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的诗_于坚诗十一首

时间:2019-02-1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看见了秋天      一本旧杂志的右下角 我看见了秋天   有首遥远年代发表的诗歌提到它   还提到 风 蒲公英和快乐的农夫   他噘着嘴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
  提到旷野上的红日和那种享福般的孤独
  一堆陈词滥调 令我热泪盈眶
  我听见落叶的脚在墨迹间沙沙走动
  我看见那个隐遁多年的农场出现在雾中
  那些蒙面的狼群周身裹着灰袍
  在镜子里伸出舌头
  就是当年也没有如此贴近
  
  芳邻
  
  房子还是这么矮
  樱花树已长得高高
  亮出一身活泼泼的花
  就像那些清白人家
  在闺房里养出了会刺绣的好媳妇
  这是邻居家的树啊
  听春风敲锣打鼓
  正把花枝送向我的窗户
  
  农家
  
  大野苍茫 农家只收拾自个的一小块
  父亲弯腰割稻谷娘子跟在后头
  拣落下的稻穗 每一次拣拾
  动作
  都像淘金人那般珍重 似乎在追随
  神的脚印 起风时停下来揉揉腰杆
  小孩蹲在草垛上玩蜢蚱
  创造了一个儿童乐园 黑狗有时当他老师
  一跃飞过了水沟长大了他也要这么跳
  野猪站在山冈 张望时有舅舅的表情
  太阳过后 乌鸫的羽毛忽然黑暗
  又是一年 隐秘的欢乐涌起在大地深处
  地主们再次体会着
  
  推土机――仿保罗?策兰
  
  推土机穿着黄裤子履带上沾着骨头渣
  就像来自外星球的野蛮人它们埋头就挖
  它们拆它们挖它们早上拆中午拆夜里挖
  它们戴着安全帽一吹口哨就变出一朵蘑菇云
  它们拆我们睡不安稳它们挖出来一个个失
  眠者
  它们昨天拆它们现在拆它们明天还要挖
  拆掉了祖母的老柳树拆掉了爸爸的旧帽子
  拆掉了妹妹的玩具箱拆掉了哥哥的破鞋子
  它们拆它们只管挖扬着长鼻子张着钢嘴巴
  挖掉了夜晚的黑被窝拆掉了月亮的黄戒指
  拆掉了湖泊的蓝皮肤姐姐要投奔金发的玛
  格丽特
  它们挖许多大坑埋葬了土地神的遗骸
  它们拆它们挖它们大吃大喝点上灯接着挖
  挖出个白茫茫大地拆出一张张白纸它们接
  着拆
  死亡是那位系着红领带玩多米诺骨牌的大师
  它们拆它们挖我们跟着灰搬家再搬家不停
  地搬家
  它们拆它们挖我们天天喝牛奶坐电梯学习
  擦玻璃
  它们挖接着挖春天大婶没有地皮种她的鸢
  尾花
  哦 它们拆它们不停地挖 妈妈啊妈妈
  我想回老家
  
  骑烟的邮递员
  
  骑烟的邮递员
  只有你知道诸神的住址
  请把我的诗寄给它们吧
  永恒的编辑部
  请斧正请修改
  请存档备案
  或一掷了之
  
  立秋
  
  秋天从立秋这一日开始
  光辉升起 头一个个垂下
  露出暗藏在背后的影子
  诸神作证 重量所致 并非妥协
  继续趾高气扬是由于没有收成
  轻浮者缺乏阴影 大批退场
  荒凉为另一轮圆满腾空了桥梁
  幽暗 凉气丛生 秋天外面
  时代的大象继续晃着金耳朵
  我走出广场
  从箱子里翻出母亲织的旧毛衣
  坐下来整理自己的一生
  
  读《博尔赫斯诗选》
  
  1967年 他住的地点在波士顿以北
  一小时的路程翻译者说
  借着白昼里的光芒 房间的二楼
  可以看清楚那些被忽略的诗我估计
  也可以看见一向被低估的田野
  有个黑皮肤的农夫在地里干活
  他举起锄头又重重砸进土壤
  动作很像中国北方的农民 阳光
  再次照亮了土豆 一个个带着泥巴
  就像醒来的宝石他弯着腰捡
  露出皮带和喜欢扭摇滚的牛仔腰
  工装裤是李维斯牌 有人在附近从事翻译
  他不会知道那些麻烦事 也不知道
  下一场雨何时要来 下一部书何时问世
  越洋过海他的家族住在此地已经二百年
  家乡黑话早忘光了 非洲口音没变
  最后他把土豆装进麻袋扔到车厢里
  蹭掉鞋跟上的泥巴 开着红色小卡车
  一溜烟驶向苍茫把落日也带走了
  1967年 红旗插在城头 高音喇叭播送着
  革命歌曲:“东风吹 战鼓擂现在世界上
  究竟谁怕谁 不是人们怕美帝 而是美帝
  怕人民”
  我十三岁 铁眼睛的盲人在广场复明
  有位管理员抱着书跳出图书馆自尽
  1967年 当黑暗在为我准备将来
  有人在波士顿以北翻译博尔赫斯
  其中有这一句“这么多昂贵的证据。
  尘土使我们难免一死……”
  
  爵士乐
  
  一场雪刚刚停在云南山冈 于坚
  须发全自 盯着咖啡馆的招贴画 三个
  纽约客黑指头 白指甲 抱着老贝斯
  没有声音演奏会是音乐史上的一场车祸
  多年前在哈莱姆 唱片铺里 阿姆斯特朗
  打着哈欠
  怎么也找不着他喜欢的那盘磁带 眼泪横流
  邋遢的大叔哭什么哎走过海关我还在猜
  密西西比河啊去了大海月光犹在
  有个姑娘她叫谢南多 带走了我的少年
  “啊谢南多 海浪向西流 遥远啊
  滚滚的河 啊 谢南多 我永远怀念你”
  毛主席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同意
  去了花箐农场秋天刨土豆 装筐时黄昏
  来了
  一丛矢车菊站在雾边 望火堆里的残烟
  灰鹭走下斜坡天空苍老青春嘹亮
  我甩着长头发 弹吉他 喝白酒 写长诗
  雨后多青山鹧鸪在叫唤
  后来它们统统被关进黑暗的大门
  我抱着自己装配的小收音机躲进被窝
  听美国之音播放爵士乐 干扰太大
  像夜晚的星空 听起来闪闪烁烁
  
  在托马斯?特郎斯特罗姆家中谈论诗歌
  
  天空蔚蓝如诸神衣裳
  我们坐在托马斯家的果园里
  谈论着大海和诗
  前者环绕我们 野蛮 没有文明
  蓝色的大神道成肉身
  它自己是自己的主和膜拜者
  这种方式令我们着迷
  舞文弄墨 最终是为了匿名于洪荒
  海鸥在天空下哭泣年轻时我在工厂做工
  焊接拉煤炭的翻斗车肌肉发达
  像是奥斯威辛人瘦脸膛上嵌着白牙齿
  下班前与女工调情 然后带着她骑车疾驶
  托马斯医生 供职于斯德哥尔摩一家诊所
  胸前挂着听筒诊断来自图书馆的苍白人士
  四十个秋天 没留下一根胡子
  诗人与诗人之间 心有灵犀 无言以对
  夫人在海底烹调晚餐 油滋滋作响
  什么被放多了 什么不够 鱼的味道在瓷
  器中失败
  出于礼貌我啖了一口 准备用更长的时
  间
  将那异味吐掉 记下这个黄昏
  虚无的火炬分野美学 那是将来的事
  回忆起自己的第一支笔
  都是在学校都是在学校
  大家会心一笑
  有个果子先于秋天掉在桌布上
  停在玻璃杯外 离篮子还有三分
  翘着把似乎在为独立 洋洋得意
  我看到暗红色 燃烧过度的一面
  他那边或许正对一个虫眼
  黄昏时我们看着老迈的雾从大海走向森林
  在各自的母语中
  想着怎么道别
  
  致西班牙诗人Emilio Arauxo
  
  通信十年 从未谋面 我猜想
  你的信来自某个秋天午后的土地
  或许是洛尔迦送来的 多年前在云南
  我读他的诗那是一个早晨 大海越过高原
  背来一袋光芒 也许是在深蓝色的黄昏
  你放下铲子指头沾了些口水站在门口
  在便条簿上记点什么 像是抓到一把蚯蚓
  我看不懂 你的信有某块土地的泥巴味
  并不意味着神秘诗人来信 那就是:
  世界美如斯 有时你寄来照片 上面有老
  人陶罐
  妇女 孩子和神情忧郁的土豆 也许并不
  忧郁
  那是表情的另一面喜悦安详
  日复一日的白昼夜晚水井产床
  日复一日 母亲渐瞎 乌鸦发白 祖母去
  世
  我喜欢你的生活
  在我的祖国这是一个梦
  那是你的面具那些停在河谷两旁的农场
  那些旧城堡 那些在人们身后等候秋天的
  村庄
  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树 如果有风
  它们也会随着窗户摇晃
  
  喜树
  
  再次经过栖息于山坡下的庭园
  发现它已被冠名喜树挂上了小木牌
  像是革命时期的犯人就要送去枪决
  开个玩笑植物学系的工作 目的是
  多识鸟兽虫鱼之名 蓝果树科 喜光
  我国特有 分布于长江以南 树干端直
  枝条伸展怀抱着自己的阴影满足于孤独
  在黎明 在傍晚在雨后黄昏 在深夜里
  在那灰扑扑的青年时代 我默认它
  就像默认着一位先知 它的接纳从不吝啬
  哦 某日 我们在下面站着 雨停时青春
  结束
  那是一个无情的秋天 枯叶没有随风而下
  并非长得与众不同 只是恰巧避开了同行
  和异物的遮挡赢得阳光也要被集体放逐
  绿色烽炉从不熄灭当烧焦的黑暗无以
  言说
  我就指出它 看哪这棵树 看哪 这树
  那么多眼球在晃动光芒这活过来的绿骷髅
  那么多泪水挂在风暴之后 刚刚知道
  它叫喜树看不出与周边的乔木
  有何不同 都是叶子都是树干都是
  疤痕累累 被时间伤害过度的皮肤
  都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上去
  仿佛那黄金天空 隐藏着一座大教堂
  我不知道这一次喜悦与上一次有何不同
  每次路过我都被击中 忘记 又再次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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