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是多年的习惯了。 年少时，会在炎热的午睡中，一觉到太阳西斜而浑然不知。似乎永远睡不够。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也是一睡解千愁。 如今，睡到自然醒，似乎成了白日梦。很多时候都是睡不着。潜意识中，变得害怕睡觉，睡眠成了苦差事。有时候，失眠之夜会焚香助眠，后来闻到那些香味就有些头晕。终于,失眠成了顽疾。
在无数次意志努力后,睡眠质量提高不少。会有很多美梦。知道那些梦是虚幻的，但浅浅的欢欣还是有的。美好梦境鲜明地印在记忆里,总是开心的。其实，据心理学家说，清晰难忘的梦的记忆，是神经衰弱的征兆。没有办法,今宵有酒今宵醉吧。只好在梦境的清晰再现中，慰藉人生的悲凉。我知道，这样是饮鸩止渴。但是如果连梦都没有了,生命还算存在吗?
今天中午，在梦的哭泣中醒来。
梦境那么清晰。心痛犹如万条丝线的缠割。我呼吸短促，好像谁攥紧了我的心脏。所以它不能跳动，它痛,它要死了。我醒了。
莫名其妙得很。睡前没有任何征兆。我庆幸我轻松地睡了。
可是就梦见了他。他还是大腔大调的嗓门，还是那么怜爱我。
以前他总是温柔婉转近乎乞求地对我说不要气坏身体，不要和他儿子一般见识，不要离开他们家。
梦境清晰如斯,我似乎又听到他温婉和善的劝慰,那劝慰中有着无限的爱怜,我可以感受到了的爱怜。
我哭了。
我觉得我好想念他。
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大嗓门北方男人，高大魁梧，说话直筒。喜欢哈哈大笑。对我，总是低三下四一般，总是温和地委曲婉转。这,缘于他对我的喜欢，对他不成器儿子的失望。“我知道你很委屈。”这是他常常安慰我的话。也是这个原因，我常常愈加地少于言笑,对他,对他儿子的所有家人。我不恨。我只是无语。离开他们家前的一段时间，我对他不再有什么称呼。不是我的冷酷无情。是我的伤心与绝望。伤痛使我变成行尸。他不计较,会把洗净、整理干净的菜蔬放在厨房,默默离开，高大的身躯有些卑微地佝偻。我没有谢谢,没有做饭，也没有挽留。如果给他一个微笑，我知道，他都会笑得甜甜的,像个婴儿。而，执拗的我，没有。也许是年幼的我，太执着于世间美好的东西，有时候过度夸大了个人的痛苦感受吧。我只是觉得心里很苦，苦不堪言，以至于面对痛苦，我得了失语症。更失去了曾经烂漫的笑容。
妈妈告诉我，她见到他了，他瘦了很多很多。只是，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我想忘记过去。就像过去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样也许会减轻那些灼热炽烈的苦痛吧。我不知道。在无数个不眠的午夜，我仍会从战栗中醒来。我有意识地使自己丧失对过去的记忆。然而，过去却像一个纠结的幽灵纠缠着我。而我，仍然选择忘记。有时候，我会认为我没有过去。没有曾经的青春年少，也没有曾经的所谓痛苦和欢乐。这使我麻木。我忘记了苦痛，也忘记了快乐。
但，噩梦总了无痕迹地纠缠着我。他的温柔话语，使我激动。五年了，我没有再给过他一个明媚的笑脸;四年了，我没有再叫过他一声爸爸;三年了，我没有见过他一面。楼下，五年前，他种的家槐树，苍绿蓊郁，黄灿灿的蝴蝶般的花儿芬芳地开着。浓郁的树荫下，黄花凋零，似金色的梦在迷离的阳光下闪耀。微风吹拂中飘落的阵阵花雨，沉醉。抵得上所有的旧梦。坐在这棵树下，我可以嗅到他温和关爱的甜蜜味道。虽然我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但我除了自己的悲伤之外，我真的从没有恨过他。偶尔的闪念，我会告诉自己，不该恨他。因为他对我只有浓浓的爱: 喜爱、怜爱、疼爱、关爱、一如我的亲身父亲般，宠爱着我、甚至骄纵着我……那满满地盛不下的爱。他会把最瘦的排骨放进我的碗中。我在无声的温爱中，发誓要好好报答他们的厚爱。我默默地翻晒他们全家的被褥、清洗他们全家的衣物，为年迈的他家的外婆倒马桶。可是，走着走着就隔阂了。缘于他那不进取的儿子。两个人的事，却波及了整个家庭的幸福。
我知道即使再牵挂，再难以割舍。过去还是过去了。“过去”也很执拗，也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去了。昨天的爱和恨，都过去了，没有表达的必要，也没有表达的机会。分离后的见面总是难以面对的，那种生离死别的揪心，以及伤痛后的淡然，无语,都使人感到无尽的伤痛。
多年，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任何联系。好像彼此不曾认识过。
但，梦中他的关心的话语那么清晰，语调还是那么温和。温婉的爱,一如从前。我忍不住大叫“爸爸，爸爸。”我清晰地听到他爽朗地应答，“唉，唉。”我释然。我痛哭。我想对他说，爸爸，原谅我的执拗，原谅我不再叫您爸爸。爸爸、爸爸……
牟然想起，他不是去了么？阴阳两隔，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手机信号呢？这么想着，心就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话语也就听不见了。就像失去了信号。我抱着手机大声地喂喂着，同时大声地哭起来。
我知道，我永远没有机会再叫他一声爸爸了,也不可能和他通电话。我喘不过起来，在压抑得几乎窒息中我感到自己的颤抖。
我哭醒了。热泪满面。
我怔怔地坐着。心头的堵塞好痛。
我拿起手机，给妈妈打电话，以求惊魂不定的安慰。家里电话一直是盲音。就是妈妈接着电话，又怎么样呢？我的嚎啕大哭，除了增添老人的苦痛之外有什么作用呢？定神片刻，我为家里电话不通而侥幸。然而哭的欲望那么强烈。我难以自制。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再次汹汹而出。眼睛酸涩，灼热，肿胀。
心好痛。
现在唯一释然的是，他离去后的将近一年后，在我们不曾再见面的四年后，在我的梦中，我终于叫了他一声爸爸,也听到了他依然欢欣的应答。
可是，现实却又是真的那么无奈。我为他的突然去世而纠结。为我不再叫他爸爸而遗恨终身。隐隐中，我感到，我的离去，使他纠结，使他痛苦，使他早去。我不会忘记，他在那个明媚的清明，开车带我们衣锦归乡时的快乐。“那是老黄修的福啊！”我知道，众乡亲所说的“福”，就是乖巧的我。我是他最大的骄傲，胜过他的儿女。我为什么要那么执拗、任性地离开，叫一个老人的梦想破碎呢？！就因为我自己梦想的破碎吗？
我深深自责。但,我的自责又有什么作用呢？我不自责又怎么可能呢？
纠结，纠结在心头，纠结在睡梦，纠结在无意识的意识里。梦中的大哭，汹涌的眼泪，只是治疗心头之痛的一点点小小药剂。而无尽遗憾纠结的人生之痛，却是生命历程中永远的如影随形。
痛过，哭过，纠结着,学会了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身边的人不会成为永远。因为永远也许只是瞬间。
痛定，祝福曾经疼爱过我的那个他的爸爸：天国快乐！(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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