
就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19
凤凰的船，
是我所不喜欢的。
油光发亮的漆，
矫揉造作的船首和船篷。
这样的船，
只能载游人和喧哗。
要永顺的那种，
竹篾篷子，
水墨画里撑出来的船，
才能载动杏花、烟雨和酒。
20
最喜欢荷灯。
点亮后，像一朵荷花，
流进凤凰的夜里，
渐去渐远。
一阵风来，
灯就会熄；
一阵浪来，
灯就会沉，
像极了生命与爱情。
21
还想去枫香寨，
我怀念火坑边木桌上，
那大碗大片的腊肉，
还有嚼在口中，
嘴角流油的日子。
早点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
小忆摇摇头，
把我拉回昆明。
一窗深夜，
满城灯火，
还有一把斜倚在墙角的吉它。
22
小忆道，
沉溺于回忆的人，
证明他老了。
我淡淡一笑，
倒想快点老去，
然后回故里。
23
我要买条小船，
泊在月亮湾。
天晴的时候，
在船头，
钓鳜鱼与斜阳。
风雨的时候，
于舱里对饮，
任时光颠倒黑白，
任天地东倒西歪，
一舷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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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谁对饮？
小忆追问。
我想了想，
你
――回忆。
责任编辑 徐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