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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大学生的病中日记 一位大学生的返乡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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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生病已经八个多月了。2005年4月16日对于我来说就如同2004年8月25日一样,是让我可以铭记一生的日子。而在这其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也是我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
  
  2004 / 8 / 25
  这一天,我将终生难忘。
  午饭后,和爸爸一起去取胃溃疡的化验单。医生懒洋洋地从窗口递出两张纸。一张是前天做胃镜时拍的胃部图片,另一张是我看不懂的一幅类似于高中生物课上布满细胞的电子显微镜照片,照片下面赫然写着“癌细胞侵润”几个字。我懵了,愣着站在胃镜室门口,目光黯然地抬头看了爸爸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他从我手中抽出化验单,眯着眼睛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瞅了半天。我知道他看不清,刚才来医院的路上他就说忘了带老花镜。
  我的心冰透了,慢慢延伸到全身。爸爸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显得有些焦急不安。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长椅上,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仿佛是在等待生命的宣判。不知过了多久,给我做检查的医生从走廊的远处越走越近,一种近乎绝望的心境也离我越来越近,躲都躲不掉。泪水夺眶而出。我冲向大夫,抖动着化验单,嘶声喊着:“医生我是不是得了癌症?胃癌?是不是?”医生一脸茫然,显然也被我吓到了,表情严肃的让我别胡说。可是,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眉宇之间的颤动。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活力的我却身患癌症,对一个陌生的医生在那一刻也有了那么一丝触动,虽然她应该已经看惯了生生死死。也就是那一瞬间,她迅速地调整了表情,挤出一丝微笑跟我说不要紧,只要做个手术把癌变部分割掉就会没事的……我彻底崩溃了,放声大哭,仿佛要把正午的日头哭成昏月。身旁的爸爸老泪纵横。
  我得了胃癌。我走向了一条和所有同学都不同的路。癌症将改变我的一切,颠覆我对生活的所有想法。我会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2004 / 8 / 26
  从小到大,在亲人眼里我都是个健康的孩子,偶尔感冒只要多喝一点水多睡一会觉就会自愈。如今,我要面对的却是癌症,这个在梦里都跟我扯不上一点点关系的词。我甚至不敢耽误一分钟去多想什么,因为我得抓紧时间住院了。
  得知病情的第一时间,我联系了李阿姨,好友大倩的母亲,她就在我看病的这家医院工作。在这个带给我噩耗的陌生的环境中,我觉得全世界能帮我能救我的只有她。
  李阿姨带我到安排好的病房,换上从未穿过的病号服,做手术前的例行检查和准备。穿梭在各种检查室之间的我俨然已经是个病人,可我自己在那一刻还不敢确信。
  消息不胫而走。亲戚朋友陆续都来看我。看着人来人往,就如同看着影视剧里的熟悉场景,可明明就是女主角的我却怎么都进不了角色。爸妈神情木然,泪眼模糊。我微笑着面对每个来看我的人。和他们聊天,回答他们的问题,直到他们无法抑制的潸然泪下时,我才意识到最该哭的人其实应该是我。于是便和那些人一起流泪,直到他们帮我擦拭泪水……迎来送往,就这么循环往复着,绵绵不绝。
  我和最好的朋友婷婷漫无边际地聊着,直到看见病房门口的他。他真的回来了,我男友。我们是大学同学,在学生社团里认识,然后开始了一段充溢浓郁大学味道的爱情。他骑着自行车带我一起上自习,拉着我一起逛街一起寻觅便宜美食,在圣诞夜里送我玫瑰,在情人节却毫无表示。我们一起复习一起准备考研。他前几天终于过五关斩六将进了梦寐以求的外企,而我也下定决心一开学就杀到北京,为研究生考试备战。一切本该尘埃落定的。
  他刚进的公司在广州,前天才到北京开会;我收拾好行装,准备看完病带上药马上去北京复习。我们甚至奢望趁他出差这几天能在北京见上一面。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可生活就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叫做意料之外。
  昨天从医院回家后,我一直考虑怎样跟他说,怎样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躲躲闪闪不愿意接电话。拖到晚上,我很平静地跟他说明情况,提出分手。电话那边的他很安静,我能想像到他的表情。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两年多的恋情直面生死考验显得太不堪重负。不论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什么,接下来我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样的痛苦没有理由让他和我一起承受。我决定好了一切。
  可是此刻,他却真真实实站在我面前,我没有哭,涌上心头的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想不清楚了。
  
  2004 / 8 / 27
  他就在我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陪我继续术前检查,等待医生的手术方案。一向话就不多的父母如今更加静默。男友让他们在我术前先好好休息几天,因为术后就有的忙了。
  我还是无法承认自己病了。病房里和我穿着一样病号服的人看上去都那么苍白虚弱那么不堪一击,而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精力充沛甚至特立独行,惟独消瘦的身材和他们有些相像。满脸愁容的病人家属进进出出,病痛的呻吟总会打破午休的寂静。我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与我无关。不明白世界末日是怎样来到了身边。
  
  2004 / 8 / 29
  今天是礼拜天,医生没有给我安排检查项目,忙里忙外的护士直到傍晚才让我量了量体温。这是癌症病人的住院生活吗?难道诊断出了问题?
  
  2004 / 8 / 30
  另一家有名医院重新复查的结果今天出来了,还是胃癌。看来这个玩笑老天爷是跟我开定了。主治大夫更确定我的病情,决定明天手术。
  李阿姨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一切,联系到医院里最好的外科手术大夫、最好的麻醉医生甚至最好的护士。家人亲戚朋友,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走,都说明天会陪我战斗。要动真格的了,要手术了。
  爸妈在手术责任书上郑重紧张地签下字。医生在解释手术风险时,妈妈说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全身汗毛直立的窒息感。
  晚上灌完肠我就倚着男友的肩膀在病床上睡了。
  
  2004 / 8 / 31
  觉睡得很香,或许,接受了最坏结果的我已经无所畏惧。清晨,护士把冰凉的管子从我的鼻孔一点点伸进胃里,就在这时,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我身上。没缓过神来,我就被推进手术室,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家人朋友告声别。这跟电视剧里的情节简直大相径庭。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手术室里的仪器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消毒水味道浓得足以让人麻醉。偌大的手术室只有我静静躺着,好像还是有点困,于是眯上了眼睛。感觉过了好久,身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一睁眼四五个人已经忙得不亦乐乎。“别担心,手术一完,病就好了。”她戴着口罩,像是护士,我看不到她的脸,冲她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2004 / 9 / 2
  等我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睁开眼时,我已经被换进了两人住的小病房,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围着我。放眼望去,身上已经莫名其妙地插上一堆管子,头顶上又大又黄的输液袋有条不紊地滴答着。我不由得笑了,觉得自己被装扮得如同外星人。肚子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脊背乏困恨不得用榔头敲打。我想动起来却精疲力竭,甚至连那块盖在身上的可恶被单都踢不开。我还是昏昏沉沉地想睡觉,麻药在我身上长时间发挥着效用。很想和身边的人说话,但却没有力气。
  
  2004 / 9 / 3
  半梦半醒被推进换药房,爸爸和男友都在身边,看到了他们从未有过的憔悴。爸爸帮着医生解开我的上衣,揭下纱布之类的东西,然后在我的伤口上擦拭药水,很冰很刺很疼,但我看不清伤口的样子。这下我彻底清醒了,是疼醒了。
  男友两只手紧紧握着我那只没有插针管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虽然在笑,可是泪水已经静静流下来。他松开一只手,给我擦泪,拨开我额前的刘海。
  需要鼓励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也需要鼓励他们。面对一双双担忧的眼睛,我总说,“没事儿的”。人就是这样,相互扶持,一路走来。
  
  2004 / 9 / 4
  姑姑和男友晚上看护我。我被术前从鼻孔插进胃里的胃管折磨得难以入睡,恨不得自己把它拔出来。那种痛苦甚至让我提起来的时候都会不寒而栗。对手术后的病人来说,清醒真不是一件好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我被麻醉后的事儿。据说,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术后我被送进特护病房观察,高烧不下,胡话连篇,梦中居然还伸手做出V字形,振振有辞地说了句“I am super woman!”(我是女超人)。所有人都急坏了,可我怎么也醒不了,偶尔疼得不行,眯着眼让人帮我按下止疼棒。我听得哈哈大笑,一笑伤口就跟着疼,只好憋住。
  
  2004 / 9 / 5
  一夜没睡的男友吃了点早饭又匆匆回到我身边,给我按摩。“小妞,我要走了,十一就回来看你,好不?”谁都能看出他有多么难以启齿,多么恋恋不舍。“嗯!”我一边答应一边拼命点头一边流泪。“怎么又不乖了?别哭嘛,很快的,你算算才二十来天我们就又能见面了。”他有点急了,眼圈红了。“我不哭!”“到了那边,我每天给你打三个电话,一有空就给你发短信,好吧?”“嗯”……
  他走了。也真该走了,学习很紧张,本不该请这么久的假。我不想因为我的病耽误他的课程。来看我的人还是很多,我依然微笑着,一点都不牵强。
  
  2004 / 9 / 6
  也许对我来说,最容易的就是手术本身。手术后的日子很难熬。生活所有的内容就是漫长的静脉点滴,每天从早上九点多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二点半。不能吃饭,只能靠营养液维持体力。不敢咳嗽、不能翻身,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牵动全身,惹得到处疼。小便时也只得躺在床上,用便盆。我仿佛在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能力,变成一个婴儿。照顾我的是两鬓斑白、不再年轻的父母。
  
  2004 / 9 / 7
  胃管依然折磨着我,让我继续体味着失眠。恐惧在一步步战胜希望,我却无能为力。医生早上来查房时,一向问题不断的我连抬抬眼皮的力气和耐心都没有。我不是那种喜欢抱怨的人,总认为自己可以承受所有。可现在我却不断诅咒这该死的胃管,诅咒这该死的病。我觉得自己就快死了。医生总算动了恻隐之心,拔掉了一根粗的留下了一根细的。
  
  2004 / 9 / 8
  拔掉一根留下一根,夜里虽然睡得还是不怎么好,但总算断断续续地有了睡着的时候。早上醒来时,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家人搀扶着我到楼道里走了走。在外人看来,我一定像个老太太,虽然没有弯腰驼背,但却步履艰难。插在肚子上的两根导管,摇摇晃晃、不听使唤。
  
  2004 / 9 / 9
  实在是忍受不了二十四小时像冬眠一样窝在一张不透气的海绵床上,无所事事。我擅自把输液棒调节了,药水滴答得很快。这样就有时间下楼走走,吸吸没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真正走起来,才体会到手术带给我的影响。每挪动一步、下一个台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动作稍大,插在肚子上的导管会和周围伤口产生摩擦,揪心的疼。
  闻着九月的花香,看着医院大门外的车水马龙,一切都是那么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我才明白世界总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心情和遭遇不一样而已。在我痛苦的时候,窗外却有小鸟在快乐歌唱;当我快乐的时候,有人又开始受着病痛折磨,和死亡搏斗挣扎。
  花开花落,其实一样值得珍惜。
  
  2004 / 9 / 10
  我家住在六楼,没有电梯,亲戚希望我出院后搬到他们家住一阵子,他们住的楼上有电梯,对我方便些。一向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爸妈为了我,答应下来。
  医生说可以给我喂点淡盐水了,但水不是从嘴巴里进,而是从鼻子里剩下的那根细管直接注射。水从鼻子经食管直接流进胃里,目的是检验插在肚子上的那两根导管会不会返流。如果一切正常,再过两天就能拔管了。身上的管儿渐渐少了,也就不用再和外星人为伍了。
  
  2004 / 9 / 11
  今天医生让家人把淡盐水换成不带油的鸡汤。鸡汤还是从管子直接流进胃里。我的味觉没有得到丝毫补偿。只觉得胃里热一阵儿凉一阵儿,不是滋味。
  姑姑自从手术那天也一直陪在我身边。单位那边走不开,爸爸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看得出她舍不得走。
  我和姑姑情同母女。爸妈因为两地工作,没法照顾我,在我一岁半时把我送回奶奶家。姑姑那时还没出嫁,整天照顾我,和我形影不离,像母亲一样。再到后来,有了姑夫,他和姑姑一样喜欢我。记得姑夫总是骑一辆二八的自行车,前边带着我,后边带着姑姑,我们一起说啊笑啊,在外人看来我们根本就是一家人。所以,我从来就是个幸福的孩子,总是被爱包裹着。
  爸妈把我接到他们身边时,我已经六岁了,很长时间里,我都忘不了和姑姑姑夫的那个家。一直到现在,那个家在我心底都从未褪色。拿到化验单那天,姑姑正好来了电话,我忍不住哭了,但没有告诉她实情,骗她说和男友吵架了,不想她担心。几乎又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姑姑又打来电话。那天我在做最后准备,第二天要手术,我无法继续对她撒谎。或许我们之间真的存在某种感应。姑姑姑夫连夜赶到西安。
  从麻醉中清醒后,姑姑一直都在,总是那么一张灿烂的笑脸。一个多星期了,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夜里坐个连靠背都没有的凳子守在我床前,给我盖被子、给我擦汗、给我端便盆、陪我说话。要是没有姑姑,我根本无法想像被胃管折磨的那几个不眠之夜该怎样熬过来。
  
  2004 / 9 / 12
  上午拆线、拔管,如释重负。医生几乎是把两根导管直接从肉里拽了出来。那是撕心裂肺的痛,我甚至听到了撕裂的声音。也终于看见了手术刀疤。在肚脐眼上方,有一?长,像条蜈蚣,慵懒地爬着。蜈蚣旁边对称有两个洞,那就是插导管的地方。医生给伤口上擦拭了酒精和药水,重新裹上纱布和绷带。
  爸爸和医生商量,决定等我身体恢复一段再开始化疗。
  
  2004 / 9 / 13
  今天是星期一,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也是术后的第十三天,我出院。坐在车上,透过被雨水打湿的雾气斑驳的车窗,静静地看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群,感觉好平静。想像中的喜悦一点都没出现。刚才下医院楼梯时一直在打抖的小腿肚告诫我,出院不是结束,只是为了迎接更多、等待更多。治疗的路还长,还得一次次重回医院,化疗、治疗、复查……
  大家都在忙碌各自的事情,工作、学习、恋爱、挣钱,而我接下来需要忙碌、需要争取的就是怎样使自己恢复身边每个人都有却都不那么在意的健康。
  心里的失落在所难免,尤其还是躺在亲戚家一张完全陌生的沙发床上。但是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只有乐观、执著面对。抱怨生活吗?你已经兴高采烈享受过了它赐予你的那么多轻松快乐的恩泽,到现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就开始计较了吗?没有道理的。一定得拿出勇气、耐心和气度去经受生活赋予你的考验。我在心里拼命给自己讲道理,但也不能肯定这些冠冕堂皇无比正确的道理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2004 / 9 / 14
  已经半个月没有吃饭了。如今出了院,情况也没什么改善。妈妈遵照营养师的嘱托,一点都不敢怠慢。只给我喝点没有米粒的粥,没有味道的鸡汤。手术剥夺了我太多的权利。
  姑夫昨晚十点多又从老家赶到西安,看过我之后就又匆匆地赶去扬州,拜访一个和我们家有些渊源的老中医。他像这段日子每个亲近我的人一样,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目光里透出的是掩饰不住的关爱和心疼。除了男友,很久没有人这样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了。大家个个都忙忙碌碌,日复一日工作、学习、生活着,习惯了波澜不惊,习惯地享用着这些平凡日子带给我们的简单和幸福。而当有一天,他们中的我意外的突然倒下时,所有人似乎才在恍然中感悟到了一些很久不曾留意的东西。而对我来说,这种意外饱含了更多味道,也意味着更多的意外。
  
  2004 / 9 / 15
  伙食还是没有丝毫改善,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汤汤水水,没有味道、没有嚼头。生活的所有期待变成吃一顿像样的饭。
  下午,好友婷婷打电话过来,我们没多聊什么,相互问候一下就各自收线了。从她语无伦次的简单关怀中,我明白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甚至可能在怀疑自己的话还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或许,她自己内心深处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八年多来,我们一起经历了所有女孩儿通常会经历的一切。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论是快乐还是难过,我们都一起分享一起承担。从十六岁的懵懂花季到灿烂的大学时代都一同走过,如今却要一起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其实,我们都需要时间。
  
  2004 / 9 / 16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吃的还是那些枯燥乏味的婴儿食品,稀软的甚至不需要咀嚼。
  看了波兰一位曾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米沃什的生平纪事。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人们所要面对的东西那么丰富、那么迥异。我庆幸自己不必经受战争、压迫、国土被侵略一系列惨绝人寰的痛苦。有人选择在战火纷飞中创作永恒传世的诗作,而更多的人是在平静中生活。生活,从字面上看,就是说人生下来便是为了活着,也就得活着。没有理由,不必思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用太过计较利益得失,只需要坦坦然然、细细品味生活的过程就够了。
  姑夫打来电话,说昨天下午拜访了那个传说中的老中医。大夫说我现在急需要增强免疫力,给我开了中医的调理药方,还有西药的针剂和口服药。据说药里面有一部分是可以用做化疗的,难道我不用专门去住院化疗了?真的会这么幸运吗?我强迫自己不抱什么幻想和希望,虽然心里很期待。
  
  2004 / 9 / 17
  姑夫回来了,提着从扬州给我买回的一大包药,漫长的吃药日子也就此拉开序幕。这些都不怕,只要是为了治病、为了恢复健康,什么样的痛苦我都能忍受,我也必须去忍受。更何况,吃药只是苦,没有痛。扛过了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阳光从来都不曾离开我的身边,以后也不会。
  姑夫和我们聊了很久,从医生那儿带回很多信息,说溃疡、息肉这样的小问题都要早点根治以防后患。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慌了神。男友前段时间体检时查出有胆囊息肉。我赶紧给他打电话,催促着他赶快去医院确认,如果需要就马上做手术。切胆是再平常不过的,什么都不影响,十一不用回来看我,只要他健康,只要他好好的,其余都无关紧要。我急急火火说了一大堆,男友让我别急,说他当时就咨询过医生了,只要定期检查没什么问题的。我想,我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
  
  2004 / 9 / 18
  相见容易相处难。在亲戚家我们住得不太愉快。或许,苦难于亲历者才是苦难。任何旁观者,都无法真正体会。爸爸妈妈是20多年前来到西安工作的,大部分亲戚在老家,西安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几家。小姨来看我,大概看出我呆得不怎么高兴,回去以后打电话,让我去她家住一阵子。毕竟,现在的我爬自己家的六楼还很困难。我哭了,不知道是感动于小姨的关爱还是觉得这几天有些委屈,说不清楚。人在一些特殊的境遇中往往能看到生命中的别样风景,体味不曾体味的感受。
  
  2004 / 9 / 19
  早上,大雨滂沱。路上还看到两队参加婚礼的名牌喜车。一样的雨天,行进在同一条路上,大家的心情却有天壤之别。自从我生了病,我们一家三口一直都在相互支撑,但各自内心的痛苦、无助却都是不言自明的。而在这样一个雨中的早晨,我们不得不从一个亲戚家搬到另一个亲戚家时的酸楚也是心照不宣的。看着爸爸妈妈连伞也顾不得打,浑身淋得湿漉漉,忙着搬东西,我仰着头把泪流回眼睛。
  
  2004 / 9 / 20
  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或许,阳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只是现在的我太敏感了。
  
  2004 / 9 / 27
  刚吃完早饭,手机响了,是我毕业论文指导老师打来的。老师希望我把毕业论文按照学校优秀毕业论文集的入选要求稍作改动,争取入选。听到老师声音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哭了。我意识到这场病要夺走我生活中许多从前看来理所应当的选择和机会。
  晚饭前,听到妈妈在阳台哭着给爸爸讲老师来电话的事儿,我装作没听见。虽然吃饭时他们俩不约而同收起眼泪,但湿润的眼眶还在,我心里酸极了。哲学家罗素说过,“参差多态,乃幸福之本源。”或许我正在一步步接近幸福之本源,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参差多态,我必须感受很多生命中的别样风景。始料不及。
  
  2004 / 9 / 28
  今天是中秋,我们在小姨家过,一家团圆。天气阴霾,几乎没看见什么月亮,三口人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月饼。给老家的奶奶打了电话,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反反复复地要我学习不要太辛苦,别那么争强好胜,想买衣服就买,谈恋爱了,得穿得好些,没钱就说,她给我寄来。我强忍着泪水,临挂电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哽咽了。不过想着男友再过两天就回来了,难过的情绪稍纵即逝。
  
  2004 / 10 / 3
  一转眼,国庆长假已经过了三天,真想让时间停下来。
  他回来,真真实实的在我身边,我心里感觉踏实多了。一直觉得,我们这样象牙塔走出的恋人,在什么都还不确定的情况下,我这样的病了,这种沉重不是我们这样毫无阅历的年轻人可以承受的。也许是我错了,我比想像中的坚强,他也比想像中的勇敢,和从前一样积极乐观、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们注定要多承受的那些东西,谁也无法确定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都在尽力让它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也许就足够了。
  妈妈使尽浑身解数,拼命给他做好吃的。我知道,她是用无言的方式期待他对我好点儿。
  
  2004 / 10 / 7
  下午和爸妈一起到机场送走了他。我们俩一直拉着手在候机大厅呆到晚上七点多,直到他不得不进去。整整一个假期都是他陪着我。每天给我收集各方面的治疗信息,每天帮我坚定治愈的决心。我以有他为荣,不管未来是怎样的,我庆幸可以和他一起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其实我自己知道,对于活着和治愈,我没有过半点质疑和动摇。我的问题在于心态的不平衡。我担心治病耽误时间,所有同学朋友都在快马加鞭行进只有我自己停下来了,我担心被他们远远甩在后头,我担心再也达不到以前的目标,我担心无法过上曾经设想的生活。
  这种担心在短时间内是根本无法消除的,或许,随着身边人的变化和进步,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但不管怎样,我不能在惶惶中继续未来漫长的治疗路。现在的我,只有也只能经历一下这种别样生活,抛去从前僵硬的虚荣心。不为考试去学习,不为成绩去思考,不为减肥而锻炼,铁下心当一个彻底的药罐子。习惯平静的治疗生活。
  
  2004 / 10 / 8
  走路和爬楼梯已经不像出院时那么困难了,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好亲切好温暖。从8月26日住院到今天近一个半月了,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
  
  2004 / 10 / 10
  晚上有些想念老同学,忍不住给过去的一个同学发了短信。意外的是,在我以为自己承受了世界上最最痛苦现实的同时,她要承受的更多,她父亲半个月前出车祸不在了。拨通电话,她声音低低的,不管我问什么她都没有反应。于是我把自己生病的事儿告诉她,虽然我原本不打算说。只是希望她明白很多事情都是意料之外的,既然遇到了,就只有面对。其实这些道理相信她也很明白的,只是我们都需要勇气、耐心还有时间。都会好起来,毕竟我们还活着,活着就会有机会有奇迹。
  
  2004 / 10 / 11
  下午和妈妈逛了一会儿书店就觉得累,看来,恢复体力需要时间。妈妈找了一大堆癌症病人的食谱,要给我悉心调养。看到一位日本学者的癌症研究报告,上面说胃癌术后需要修养一到两个月,六个月后可以回归社会,一年后可以完全恢复,若是五年内不复发就应该是痊愈了。五年后,我都28岁了,我们在宿舍时常常讨论,一个已经是女人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如今却是我翘首企盼的。
  
  2004 / 10 / 16
  今天吊针又和昨天一样扎了三次才找到血管。打完,整个手背都乌青了。
  这个病原来没有想像得那么简单。周围一大堆的干扰因素,爸妈有时会被其实很不懂行的一些人的只言片语扰得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我的心情也就跟着糟,为那些没什么权威性的说法莫名紧张。过后感慨自己很可笑,可当时好像就是有些身不由己。
  头疼、乏力、恶心、口腔溃疡,身体上接踵而至的反应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病了,病了?选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过着每一天,可不见好转。我开始怀疑一切,觉得第一天知道自己生病时的冷静和镇定是那么可笑和无知。凭什么可以战胜病魔?凭什么?没有结果,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失望和恐惧时时来侵袭我。
  生病后,我有空就会记录下心情,然后用电子邮件发给他。他希望第一时间了解我的想法。很多时候,电话中的交流比不上文字那么容易让我们俩释怀。
  从生病住院,到他从北京飞到我身边,再到十一回西安看我,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心里多脆弱、身体多难受,我都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未来,甚至连“你会陪着我?”这样的问题都未曾提及。很难解释是为什么,也许是不愿给他增加任何压力,也许是不想把感情和同情混为一谈。其实,我害怕一旦抛出问题看到他为难,强烈的自尊心迫使我一次次在脑海中反复询问却始终不曾开口。可是到今天,我忍不住了。接踵而至的药物反应让我觉得,曾经以为的坚强和勇敢在被癌症潜在的可怕魔力一点点吞噬,生病伊始的勇气和信心已经被蚕食殆尽。已经顾不得自尊,只想得到他的支持。虽然这种支持一刻都没有走开过,我还是希望他亲口说出来、告诉我,让我确定让我坚信。于是在邮件的最后一句,怯怯地打上“你会陪我一路走下去吗?”几个字。信发出去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吸了口气。
  
  2004 / 10 / 17
  早上起来一直都惦记着他的回信,他今天应该会看到。可是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没有勇气上网查收。我不害怕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做不到,我就是担心他会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应。那种无言的尴尬是我很难承受的。就这样恍恍惚惚了一天,药物反应和内心的焦灼交织着。
  他终于打来电话。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邮件,没有勇气问,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的各种问题,甚至想匆匆收线。临挂电话时他温和的告诉我,有空看看邮件。他回复我了。放下电话,马上上网。看到了他的回信,“妞,真的不要害怕,我会陪你一路走下去的,相信我……”我哭了,泪水滴到电脑键盘上,心里却像绽开的玫瑰。哪怕是为了这句话,我也要坚强、坚持,和病魔拼到底,病好了,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2004 / 10 / 18
  出院后连续一个月的吊针总算打完了。早上一觉醒来,看着两个手背上串串针眼和片片乌青,有种成就感,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妈妈把熬好的中药端到床边,说爸爸一大早就去叫安装土暖气的工人了。哦,家里要有暖气了。我们住在爸爸单位分配的住宅楼里,因为单位效益不好,没有统一供暖,打从我上初一搬进来,那几十片暖气片就是一点作用不起还占地儿的没用家伙。那时候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太好,一个接一个的冬天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凑合过来了,后来我上了大学,家里条件虽然好了,但因为我在学校呆的日子多,爸妈于是也就接着凑合。如今,我病了,眼看着冬天快来了,他们决定无论多麻烦也得把土暖气给安上。
  敲敲打打、搬搬挪挪,爸妈陪着工人折腾了一整天,也都弄得灰头土脸。我还是一点点力气都没有,窝在床上,眼看着他们的辛苦。我知道他们为我付出了实在是太多太多。
  
  2004 / 10 / 23
  前几天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高中同学打来电话。他大学学的是中医,治疗方面的事情肯定比我懂得多,我告诉了他我的病。
  今天他来看我,虽然言语之间似乎满是生了这个病也无所谓和一定会治愈的表达,但目光里还是在不断透出得知消息的震惊和对我的怜惜。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段日子,亲人朋友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慢慢习惯起来。这样的目光已经久违。日子又重归平静,波澜不惊地继续着。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告诉太多的人我生病。其实,我是害怕循环重复面对这种目光,害怕带着同学朋友一遍遍重温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真的害怕。
  
  2004 / 10 / 27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按照扬州中医的医嘱,一步也不敢疏忽的治疗,每天早晚喝两大碗中药、吃化疗的口服药、配合化疗的冲剂,每天一瓶点滴,一星期两次的肌肉注射。这些治疗手段都是在帮我恢复身体,加强免疫力。亲戚们竭尽所能也一直帮我求医问药,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法。晚上,爸爸拿回了大姨从北京传真过来的治疗方案,方案是中国中医院的教授定的,教授是大姨费尽周折托关系找到的。其实就是在医院住院,进行注射化疗,上面罗列了化疗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及用药。面对癌症,全世界都用一个办法。
  最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得了癌症,化疗注定是无法逃避的一关。或者,我还应该感谢老天爷给了我手术、化疗这样的治疗机会,很多癌症病人都得面对失去治疗时机这样更加残酷的现实。比起他们,我是幸运的。
  在网上找到很多化疗方面的信息,我知道化疗期间身心要遭受的巨大考验。在那种连说一句话吃一口饭的力气都没有的绝望心情下,死会更简单更容易。可是我得活着,虽然艰难,我也要活着。就算什么都不为,我也得给爸妈希望。这是目前为止,我惟一能做惟一能坚持惟一能让他们看到未来的路。
  
  2004 / 11 / 9
  因为迟迟没有定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我只好又找李阿姨帮忙。阿姨给我找了一位肿瘤科的教授咨询,医生说我目前的状况不适合住院注射化疗,不到八十斤的身体实在太瘦弱,根本无力承受那些杀伤力极大的药物。他推荐了一种瑞士进口化疗药,据说临床效果很好,药物反应也不大,就是价钱贵些。具体的治疗方案还没定下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不需要住院治疗。
  
  2004 / 11 / 11
  爸妈没有考虑就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决定服用那种价格昂贵的瑞士进口化疗药。今天要做治疗前的体检,体检正常才能开始化疗。爸妈一大早就起来了,妈妈忙着熬中药,爸爸坐在沙发上闷着头可劲儿抽烟。洗脸时,听见爸爸低低地说,“只要能治病,再贵咱也要治,把家里的钱都花完也无所谓,病治好了,穷来富去咱好赖都是一家人。”我的脸上有水也有泪。
  抽血、化验大小便,胸透,查肝、脾、肺、胰、胆、双肾、子宫附件,不间断地检查了一上午。整个过程,爸妈的面部表情都是僵硬的,虽然偶尔也会牵强地挤出一点笑,但很不自然。他们一直都等在检查室门口,李阿姨也来了,忙前忙后。
  检查完,主治大夫特地叫我去他办公室,要和我详谈。我的手术是在外科进行的,肿瘤病区我是第一次进来。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投下了医院里惨白的灯光,进进出出的人都被映得面色苍白。这里的病人似乎更安详,不知是突然逼近的死亡教会了他们从容,还是放化疗的痛苦已经让他们无力呻吟。我和医生面对面地坐着,他姓任,是位年轻的医生,衣着整洁,举手投足中透出干练。他详细记录了我生病前后的情况、胃病史,问了很多以前医生没有问过的问题,耐心和善。在饮食、情绪、日常生活、今后复查方面都给了我一些意见和建议。我们还互留了手机号码。
  接下来就是故作常态的等待检查结果了,其实我和爸妈一样紧张,不过我们都没有把这种担心说出来。等吧……
  
  2004 / 11 / 12
  我心神不宁地翻看报纸,很烦躁甚至有些沮丧。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李阿姨打来的。她说她已经看到检查结果了,各方面都挺好的,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该看书就看书、该休息就休息。我迫不及待地给老家亲人打电话,给男友发短信报平安。全家人又像是历经了一次考验,一切都还好,我们松了口气。
  
  2004 / 11 / 13
  今天开始服用化疗药,为期半年的化疗历程开始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乌云终将散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2004 / 11 / 15
  药才吃了两天,副作用就扑面而来,体力明显匮乏,身体各方面的不适绵绵不断。按医生的说法,这种药物是有累积效果的。也就是说,越到后面药物的杀伤力会越大,身体随之的不适反应也会越大。不过,我想我是可以克服的,已经做了那么多思想准备。只是时间一长,耐心比勇气更重要。这场战斗旷日持久,身边所有的人都在付出,为我付出,我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2004 / 11 / 18
  好友担心我在家呆着无聊,送了我一本写大学生活的书。
  书里的种种历历在目。
  岁月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不断留下痕迹,已经说不清楚这辈子什么最重要,大概是因为我们在意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是少不更事,也是青春使然。还好,我们还都有未来,我们还可以拥有精彩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或许,事事在意反而什么都看不到,且行且珍惜吧,过好每一天,不要空留遗憾就足够了。
  
  2004 / 11 / 30
  前天,终于熬完了第一个化疗疗程,觉得可以缓缓了。医生建议做腹部CT检查。没有想到的是,CT片显示胃部有阴影,难道切剩下的五分之一个胃又出了什么问题?又长了不该长的东西?医生说为了直观,需要做个胃镜,看得清楚些。可是因为病人多,预约了几天的检查都没有结果。
  从头到尾,皮肉之痛我都没有害怕过,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焦急中的等待,让人喘不过气来。可不等又有什么办法呢?生病就意味着无条件承受它带来的一切。
  
  2004 / 12 / 1
  一场虚惊,CT片显示的阴影只是手术留下的伤疤,切片的化验报告也证明一切正常。
  担心、放心,再担心、再放心……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循环往复,如影随形。什么时候是个头,没人知道。癌症带给我们全家人提心吊胆的恐惧远远超过在我身上曾经和未来要经历的肌肤之痛。也许,这才是癌症真正的意义。没完没了的折磨,让我们明白什么是苦痛,更迫使我们在周而复始的恐惧中生活。难道这就是我今后不得不习惯的生活?
  
  2004 / 12 / 11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全家人在平静中默默地与癌症继续着抗争。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论工作多忙,每天都要打两三个长途过来嘘寒问暖,从未间断。一个身患癌症的女孩拥有美好的爱情,听起来都像是媚俗爱情小说的粗制滥造,却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很满足,感谢老天赐给我这样一个爱我的男子,在我最困难最无助时不离不弃。我坚信终有那么一天,恢复健康的我也可以通过努力给予他很多。我要为自己争取这个付出的机会。
  明天第二个化疗疗程又要开始。这是我走向幸福必经的路,虽然有些崎岖,但希望毕竟越来越近。
  
  2004 / 12 / 26
  住院的时间在大学保险范围时间之内,我一直都对保险赔付很期待。下午,同学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只有6643块钱的赔付金,不到我目前花费的十分之一。妈妈看出我的失落,让我不必为钱担忧。怎么能不担忧呢?爸妈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全让我打针吃药了。病啊,快点好起来吧,让我也有机会为爸妈做点什么。
  
  2005 / 1 / 1
  终于送走了2004年,一个会给我一生留下深深印记的年份。可是新的一年又会怎样呢?我一点也判断不出来。
  
  2005 / 1 / 15
  我的化疗是连续服用两个星期的化疗药,然后休息两个星期,再进行下一个周期的治疗。一共需要进行六个周期的治疗。比起躺在床上每天连续输液的化疗病人来说,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但即使是这样,我经历的也是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绝望。化疗是永无休止,实实在在的恐惧。那种感觉甚至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我甚至没有任何倾诉的愿望,生活的意义在这个阶段只变成没有任何想法、不抱任何奢望的苦苦承受。浑身没有力气,头脑昏昏沉沉,任何经过妈妈悉心准备的美食都只会让我恶心和呕吐。
  化疗的原理就是用化疗药物杀死那些在癌症病人体内残存和生长得较快的癌细胞,但药物没有识别能力,它会一股脑的杀死所有快速生长的细胞,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这些都是它的涉猎范围。于是,机体慢慢在被它掏空。所有的决心、希望都化为乌有,整个人就是笼罩在无助和绝望之中。
  这个时候不想让爸妈太担心,我就会给他发条短信,上面写着“难受”。用不了十秒钟,家里的座机就会响起,电话那边是他坚定的支持和暖暖的鼓励。每到这时,虽然泪流满面,心底却会涌起一股暖流。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像他说的那样,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
  
  2005 / 1 / 23
  生命的完美不仅仅在于体味快乐,痛苦和悲伤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它们,或许,快乐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个疗程。这两天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没有什么力气,但起码可以安安生生的吃一点东西,不用担心会恶心和呕吐。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人总觉得自己是万物之主,可以主宰一切驾驭一切。其实人就是人,既不像想像中那么伟大也不像想像中那么渺小,会脆弱也可以坚强。不用想太多,只要承受该承受的,享受该享受的。
  
  2005 / 2 / 3
  时光总是将善意的人们无数次抽打,然后又投进岁月的温泉里去清洗和滋润。时间会改变一切,化解一切。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摆正心态,改变我能改变的一切,竭尽全力配合治疗、恢复健康;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一切,从容地面对病痛带来的困难,不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的。或许,变化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当不喜欢的事情发生时,有两种选择,要么痛苦不已,要么痛快如初。既然躲不掉,那我就选择后者。虽然做起来会很难,但我相信生活会在不经意间赐予我更重要的经历和体验。即使癌症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这些失去在我的人生轨迹中注定也有属于它们的价值。
  岁月也许永远对得起的是溪水花木,任其自流、任其自长。而我们只有背上生活赋予我们的一切勇敢上路,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2005 / 2 / 9
  上星期六我们回到奶奶家。老家人多也更热闹,爸妈是希望我能过个好年。
  春节来了,春天也会跟着来。夜里,我放了一长串炮。我要把2004年的霉运彻彻底底放走,把所有的痛苦难过放走,迎接新的一年。晚上睡觉时,把家人准备好的红包和大炮郑重放在枕下,我想生活一定会为我打开一扇明亮的窗。
  
  2005 / 2 / 14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们在各自家过年。凌晨接到男友的短信:亲爱的小妞,祝你越来越快乐越来越健康。他一直都是这样讷于言而敏于行,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未来的路还长,太多的事情可能是我无法控制的。健康的时候,一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对一个人一件事寄予过高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生活的谨小慎微,很累。病了以后才明白,或许,一个人生活的快乐,不是因为得到的多,而是因为计划的少。关于我们之间的未来,选择顺其自然,可能恰恰是最佳选择。
  
  2005 / 2 / 20
  我身上的斑点越来越多,就像衣服上的污渍,有褐色的也有黑色的。这都是化疗带给我的。我不再照镜子了,我害怕这些污渍有一天会爬到脸上。我讨厌朋友们在我面前谈减肥,因为我已经瘦得让自己害怕,除了骨头就是皮。苍白、消瘦成了我的代名词。
  
  2005 / 3 / 3
  我一睡着就会做梦,而且梦话连篇。今早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还呆在家里。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我还在养病,我生病了,而且已经半年了。那一刻心里空落落的。理解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人最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他可是骨头最硬、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民族英雄。归根结底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各自有各自的苦楚和无奈。
  
  2005 / 3 / 25
  这段日子没有记日记,前两天刚刚结束的那个化疗疗程实在把我折磨得无力动笔。化疗是孤独的,当难以忍受的感觉扑面而来时,全世界只剩下了可怜的我。半梦半醒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分不清白天黑夜。甚至没有力气去期待一切快点结束。
  一直到药劲慢慢退去,我才想起生活中真的会有那么多艰辛和无可挽回。病榻上的拿破仑也说过,“当年我搅得世界天翻地覆,现在却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世界总是一样的,只是生活让我早早感受了沉重和阴暗的前一半,轻松光明的后一半需要我付出更多努力去争取、更多耐心去等待罢了。
  
  2005 / 3 / 31
  趁着化疗间隙,和好友一起去爬山。山上有了新绿,路边的野花也已经开了。
  我用力地呼吸,但好像还是无法吸入足够的新鲜空气来恢复体力。走走停停,山在我心里越走越高。
  生病前也总是在春天爬山。每次爬山归来,都会感慨自己好渺小,这次却没有。以前,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抬头看到天空那么高那么广阔离我却那么远,就觉得自己小得可怜,那么微不足道,一回到日常生活,也就走回了爬山前的原点,一切又周而复始。这个想要那个也想争取,似乎人定胜天、无所不能,把爬山得到的那一点点启示又统统还给了大山还给了大自然。
  我坐在草地上,闻着草木的清香,遥望着天空。其实,天空从来就是那么高那么广阔,离我们也一直那么远。站在马路上一抬头,天空就能映入眼帘,无可比拟,包罗万象。我们太年轻太幼稚太心高气盛,只看到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还不属于我们,于是感到永恒的匮乏和焦虑,就那么不知疲倦地争啊抢啊盼啊等啊。直到那么一天,生活给了我们始料不及的遭遇,重重地把我们击倒,我们才重新拾起丢在山上的启示。这次,我不会像从前那样少年不知愁滋味,生活已经在不经意间教会了我太多。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2005 / 4 / 2
  要开始最后一个化疗疗程了。化疗结束后,我该做点什么呢?
  妈妈说今后我的生日要改到8月31日,就是我手术的日子。那天,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想今后不论是考研、工作还是其他,我都会对与病魔抗争重返这个世界后的生活倍加珍惜。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生活和我都将赋予彼此崭新的意义。癌症的确让我失去了很多,但沮丧和危机过后,我也学会了与心灵对话,懂得感恩。
  
  2005 / 4 / 5
  爷爷奶奶来我家了,昨晚我和妈妈睡。很久没有和她一起睡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睡得还很香,发现她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爸爸又何尝不是呢?他们都为我付出了太多。而这些,却都是我用文字无法表达出来的。
  
  2005 / 4 / 9
  生活永远不会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进行,即使事情在你和所有人看来都顺理成章。和前五个化疗疗程一样,昨天如期去医院做了血常规检查。今天,血检报告出来了,白细胞、血小板计数都过低,不能继续化疗了。我的主治医生任大夫还在云南开会。我能做的只有暂时停药,等医生回来。又是等待……
  
  2005 / 4 / 11
  昨晚联系到任大夫,他说他今天回来,让我去找他,我满口答应。早上和妈妈白跑一趟,他下午才能到,抱怨自己昨天应该问得清楚些。做病人真的很难。下午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药方。
  
  2005 / 4 / 16
  过了五天炼狱般的生活。任大夫介绍的升白细胞的药和那个让我几天几夜睡不着的胃管一样,都能成为我的梦魇。自从开始服用那药,我见到食物就恶心、呕吐,整天乏困无力,像个怀孕的妇女,经历着强烈的妊娠反应,与恶心做着殊死搏斗。
  但我还是挺过来了。我的化疗历程也就在这个噩梦醒来后,画上了句号。我终于走过了不是正处于化疗疗程就是正从化疗中恢复过来、不断对付癌症的半年。但一切还没有就此结束,治疗的脚步不能停。我还需要每个月验血、定期进行检查……
  
  生活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另一个起始的原点。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都没变,是重复也是重生。太多的人心底都曾蕴藏过无数辛酸的泪,但都从时光的泥泞中爬出。那是生的韧性也是活的使命。岁月飘逝,大河东流,旭日总会升起,我们还得继续上路。
  痛苦是暂时的,不论是持续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年,终究会渐渐淡去,生活会被别的感觉取而代之。人生,注定要经历这些流转迁徙,甚至是生离死别,这是生活难以避免的缺憾。可也正因为这样,一路上亲人、朋友的企盼和守候才更弥足珍贵。
  感谢命运。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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