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阴 这些树也是我的穷乡亲 见了面就向我打招呼 它们绿给我看 它们黄给我看 它们脱光了上衣给我看
每一棵都青筋暴露 瘦骨嶙峋
我却不知道它们是谁
搞不懂我们之间有啥亲戚关系
它们都参加了我祖父的葬礼
一棵树高举着灵幡
三棵树披麻戴孝
五棵树跪倒在夜色里 大声哭泣
据说有一棵树是祖父栽的
据说有一棵树还把母亲搂在怀里
据说有一棵树见证了我的出生
据说我曾骑在一棵树的脖子上
据说树干上还有我刀刻过的痕迹
据说我长得越高树阴就会越低
杂 技
10岁时，我的体重是56斤
20岁时，我的体重是112斤
30岁时，我的体重是168斤
168斤是什么概念?
等于20岁的我扛着一个10岁的我在大街上走
或10岁的我扛着一个20岁的我在大街上走
或一个10岁的我扛着两个10岁的我在大街上走
气喘吁吁，还不能放下来
更可怕的是：上述三种情况，随时都在转换
两 栖
在我的少年时代，村子有井底之蛙
没有贫富差距。池塘里哪怕只剩一碗水
也要端平。连蝌蚪也白以为与鱼儿是同类
摇着尾巴追逐穿连衣裙的锦鲤
痛苦源于成长
我希望减少青春痘，却增加了胸毛
蝌蚪幻想美人鱼的爱情，却长出了后腿
我厌恶贫穷，蝌蚪厌恶多余的肺
当我们彼此互相厌恶时
锦鲤已穿上月光织就的婚纱
后来我到了省城，蝌蚪也跳到了岸上
我发现自己，除了身体之外
和别人都不一样。尤其是思想
大多数人是爬行动物，是统治世界的恐龙
唯独我是两栖动物，跳跃式前进或后退
口头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其实我早已被同化。我很少回老家
再也不能适应乡村生活
再也不能像蝌蚪那样，返回头爱上青蛙
嘭
那个矿工从巷道里出来
外面有更大的黑暗等着他
一颗星星冲他挤了挤眼睛
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在回家之前他要洗一洗
保持七窍畅通耳根清静
但他洗不掉瞳孔里的火焰
胸腔还残留着瓦斯
这个时候女人还在梦中
他顶着矿灯走了进去
蹑手蹑脚不想惊动她
却一不留神踢倒了暖瓶
街边的梧桐
早就被人扭断了颈椎
不允许昂头向高处生长
那样会挡住短浅者的目光
不允许与马路对面的异性拥抱
那样会拦下超载的车辆
行人走过，必须拍手
汽车驶来，必须鼓掌
繁琐的动作一直持续到霜降
才能抖落遍地脏手套
才能稍事休息，泪眼相望
即便是这样
还要小心被醉电开的快车撞断脊梁
还要忍受一肚子污秽吐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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