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他人的痛苦使我羞愧，彻夜难眠 现在，世界的残缺施加在我身上 我必须继续吞咽夜的墨水 吞咽苦涩，直到尝出一点甘甜
墨水
说：“墨水比血液更加诚恳。”
倘若我的笔触只停在风和日丽中
而无法深入事物的阴影，那么它只是
一截枯枝，而墨水是漂浮败叶的血
自己
在异乡，在一张张异族的脸上
在一次远行，一处从未见过的风景地
在习惯了雨水却突然闯入的沙漠瀚海中
自己被改写――自我沉没，他者浮了上来
他者
交织一起的人和事物?愿穿越他们的
爱、恨、情、仇，化作甘露和清风
暴风雨常在我头脑中呼啸、发作
沉寂的片刻，听到远方传来低声的哭泣
颠覆
颠覆是人对事物的背叛，还是事物
对人的打击?总之，两者都受了伤
秩序被改变，需要内心去重建、辨认
颠覆悄然无声，从舔舐伤口开始新年
伤
伤与飞，如残损的手掌抚摸大地
铺天的灰烬中保留了爱的余温
亲爱的伤：心的伴侣，身体的恋人
请从新的伤口，开掘我们新的源泉
爱
将它分成无数份，每一份与原份
一样重，将这个词放进内心的炼丹炉
用一生的时光炼就它。它是圣徒
取之不尽的面包和酒：肉身和血
遥远
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中心，在它之外
构成了偏僻。遥远，一种具体空间
一棵树、一只鸟、一个人，都是中心
遥远在迁徙，所以它的王国辽阔无边
倾心
倾心者向一朵小花交出自己
他不总是倾心于那些庞然大物
在细小和温柔的道路上他走得更远
人们说他是投降派，其实是舍身忘我
语言
向内的窗户，洞悉心灵的长夜
洞悉星光和破晓的曙色。一切关闭了
只有母语，留下重返的襁褓和子宫
搜集时光碎片，重塑一个水晶婴儿
长夜
长夜太短，不够我做完一个梦
白昼太长，我编织不胜其烦的故事
新世纪不新，仍是那些旧面孔
旧世纪不旧，废墟里走出一群新人
面孔
有时叫脸谱，其实是一张地图
可见的地貌是时光的堆积、岁月的刀痕
四十岁前父母和先人描画了它
四十岁后独自照料。修修补补
地图
在地图上旅行是可能的，如内心的奔突
经度和纬度，构成了太多的十字架
在地图上旅行是可能的，我如此轻易地
到达了楼兰、尼雅，到达了设拉子、地中海
十字架
一场暴力过后，我们背负起自责的十字架
暴力沿着它，在横向传染，在纵向遗传
现在，我们一点点将它背负起来了
蝼蚁般的身躯，必须背负起大地的重量
蝼蚁
蝼蚁的命也是一条命啊
命如草芥?得倒过来说：草芥是命
被不可知的力量控制着，命如琴弦、游丝
如一只龟，在命运石板上敲打出火花
沉默
在沉默中安身，逼仄而充沛
在沉默中积蓄星空的运动和实力
请靠近大自然：一种无言的教诲
请在内心保持：一种静默的猛烈
超越
超越不是上升，而是转折、改变
是放低自己，一直放到尘土的高度
将傲慢放到谦逊的大海中不见了
更彻底的：在无限坠落中超越了
交换
世界交给我这具肉身，我要
妥善保管、使用，当我活得厌倦了
就将它还给世界。我得救于
人与人交换痛苦的时刻
厌倦
厌倦是千回百折的绝望
是冷漠、延宕，突然丧失爱的能力
而绝望是垂直、坠落，像一块铅
转瞬沉入无底的深渊
土地
土地，或者人民，一种隐形身份
没有人说到一分土地或一个人民
为了寻找一种对位，我将他们纳入
具体时空――请还给他们血肉与魂灵
背影
请不要转身，请保持这个背影――
一门模糊学，让想象力越过肩膀的山冈
因为一旦转身，美女可能变成野兽
而背影的前方，可能是半空中的残局
镜子
在镜子诞生之前，人与人互为镜子
在镜子诞生之后，人与人互为水银
水银砸在地上，溅起灰色浪花
镜中人：一碎再碎的玻璃碎片
浪花
以浪花和碎片的方式见证
以街头小报的方式抵抗小说
以憔悴的诗抵抗发福的散文
以语言炸弹抵抗电视催泪瓦斯
遨游
星辰――这些放之天空的灯盏
灯盏――我头脑中冉冉升起的星
星光的国度，布满流放的路
数不清的摆渡船，丢失在天边外
星
没有氛围的星。随着年岁的增长
反对者多了，赞成者尚未诞生
人群将你挟持到半空，收敛了根与翅
有时睡着，有时醒来，乌云送来了枕头
半空
沉思者居于半空，梦想者居于半空
凌厉的抒情，大风一样刮过树梢
像上帝一年365次降下闷雷和闪电
被抒情耕耘过的半空，降下雾霭
梦想者
说：“梦是一种第二现实。”
而现实，被拖进了梦的秘密国度
对美的研究巳攸关性命和未来
孤单而决绝的思，伸进一致的沉醉
羊蹄
这片被踩踏的草场，原是一片水域
畜牧学家认为，羊有五张嘴巴吃草
四个蹄子吃得更凶。当我学会从羊蹄下
观察世界，就回到了牧草和泥土的家园
沙漠
沙漠从我身躯的故土上铺展开去
置身一种极端的地理，我心柔和
柔和如沙漠的暮晚，如沙丘的长眠
丰盈与荒凉，来自这部瀚海之书
音乐会
一碗黄沙中有亡灵们的舞蹈
脚踏毁灭的一页。像胡杨洞穿了大荒
沙砾与沙砾的打击乐，你还听不清
但每一沙砾，都是细小音符的呻吟
大荒
洪水的大荒怎能比得上瀚海的启示
我曾在天空放牧星星，现在坐下来
在沙上写下诗篇。就像淡水加了点蜜
诗的未来――为一杯死亡添加一勺生命
诗篇
我起身，像大海上的新航行
我迎向时日与旷野，不悲不喜
我倒在大地上，不增不减
我再次起身了，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