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早早打开大门：吱呀的声音 勤快的人从阳光中走出来 领走了树根旁的一把锹 一个上午，他们都要在田野里
还要谈论天气、吸烟和咳嗽
一只黄鸟从枯草中走出来：叽叽的叫声
算是问好
也算是赞美天气
接下来就是从土里刨食
从这块田地到另一片田地
中间隔着一个渡口：灰色的石桥
上面是走亲戚的人
他们相遇，打着招呼
谁突然叫了一声，一个
被夸奖的那个女人很时髦
她有一些轻飘
接下来就是嘻笑，像一群的乌
(太阳从冰上走过去：晃晃悠悠
没人问它从哪儿喝成这样?)
总有一些东西烧不完
一把大火烧了三百里的连营
眼前，还没有这么可怕
丢火种的是野惯了的孩子
坝上的风，大过了一丈
堤下的水，一寸一寸平静
看闸门的人，被一只小酒盅放倒
拖着鱼篓的男人走上岸来
皮衩吊在一棵树上
搂草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
继续搂剩下的草
她们的孩子，不知去哪里疯
男人在酒盅里，成了醉虾
默不作声的柴禾越垛越高
女人蹩足劲像腾起的一团大火
一溜烟卷上了斜坡
剩下头巾那点微弱的光，渐渐熄灭
我看见的蚂蚁
蚂蚁，一个紧挨另一个
这个叫“五棵松”的村庄：道路还是蛮长的
它们在耳语
架子车，一共是两辆
拉着粮草撵上来
下午六点多钟：还是蛮热的
牛啊，吐出了舌头
汗水，一滴一滴都洒在了路上
“暴雨来临，肯定要刮七八级的大风!”
五只蚂蚁头挨头商量：怎么办呢?
四蹄奔腾，牛车一口气追了过去
鞭花在耳际炸开
像雷声，又由近而远地去了
这是一场虚惊!
它们的五脏六腑松弛下来
一个舔着磨破的脚趾
一个像孕妇，揉着惊挛的小腹
一个把半道上捡来的粮食卸下肩膀
一个胖的发喘，还有一个年老的落在后面
眼前就是“九泉山”。它们还要爬上去
它们必须找到水喝
山顶的松树在招手
它们都没看清有几棵。天已经黑透了
路过杨家岭
沙土路像蜕皮的蛇
下坡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扭动了几下
看上去，花生秧像舞台的远景
玉米像一个唱青衣的角色
宁静带着秀美
雾气，从一座山头漂向另一座山头
斑点，覆盖枝丫上的梨
我们低头穿过的时候，一些农妇笑眯眯的
她们的牙齿露了出来
“可能都累坏了”?
喷雾器像熟睡的孩子趴在她们的背上
玉米，还在玉米的苞衣里
一缕一缕垂下来
樱穗一样的头发沾着水珠
她们的半张脸面毛绒绒的
树上的苹果，渐渐露出了某种羞涩
黄芽菜
菜叶什么时候开始翻卷的
在霜降以后，在立冬之前没人来过
这里的翠绿过于冷清
应该有人知道，这片菜地
从什么时候换了颜色
嫩黄的就像一片油菜花，就像
小阳春的天气招来蜜蜂
后面还跟着黄蝶
在大雪之前。有一棵白菜摇摇晃晃站起来
它一步一步走向地边
它追着一个女人叫“妈妈”
这是一个小女孩
穿一件嫩黄的羽绒服
她怀中的萝卜樱，青翠地搭在胳膊间
她的小脸像萝卜、一样通红
挑着菜筐的女人叫了一声
小雪，快跟上来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开始爬坡
冬天的景物
风很乖。像熟睡的一只猫
阳光的碎银闪烁
静下心来，能听到鸟鸣
冰面上，一只灰椋鸟要到对岸去
芦苇直挺挺地留在河边
像高蹈的白鹭守住清凉的影子
河流在转弯的地方，树林茂密
听到冰跌落的声音
它们比针尖还细，比刀片还要薄啊
鸭子们爬上陡坡
双蹼像浸过的枫叶
坝子下面是一户向阳的人家
麦苗一垄连着一垄，要挨过这个冬天
积雪中露出雪青的颜色
太阳偏西的时候
赶集的人正顺着风驮回来一些农具
最远的路
离开家门必须远些，再远些
要拾到更多的柴禾。必须像这个不辞劳苦的女人
忘记渴、饥饿、鸡鸣、天黑
一辈子走最远的路，就是为了这些柴禾
一辈子，也没有几个人向她打听道路
她不知道附近村庄的名字
落叶年年都掉下来，都要砸到她
风，隔三差五地刮，几下子
裹走了她的脚步
没有掖好的几缕白发，还是从头巾里露出来
临风飞舞
最远的路，还是要回到炉膛前
最远的路被一把火烧光
这个叫不上别人村庄的女人，从此被我记住
“暗淡的生活在她的手中发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