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之滨有个小王庄，庄前有一条小河，哗哗地流向远方，圈起了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一场春雨过后，麦子清新如洗，绿得逼人。 庄里有位张奶奶，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跟着孙子过。每天早上鸡叫头遍时，她借着晨光起来，舀一碗清水，放在老榆树下的石桌上，握住一把圆润、透亮的木梳，拢住黑白相间的头发，梳了又梳，通畅之后打成结，盘成一个窝头大小的鬏。收工前，她并起食指与中指，沾点水摸平散发。太阳上了树梢，张奶奶梳洗基本结束，缓缓地站起来，拿了干裂丝瓜瓤，刷净衣服，才安静地坐下吃饭。
太阳升高了，张奶奶走出院子，到赵奶奶家玩纸牌。每次，她去得晚，只剩下一只豁口的凳子。张奶奶从兜里抽出一条四方巾，对着凳面，抹了又抹。赵奶奶没好气地说：“你干净，我家伺候不起，下次自备凳子吧。”张奶奶并不饶她：“你这老不死的，我替你家擦凳子，你还说我，天下有你这样的人吗？”老人们都咧开嘴，笑声从缺齿中漏出来。张奶奶打开随身携带的圆形盒子，沾点灰黄色的海绵，开始抓起了纸牌。
天逐渐热起来，知了凑起热闹，叫个不停。张奶奶握住纸扇，轻轻地扇着，一只苍蝇追着扇子飞来飞去。张奶奶捏着纸牌，嘴里不停地骂道：“这么不要脸，追住人家的扇子不放。”
赵奶奶打趣道：“这是电视里说的爱屋及乌，你咋不知道呢？”张奶奶啐了她一口：“还不是你老不干净，招来苍蝇啊。”张奶奶接连和了两牌，接过她人递来的角票，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要不是孙子大宝过来催她回去吃饭，她还真不想离开。
下午了，张奶奶一般不出来。她让大宝提来一桶水，摆好凳子，架好盆，坐在榆树下洗衣服。孙媳妇嘟着嘴巴：“奶奶，就那两件衣服，明早一起洗吧。”张奶奶赶紧摆手：“洗衣机那东西，好是好，可都把衣服洗烂了，还洗不干净。”孙媳妇撇撇嘴，使劲地捶了一下在旁边偷笑的大宝。张奶奶装着没看见，轻轻地搓着衣角，边搓边提着衣服迎着阳光看看、摸摸。
孙媳妇又拧了一下大宝：“花这样工夫洗衣服，孩子都能生出来了。”张奶奶挺挺腰：“你错了，记得生大宝爹的时候，只是一袋烟工夫。”孙媳妇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这样一来，医生都失业了，对不对啊，大宝。”
大宝不理她，拿件衣服搭在肩上：“你净胡扯，我下地去了。”大宝一走，孙媳妇待不住，去串门了。
只是到了收水费的时候，孙媳妇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月水费又涨了。”张奶奶劝道：“用点水没什么，人只要没病没灾就好。”孙媳妇嗑着瓜子：“能不生病，当然是好事了，要不拖累死人家了。”
一家人就这样说说笑笑，还真是太平。可庄里总得有点事情，还真让张奶奶赶上了。这不，沿海加速开发，小王庄名列其中。庄里要拆迁，只补助一点钱，庄民一万个不愿意。
开发商等不起啊，立即指挥工程队进村。大型机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张奶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袋里犹如装了直升机，嗡嗡直响。庄里老少爷们已经直直地站在推土机前，推土机一停下，后面就蹿出凶神恶煞的拆迁队员，架走了一个个老少爷们。机器又前行了，离村子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张奶奶一身素净，颤巍巍地立在前面。拆迁队员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上前就拖。张奶奶银发飞舞，抡起拐杖就打。拆迁队员一挡，张奶奶站立不稳，倒向推土机，血顺着额头流了出来……这立即点燃了庄里男人的血性，纷纷冲了过来，开发商吓得钻进车里就跑。
张奶奶住进了医院，庄民都来看望她。赵奶奶悄悄拉住她说：“平时也没看出你有什么胆子，可整出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敢相信。”
张奶奶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说：“本来只是想去看看孙子，谁知道他们弄脏了我衣服，不拼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