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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镇哪个村子选举 [一个村子的选举]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李育善   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研究生学历。在《文汇报》《陕西日报》《美文》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一百余篇,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等刊选载,获各类文学奖十余项。2006年出版《李育善散文集》。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政府机关公务员。
  
  一
  
   是十几年前了。
   那时我在市郊一个乡镇工作。
   深秋一天早上,雨过晴朗,天蓝的又深又远,我从前洼村检查完换届选举,返回路上,心情也朗然,走到机关门口,看见黑压压一堆人在围着王文书嚷吵着、叫骂着。
   团书记赶紧跑过来?我,不让那些人见我。
   哎,书记回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那些男男女女挥动着手里的大白纸,潮水般涌了过来。
   书记,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一个瘦高个冲到我面前喊着。
   其他人也吱哩哇啦乱叫一起,洪水冲出水库大坝一样,震得人耳朵都疼哩。
   咋了,咋了,叫一个人说,都别吵吵了。我也吼叫起来。
   都甭吱哇了,听我说。那个瘦高个一挥手里的纸片喊道。一下子都不出声了,只听见各人手里的白纸刺刺啦啦。
   我村里选举,没按这《选举办法》来,你说咋办,你管不管,?。瘦高个涨红着脸,手在乱扬,嘴都哆嗦着,跟人嚷仗一样激动。
   一听说是选举的事,我也高喉咙大嗓子说,请大伙放心,这次选举会按新的《选举办法》做的。
   那咋没办呢,那些狗日的咋胡弄哩?大伙又是一窝蜂吼吼起来。
   你没看,这报上明明说选委会要群众推选,他支书村长一说就定了,咋一点王法都不懂。是人窝里一个低个子大眼睛的喊哩,他挤过来给我抖搂着手里的白纸。
   我这才明白,他们人人手里拿的是复印的《陕西日报》,那上面登着《陕西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
   这可是省人大颁发的,是法呀,村上耍的比省上还大么?一个圆脸的中年妇女一边指着复印的报纸,一边塞到我面前。
   我们是为公道自己来的。一个年长的白胡子老者颤颤悠悠说。
   对,是自愿的,自发的。又是一哇声吼。
   这报是我在街上买的。
   是呀,村上的都不知道拿去包他妈的X去了。
   我是拿拉架子车钱复印的。
   我是钉鞋钱复印的。
   我是拿卖猪娃子的钱印的。
   我是用卖头发窝子钱印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都在说那手里捏着的复印的报纸。
   我可是卖完菜,用那报纸印的,花了一块半哩,五斤青菜哩。那个长脸龇牙的中年人,我认识,是出名的吝熊,娃看书都嫌灯泡大了费电,和老婆闹。他肩上担着两个空笼子在晃悠着。
   我挥舞着双手,又一次提高嗓门说,那是这样,大伙先回去,留下十个代表慢慢说,其他人都回去收包谷喂猪打工摆摊子去,要是选举不公,各位拿我是问。
   我说着,啪啪啪拍着胸口。
   你还能向可怜人说话?整天在村干部屋里轰出轰进,吃吃喝喝,哄我这些瓜熊哩。是那个快嘴婆娘在嚷嚷。为计划生育没“三查”,我上门找过她。
   你胡扯熊哩,走,给我朝回走,书记是那号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扯着那女人的胳膊。我赶忙拦住,怕他们打起来。
   咋,你张你妈的X,还是人来疯,在屋里你是龟孙子。女人言馋口满地骂着,男的不言传了,只是拽着走。
   都不吱哇了,听书记的,咱是来办事来,不是来寻事的。那位白胡子老人一说话,立马静下来。
  他一口气叫了十个人名,说,这些留下,其余都回去忙去,该干啥干啥去。
   行,有五爷,咱都回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吆喊着。
   人们一流带串走开了,把手里复印的报纸小心叠好,有的装在身上,有的别到袖筒里,有的夹在胳肘窝,有的放到笼子里,有的还捏在手里,骂骂咧咧走了。
   我让文书打开会议室门,叫上刚从皂沟村回来的副书记侯满。文书给每人倒了一杯水,我给发烟。我开玩笑说,这烟是专门给你们买的,好烟蓝好猫,放开抽吧。
   该不是谁送的吧。那个瘦高个说道。
   你们谁给我送过,你们说说。我也笑着说。
   狗日的胡说啥哩,好烟把你那臭嘴还塞不住。白胡子老人骂道。
   副书记老侯是个农村百事通,他主持会议,说大家反映问题是好事,说明我们工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可不能一流带串来,哄哄成一片,听谁的呀,今后不准这样了。是这,一个一个说,最后了叫书记一锤子给定音,看,这样行不行?
   行,没啥说的。大家异口同声道。
   听了大家说的,我清楚了:原来是为选委会人选的问题。还有要清查村委会的账。
   我认真地说,大家这种集体意识、民主意识,让我敬佩。选委会是在镇上指导小组指导下成立的,可以由上届村委会开会推选,支书可以任主任,老村主任不当了,可进可不进选委会,让村民自己定吧。村上经济问题镇上会派专门调查组清查的。
   支书是个大软蛋,主任是个老狐狸。多少年了,主任一个人说了算。这次直选,他也反复斟酌,一怕选不上没面子,二也落个高风亮节,就提前给镇党委递交了辞职书。谁心里都有一杆秤,他葫芦里卖的啥药,大家心知肚明。白胡子老人一板一眼地说着。大家也支起耳朵细心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老侯朗朗地说,老人家你说咋办好?
   我的意思选委会主任还叫支书当,其他副主任、委员几个人叫大家推选去,这既符合《选举办法》,也体现党的领导,体现民意嘛。老人胸有成竹总结性地说。
   老人说完,老侯征求了大家意见,都说,他们要说的就是老人说的。
   老侯说,没有啥了,都听书记讲,不要插话,有啥等讲完了再说。大家点头同意。
   我说,首先给大家道歉,由于我们工作不细,害的大伙儿跑路耽搁事。请大伙儿把心放到肚子,这次选举谁说了都不算,只有这《办法》说了算。侯书记,你下午就带人进驻村上,走访走访,听听大家的心声,拿一个具体方案。先把选委会推选出来,做好服务指导工作。整个选举过程要民主、公开、透明。各位看这样行不行。
   行,书记说的是咱心里话。
   会散了,我又给大伙发烟,和老侯一块送他们出大门,还撂下一句话:有事儿就来找,不管公事私事。
   没麻达。一片洪亮的声音。
  
  二
  
   一天中午,阳光灿烂着,开完基层干部会,村干部一伙轰到我房子,各说各的难处,各叙各苦衷。西塬村主任李顺实在门口透了好几次,叫他进来,他说等一会儿。又过了一会,他头又伸进门缝,我出去,他从西服内侧兜里掏出一沓纸,笑着说,书记,感谢组织多年的栽培,我也没给组织丢脸。如今年龄大了,身体又多病,脑子也僵化了,我就不干了,让年轻人干去,他们有开拓精神。我深情地说,老李呀,你可是咱西塬村的功臣,村上那几个厂子都倾注你的心血,不能退呀!你不能退。
   他又笑笑说:那都是上级重视的结果,其实我没干个啥。几年前都说不干了。这回请领导放我一马吧。说话间,我房子那几个在喊叫。我说,那是这,你把身体当事儿,回头我到村上来再好好谈谈吧。
   老李已经六十好几了,在村主任岗位上干了近二十年了。他脑子活泛,友善交往,先后争取区人大办、区政府办包抓,村里建起了饮料厂、轧钢厂、养猪场,农业税、三提留五统筹都是集体统一交的,群众不交钱,还分红利哩。他是市级劳模,该有的光环都有了,该办的事儿都办了,儿女们都安排到党政部门。在村里他们的家族也大,里里外外把人都耍了。上级来人接待,一般不让别人插手,谁见了都要戏称他是个难得的农民政治家。
   我到西塬村去和他长谈过几次,他在政治上很成熟,对问题的分析,对事情的判断,都有独到的见解。可走访群众,看法不一,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还有的在背后叫他老狐狸的,有多年来一直反映叫查账的。第一次见白胡子老人,他问我想听真心话还是假话,我说当然听真话,他笑着说,人很有本事,私心重,太狡猾,慢慢你就了解了。有人叫查账,镇上前任领导也查过,屁都没查出来。
   那天,我和镇长一块检查周元村水毁河堤工程,随路来到西塬村李主任家里。他正和一位中年人喝酒,他介绍说是市农办的余科长。余科长笑笑,说,明年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给西塬村列上,镇上报的没有,镇长也随话答话说:那感谢你,给我们又增加了一个村,来敬你一杯。余科长说,增加难,不行了镇上调剂一下。我说,来来,先不说这事,喝酒喝酒。
   正喝酒间,科长腰上皮套里的手机唱起来了,是局长叫他哩,他说他正在路上走哩,就匆匆走了。
   镇长说,老主任,我们还想让你在干一届哩,他莞尔一笑说,哎,大半辈子都给村上了,也不见得能落下好,如今老了,脑子也不活泛了,真心不想干了。我说,你是咱镇的大名人,真的,咱工作离不开你。他说,来,再干一杯,说着昂头喝了。放下杯子,说,不当了,不等于说就不管村上的事儿了,也算个顾问,顾上了问问。
   说到选举的事,他很认真地说,选接班人太重要了,选不好就把村子的前途毁了。进选委会有人有意见,我就退出来,现在这人端上碗就好,放下筷子就骂娘,让他们民主去么,看能成个啥精?我和镇长交换了眼神,镇长说,那你说咱村上谁是最合适的人选。他闷了一会,像是思考又像是悠闲地摇晃着脑袋,手在椅子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突然睁大眼睛,像很兴奋地样子,说,要说人嘛,我也盯视了好几年了,李强民是个苗苗子,他高中毕业,又当过兵,还是村上的电工,人老实,干事有闯劲。哎,不说了,不说了,一切都看民意去,我只是冒撂几句闲话,领导别在意,来叫屋里人再闹几个菜,咱好好喝一场。
   他说的李强民是他本家侄子,是村上的电工。人倒也实在,就是蔫不塌塌的,瞧不起人,不和凡人答话,外号叫蔫蛋加张鸡X。
   老侯在推选选委会成员问题上也费了一番心思。他征求了支书李益民的意见,又征求老主任的意见。告状的一方依然坚持要召开村民会议推选。最后决定选委会主任由支书担任,副主任、委员推选产生,正好按着白胡子老人的意思来了。
   连续几个晚上,老侯带着几名干部在村上跑,先是一个村民小组一个小组开会,每个小组推选一名委员。小组开会时,镇上干部和支书组织,让村民画票投票。整个过程比较顺利,为了平衡村上两大姓的关系,让委员刘刚林担任副主任,村主任李顺实说辞了,也没推选他。他也放话说,这一下他一身轻了,啥也不管了,谁都甭找他了。
   老侯说,农民政治家又给我们玩心眼了,得防一手。
   选委会成员公告贴出之后,村上人像看耍社火一样,一拨一拨涌到学校门口公开栏上看,看过有人就骂:XXX,那瞎熊样儿还能当委员,当他妈乃X哩。有人叫起来:XXX,流氓小偷,X他妈把眼窝瞎了,选那狗日的。
   叫骂声像一阵风过去了,说归说,骂归骂,村里人还照样各忙各的去了。
   第二天早上,镇上院子又来了一伙男女老少,嚷嚷吵吵着,说不公平,选委会里为啥姓刘的多一个。
   老侯让留下几个人,给大家说清楚当时推选的情况。他大不咧咧地说,这可是召开村民会选的,咋能不公呢,再这样说,把我可气的肚子都疼哩。老侯还给他们学习了《选举办法》,也说了一笸篮好话,都是邻里乡亲哩,说话咋恁不梨沟嘛。
  有个年长的大鼻子大眼睛的说,走回,怪咱这瓷熊愣种掮西瓜上省,叫人指拨着转,跑路费鞋底,说话费唾沫。
  
  三
  
   刘刚林是个嘴快脚快的热心人,对大家的事儿很上心,四十多岁的人了,从来没当过村上的啥官官子,哪怕临时小组负责也没有做过,这次做了选委会副主任,他兴奋得一夜都没合眼,想像着咋样开展工作,咋样给主任做好得力助手,咋样在那些平时瞧不起他的人面前显摆显摆。
   没等天亮就起来翻箱倒柜,找到儿子一个没有用完的作业本,一支碳素笔,老婆骂他,把你咋不应心死了呢,半夜起来做皇上哩,选完了你熊都不是了,一看就是鸡毛压不到?笼的货。
   天刚麻擦亮,他把笔插到西服外兜儿里,夹着本子出门了,走到巷子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他自言自语:连狗都知道我当官了,一见就向我问好哩。他也向狗问了声:早上好。
   来到支书家门口,门还关着,他摇了几下门闩子,支书老婆骂,谁病犯了,恁早敲门。他高声答道,我,刚林,我来给支书汇报工作来了。屋里再没动静了,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他在巷道转来转去。深秋的早上还有点冷,他只穿了件衬衫,外套了西服,嘴都冷得乌青,发抖哩。约摸两袋烟工夫,支书家楼门才开,支书婆娘皮笑肉不笑说,哎呀,是刚娃子呀,咋恁应心嘛,来,来,快进来,进来,你叔夜黑来改啥子方案哩,睡呀鸡都叫了。你先坐,烟在柜盖上哩。他像受到首长接见一样,激动得手都不知道是伸右手还是伸左手。
   支书老婆倒完尿盆,在自来水龙头上冲洗,他在院子站着,支书喊叫,刚,你进来。他进到小屋子,支书已起来了,披着那件灰麻麻的西服,嘴里叼着烟,干咳了几声,说,看来刚真是人才,干啥都是热情高,是这,你这几天把委员组织起来学习学习《选举办法》,之后按小组进行选民登记,等完了,我看一下,再张榜公布出去。他站在支书身边,边听边写在本子上,像领导身边的秘书,还像记者。支书接着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也算组织对你考验,我连老村长到市里跑跑项目。
   从支书家里出来,仿佛接受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先跑到村文书家里,文书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夹着烟,急急忙忙往厕所跑哩。他立在厕所外面说,去,把办公室门开开,要开会呀。说话的口气是命令式的。文书说,你凭啥来指挥我,又没见支书村长言传,我不管。他气愤地说,咋,我是选委会副主任,还没这权了。文书嘲笑着说,噢,咋把这茬给忘了,你升官了。他理直气壮地说,咋,不行吗?是支书叫来找你的,你要不开了,我给支书汇报去。文书不耐烦地说,你先去,我拉完屎就来了。
   他又是跑东跑西,叫其他委员。兴冲冲地去叫人,可到人家门上不是叫狗咬,就是遭人家老婆的白眼。他们刘家的都是他的长辈,他心里不来回,就是那李双娃,还是同学哩,却一直瞧不起他,农业社时为队里分红薯差点打起来。老婆一见他先是挖苦,哟,哟,大官来了,都没远迎,赶紧请上座。他说,不坐了,叫双娃到办公室开会去。那老婆说,开熊会哩,没时间,麦还没种哩。他一听也没好气地说,是支书叫去哩,去不去随便。他拧身一甩门走了。
   等把人叫齐,家家房上的烟囱都悠悠地冒烟了。他殷勤地给发烟,是他前几天到市里老同学那儿人家给的一盒蓝好猫。
   他站着,一句一句念着,他上学语文学得不好,念的结结巴巴的。双娃坐在边上,眯着眼在摇头晃脑的。他把“诽谤”念成“需旁”时,双娃叫道,错了,伙计,是“诽谤”。他说,还是你给咱念吧,双娃狡讥一笑说,我又不是副主任,凭啥给念哩。
   还没念完,几个委员的老婆叫吃饭哩,都动身走呀,还说,把人名字都记下,看还给发补助哩不。
   刚林也没生气,反正也到吃饭时间,反正他负责这事哩,反正他叫他们哩。想到这儿,他又兴奋了好一阵儿。
   又过了两天,他利用晚上又通知委员学习。双娃说,一个烂选举,尽学熊哩,一看都知道咋弄哩。他还是又念了一遍。然后安排一人管一个组登记选民。他有意把人交叉开,也就是这一组的委员去登记另一组的选民,大家吵吵着嫌他胡弄哩,他说就这么办,我说了算,出了事儿有我哩。一个委员骂道,你能负个球责。他也不管别人咋骂,反正得听他的。最后,他郑重地说,五天后,把选民名单报到我这儿来。
   一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多的连挤游游哩一样,他心情也像这天,兴冲冲来到长命家里,长命他妈刚过世没几天,他说搞选民登记哩,问几个人,长命没好气地说,有几个人,你眼窝没瞎,还问哩,他勉强地一笑着说,我问十八岁以上的哩,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噢,你妈不在了,就不算在内。长命一听说到他妈,就气急败坏地骂,你狗日的滚,你是来看你爷笑声来了。他被撵出来了。
  他边走边给自己宽心,妈不在了,谁都会难过的。他又来到东升家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只听狗叫哩,不见人出来,他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个缝,东升他大伸出半个头,骂道,吱哇熊哩,我孙子还没过满月哩,有啥明儿说,嘭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辛辛苦苦总算把选民名单搞到手了,各组也交给他了,他拿给村文书,文书说他又不是委员,又甩给他。他说,那你给写一下公布出去。文书指着他鼻子,一字一言地说,我――没――空。他一气之下跑到支书家里告状去了。支书说,这事儿是选委会的事儿,文书不管也说得过去。他一看谁也靠不住,就跑到商店买了十几张红纸,骑摩托到市里找他老同学去,老同学还是书法协会的副主席哩。他随手还给买了一箱子牛奶,老同学加班给他写啦。
   等选民登记公布后,他很有成就感,总算为村上办件事了。可没等他回家坐稳,门口人就轰骂开了。李旭娃骂道,我妈都死了三年了,还选民哩,你咋不把你妈挖出来选民来呢。刘敏学骂道,我女子才上初中哩,才十五,就成选民了,你狗日把法学到你妈X里去了。
   他点头哈腰给大家赔不是,赶紧跑到支书家里请示,支书埋怨,我说叫拿来我审哩,你耍的大么。他辩解说,我给拿来你说你看过了呀。支书骂道,我看了,还没来得及审哩,你就鸡皮胡乱造的拿走了。他熬煎地说,那,那咋办呀,咋办呀么。支书干咳了两声,说,咋办呀,我请示镇上去。
   支书请示后,把选民名单重新审了两遍,让他又买了红纸,又找他老同学给写好,重贴到墙上公布。
  
  四
  
   西塬村的选举总算平常人过日子一样正常了。可村上人说话办事都离不开选举。瞎子来引一个人过活,也操心着选举的事儿。他一个人东村串到西村打听着。虽然看不见,可到谁家走多少步,拐几个弯,他心里都有数,从来没走错过,连上厕所都没听说掉到尿缸里,他操心的是救济粮款能不能给他。他摸摸揣揣到支书家里,说,叔,我也是选民,我推强民为候选。支书高兴地说,噢,看来我侄子眼瞎心不瞎。好。没事了你就转着说说。瞎子来引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光荣任务,走到哪儿说到哪儿。可是大凡走到姓刘的人家门口,不是被狗咬,就是挨人骂。
   候选人刘永涛是个十二能,看啥会啥,为人也大方。四十七八的人了。儿子在城里开了个汽车修理厂,他自己有摩托车,见村里有谁上街都会捎着送到地方。交往也大,市上的区上的镇上的头头脑脑,他基本上都认识,一有时间他就和城里的一帮子喝酒打麻将。经常在外包揽些工程,村上自来水用的一大堆PVC管子都是他给的。前几年他也想当村长,为村里人办些实实在在的事儿,可老村长从来看不起他,于是他一心想着多挣些钱。这几年,他钱也没少挣,在村里想干一番事业的心也像风里的野火,越来越旺了。一有闲空,他就这家走走,那家转转。身上至少装着两盒烟。要是谁到他家,他会立马给儿子打电话,叫他从街上带几个菜回来。西凤酒家里放了好几箱子。谁要是喝多了,他会亲自送到家里,看着睡下才走哩。这几天,他很少走动,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农业经营管理呀城市管理的书,边读边做笔记。
   老村主任天天都在跑。他心急的一点也坐不住,到谁家先问家里有啥困难没有,再拉拉家常话。临走时才说强民是最合适当村主任的人选。他自己把握一个原则,姓刘的凡是他给办过事的,他才会上门的。他给支书说过,一定要把握好,靠他俩多年的关系,给谁说话谁敢不听。可千万不能落下拉选票的嫌疑。
   上级一位领导的亲戚也在村里,他的秘书给我打电话说,希望关心一下某某某,说这话是他的意思,与领导没关系。我说一定尽力,得看民意了,选举的事儿,谁说了都不算。我和镇长、副书记私下里也交谈,他二位也说,那人的人品很差,根本不可能,我说不管咋样,咱得给上面一个冠冕堂皇的回答。
   西塬村坡塬上的柿子树,就像一个个挂着无数盏小红灯笼的街灯。山性的老婆架拉在树夹杈上,两手举着夹杆,稳稳地夹着。跟厚的老婆也站在自家的柿树下夹柿子,她俩拉话又说到选举的事儿。山性老婆说,妹子你心里想选谁?是选你的老汉么。怕是你那相好的吧。跟厚老婆脸“腾”一下柿子一样红了,说,你胡说啥哩,我哪儿有相好的。山性老婆说,说正经话哩,永涛真是个人哩,你看他有钱,把谁都当人看哩,连瞎子来引他都给钱哩。可那狗日的瞎子是个闷良心的,还要给别人投票。
   说永涛是跟厚老婆的老相好,那是有原因的。他俩是中学同学,也曾谈过,只是两家大人不愿意,说是错辈分着哩。按说永涛把她得叫姑姑哩,当然都是远亲。后来他俩各自成家后就各过各的日子,也少来往。
   两个婆娘在山坡上一边忙着一边说笑着,嘻嘻哈哈惊飞了一群喜鹊,从头顶上飞过。山性老婆说,看咋样,妹子你有喜事了。跟厚老婆骂着,把你这挨球的货,咋不叫狗受活去呢。俩人说得又嘎嘎地笑起来。
   强军是支书的亲侄子,高中毕业就跑到深圳打工去了,他听说村里选举,在电话上告诉他伯说永涛才是现代型的村官。他伯一听骂道,把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知瞎好。他电话里说强民哥是个好人,不一定能当个好官,人蔫得跟驴一样成不了气候的……没等他说完,支书把电话就挂了,自言自语着:李家真是没人了,连自家人都替外人说话哩。
   支书他大已是肝癌晚期,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了,还艰难的给儿子说,娃,娃子呀,那永,永是个能行的人物,你可要替你大投一票哩,支书一听这话,就不耐烦地说,好大哩,你安心养病,身体比啥都重要,少操着闲心。支书心里埋怨:眼看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想着人家的事。
   到登记提名村主任候选人的时候,刚林和几个委员挨门齐过问,有一个人提名的,也有几个人联名写条子的。他叫委员中的刘康娃统计下来。又连续跑了三个晚上,等把名单一汇总,他傻眼了:光名单就有百十来个,气人的还有死了的长命他妈的名字,还有老主任上三年级孙子的名字,更气人的是连在监狱蹲的刘老五也在其中。
   他没法了,又去找支书,支书说,恁简单的事儿还用问,你把不是选民的人除去不就行了。他和委员们?饬了半天,最后还有二十几个候选人哩。
   这又咋办呀,一看手表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也不能找支书了。他一个人背着手吼了一声秦腔:王朝马汉一声禀,大老爷坐在大堂中。
   回到家里,老婆娃都睡的呼噜哩,他爬到被窝里,用手电照着,又翻开《选举办法》看着,一看心里立马亮堂了,主任候选人两个,副主任两个,委员五个。他激动地蹦起来,惊得老婆醒了,骂道,吱哇的狼吃呀,看你那熊势。
  
  五
  
   下雨了,天刚马擦亮,刚林就打着一顶破伞,穿上胶鞋,脚底下走成泥锤了。他在支书门前山墙根,用竹棍搓掉鞋上的泥,敲了两次门,只有狗叫不见人来。他又蹲在楼门口抽了一支烟,门才“吱”一声开了,是支书老婆,见是刚林,说,好娃哩,把你咋不应心死了,下雨哩,多睡一会都不行呀,像鳖吵蛋哩一样。来,进来,把鞋上的泥弹净了再进。支书正在刷牙哩,边刷边说,把大喇叭开开,叫委员到办公室开会。
   他捣鼓了半天就是打不开,支书披着西服过来,说,你咋恁笨吗,一拧就打开了么,来,喊三遍,叫马上往大队部走。他照着指示喊了。支书又让他先去叫文书。
   到文书门口,他喊叫着,文书老婆骂着:吱哇的吃得多了,啥X子尿官把你张狂成这了。他笑着说,为人民服务哩,管啥官哩。他拿了钥匙,先去扫地抹桌子烧开水。一切都做好了,还不见人来。他又上门去叫,等人到齐了,支书还没来。他想:大领导常常是等人都坐静了才出场哩,支书就是村上的老大了。几个说着话,说这场雨太及时了,麦子刚刚种下,可刚林的地还没挖哩。
   支书来了,雨也住了。他一来就喊,哎,把人都忙死了,为烂熊大棚菜又和农业局王局长电话说了老半天,电话费都不少钱哩,总算有些眉目了,来,都坐下,开会。是这,这次候选人提的太多,按《选举办法》第十八条说的,要召开大会进行筛选,按得票多少确定,看,大伙还有啥没有。
   没有,大家一哇声说。他抽了几口烟,又咳嗽了一阵,说,没有了,时间么,就放在后天下午,放到学校操场。后天是星期天,也不耽误娃娃的课。发通知制票搬凳子由刚林负责,通知人的按小组上门叫。到时候双扣计票,山性监票,刚林唱票,田娃汇总公布,着这样咋样。
   好着哩,又是一哇声说。那就这,散会,支书说着,双手一抄背着走了。刚林叫委员再留一会儿,他还有话哩。双扣说支书都说完了,你还有啥吱哇的哩。刚林说,山性帮我写通知制票。山性燥了,说,我没空。刚林说,通知会可是大家的事,人到不齐,各人负各人的责。双扣说,都知道了,尽?嗦熊哩。走回去吃饭,老婆都催了几遍了,田娃说着,大家散伙了。
   刚林哪能顾上种麦,让老婆叫来南山里娘家的几个兄弟帮忙。老婆骂他,狗官尿官,能当几天,把你咋没喜气死了。他的工作一件接一件,连跟老婆说话的空都没有,燥燥地说,少X干,我的时间是拿秒表掐哩,没空跟你磨闲牙。连走路都是一阵风的小跑,一会儿在村上西头,一会儿在东头,一会儿又在街里。山性老婆见他,笑着说,咋不把你扑死了呢。他边走边说,忙死了,把你摆到那儿,我都没空弄。弄你头个头哩,山性老婆骂了一声,他人早不见影了。
   双扣在支书家、老主任家穿梭个不停,他计票可是个大事,老主任暗示他,有可能的话强民的票一定要上去。双扣说,叔,侄娃子心里有数。支书叮嘱:千万不能叫人看出了,看出来了就日他了。两个晚上,他从老主任家里出来鸡都叫头遍了。
   刚林做好一切,拿去交支书看去,支书还弹弹嫌嫌的,刚林又照支书说的拿回去再改,等支书满意了,他也累成一滩稀泥了。他自言自语,这官不是人当的,非日他不可。说归说,一旦干起来就又不要命了。
   临开会的前一天晚上,支书让他通知全体委员开会。支书讲,一要认真按程序办,二要防止坏人捣乱,要注意安全,不准发生打架斗殴。委员们纷纷表示,尽心尽力选好正式的候选人。
   会议定在上午十点召开,刚林早上五点就扑到学校操场,他叫的搬凳子人都没来,他就自己搬,等那些人都来了,他已搬了一大半了。搬完凳子,他又一一检查票箱、黑板粉笔,还有话筒,又在大喇叭上喊了几遍。只有老里老汉来了几个,他心里急,又催促委员叫人去。山性说,急熊哩,没到点哩。
   九点五十多了,人才陆陆续续往操场里走,三个五个一堆,说着笑着骂着,男人抽着烟,女人有抱娃的有纳鞋底子的有织毛衣的。钉鞋的民娃来了,摆摊子的狗剩来了,包工程的山民来了,他们说着城里的新鲜事儿。瞎子来引、二杆子来娃,还有好吃懒做的治娃也凑过来听热闹。民娃说,选这能起熊用,是谁当早都内定了。山民说,不会的,是第一次海选哩,工地上再忙都要来哩。
   都十点半了,人还不齐,支书说,人数过半了就能开,先清点一下人数。说话当儿,又来了几个妇女,有抱娃的,娃在哭,娃要拉屎呀,狗摇着尾巴跑过来。
   支书清了清嗓子,一手叉腰,一手端着麦克风喊叫着:请各位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这次筛选正式候选人也是大事,是为选举打基础哩,大家一定要公平民主呀。下来由刘刚林宣布画票投票的办法。刚林也学着支书的样儿,清了清嗓子,高声喊着,一要咋,二要咋,三要咋,念的也是结结巴巴。等他说完,支书接着讲,请李双扣宣布大会纪律,双扣很流利地一二三念完了。二杆子来娃站起来吼:要选就选,尽吱哇熊哩,时间就是金钱,耽搁着谁给发钱哩。
   宣布完毕,开始画票了,有委托的可以代替划票,划好了分小组投票。
   计票开始了,刚林给唱票,双扣给划“正”字计票,山性一眼一眼盯着监票。投完票有的去忙去了,多数人围过来看热闹。双扣计票时,把永涛一票记给强民了,永涛他外甥扑上去打,被他舅一把拽住了,双扣只好改过来。统计票数时,双扣给永涛少算了个“正”字,也就是少五票,气的永涛的外甥咬牙切齿地骂,他舅训着不要动乱子。等统计完了,唱完结果,永涛票数远远高过强民的。人都走开了,永涛的外甥扑上去把双扣踢倒,在身上踩了几脚,在交裆里踢了一脚,拧身就跑了。二杆子来娃喊叫:不好了,打人了打人了,快叫派出所抓人呀。双扣躺在地上,妈妈老子喊叫疼死了。支书一看也急了,喊叫着,刚,刚林,快,快叫车,把人送医院。山性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操场上乱成一锅粥了。刚林到沉稳,他先叫了车,支书、老主任陪着上医院,他等着干警来抓人。然后叫文书公布正式候选人,文书骂道,公布球哩,都打成啥了。
   派出所警车“呜呜”来了,人早跑得无踪无影了。
  
  六
  
   第二天一早,支书李益民就跑到镇上,先给镇长汇报,再来找我,吼吼叫叫着,妈妈呀不得了了,永涛雇人打人了,要不是我给挡非出人命不可呀。我详细问了情况,安排镇长开会研究去,我和老侯、支书一块上医院。
   到医院一看,双扣是鼻青脸肿,安抚他好好养病,抓人的事儿有公安哩。又找了主治大夫,大夫说没大事,都是皮外伤,住几天就会好的。我让支书安排人伺候着。双扣拉着我的手说,谢谢领导,罪犯一定要判刑,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对支书说,看病有医院,抓人有公安,选举的事照常进行。支书为难地说,打人的事儿不处理,选举无法进行。我批评他说,有啥进行不下去的,按程序走不就完了。支书辩解道,反正不处理打人事件,群众不答应,我也没法干了。
   老侯爬到我耳朵上悄悄说,咱走,不管他,看他还成啥精呀。我说,那你看着办,选举日是法定,谁误了事追究谁。
   回到机关,镇长已经带人到西塬村去了。刘永涛也来负荆请罪,他说,我这外甥不成器,这事我在场挡了几回哩,不是我指使的,当不当村长是闲事,人品最重要了。我说,等查清了再说,要是真的当选了,你准备咋干呀。他说,要是群众信任我,我先把小厂子做大,再把村民的福利搞上去,还有盖一所新学校。我吩咐他,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村子复杂,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了。他一拍胸口说,请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刚林跑到支书家里请示下一步咋办呀,支书斜倚在沙发上,静静地抽着烟,问了半天也不见言传。刚林又说,叔,咋了,病了?你不敢病了。支书汹呼呼地吼,吓得刚林也不敢说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支书抽完烟,用右手中指一弹,烟蒂飞出老远,郑重其事地说,选举的事儿从今天起我不管了,谁能管谁管去。刚林不解地问,叔,支书叔,好好的你咋不管了,你不管了谁管呀,这可咋办呀?支书脸上堆起一股嘲笑,说,有啥咋办的哩,先撂下么,你回去忙你屋里事去。说着进了小房门,刚林只好蔫蔫地走了。
   刚林又去找那几个委员,有的说,打人不处理,我也不干了。他一想:前头有支书哩,咱倒着哪门子急哩。刘姓的这边群众坐不住了,跑去偷偷找白胡子老人,老人说组织几个人给镇上汇报去。他就势叫了几个人跑到镇上,找到侯书记,说了目前的情况。老侯说,你们先回去,我去找支书再说说看。
   老侯和民政干事小张来到支书家里,支书还在床上躺着,说他感冒了。说到选举,他说群众情绪很大,不抓人不处理打人事件没法选。再说我也不想干了,谁爱干谁干去。他那态度惹得老侯也火了,狠狠训了一顿。他在床上侧了一下身,很不情愿地说,爱训谁你训去,反正我不干了。气得老侯一跺脚走人。
   老侯回来说了支书的态度,我们都气得不得了,关键时候他给撂挑子。我让文书给下发文字通知,叫晚上来开会,他给捎话说,病了走不动路。
   第二天上午,召开镇党委会专题研究西塬村的选举问题。大家意见也不统一,有的说鉴于目前的情况,先缓一缓;有的说把支书撤了,重新任命支书,选举不能再推了,全区都快结束了。大家讨论地很热烈,也很激动。
   正在激烈讨论中,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区委办打来的,说西塬村几百名群众把市委门堵了,叫书记去接人去。一听这话,会也开不成了,我、镇长、老侯、纪委书记老李、民政干事,坐车往市委赶。
   到市委门口,妈妈爷呀,人山人海,嚷着吵着骂着,比农村谁家过事都吵闹,叫骂声像丹江的浪一阵高过一阵。人人手里都捏着一份复印的《陕西日报》,有个瘦高个喊叫着:要民主――,要公开――,要选举――。其他人也跟着喊。我冲到台阶上大声吼叫道,乡亲们,静一静,我是镇上的书记,有啥咱到镇上说去。那个瘦高个跳起来骂,镇上软蛋无能,不回去――。大家也齐声喊:不――回――去。区上一位副书记喊叫着:乡亲们,这是我管哩,跟我到区委去说。大家一声吼:走到区委去,解决不了了,再来。
   说走退潮一样散了,有骑摩托的,有骑自行车的,还有拉架子车的。等最后一个人走了,我们才走。
   到区委会议室,我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当着群众的面发,压下气,耐心地说,乡亲们呀,天大的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们堵人家市委大门干啥呀,那是妨碍公务,是违法的。组织把握撤了是小事,可因堵门犯法把谁抓了,这可咋办。我先为我工作失职给大家鞠一躬,道个歉。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会议室这才一片安静。我接着说,为咱村的选举,镇上已经全力以赴了,你说我们无能也罢,说我们徇私也罢,都行。咱有啥坐下来商量着解决,到市里这不是给镇上伤脸哩么,家丑都不外扬哩么。说得大家也不言传了。我和区领导商量,留下二十几个人,其余都先回去。明天镇上班子成员全部进驻西塬村。白胡子老人站起来,也很心疼地说,大伙这次上访太不应该了,我紧撵慢撵都没撵上,人就起了漫水了,没法了。镇上区上领导都在场,听我的了,我点的人留下,其他都回噢。
   区委王书记说,选民代表一个一个说,不准起哄,大家的意见无外乎两点,一是叫尽快按法定日选举,二是清查村上的账目。我当场表了态,明天镇上领导全部到村上,啥时不选完啥时不撤离,查账的事等选举结束再进行。王书记要求,依法从快从严选举,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七
  
   群众上访主要嫌选举没按法定时间进行。支书、老主任以打人处理太轻,没法给群众交代为由,不组织选举,上级不停地催促,我的压力很大。
   开了两次党委会,我向党委委员表白了心思,大家反复商量,最后形成一致意见,再给支书做工作,他还是执迷不悟,那就重新推选选委会。可《办法》中没有明文规定又咋办呀?难题一个接一个,无法破解,我也熬煎得吃不好的睡不好。
   接连三次通知支书到镇上开会,他都以有病缠身不便出来为由不来。我决定把党委会放到支书家里召开,动之以情看咋样。有的党委委员不同意,认为这样太软弱了,党委的权威性严肃性哪儿去了。我说有意见先保留着,推进选举工作是硬道理,就这么定了。要是还不动弹,那只有不吃凉粉腾板凳了。让文书下发了正式通知,明天上午十点全体党委委员及换届选举领导小组成员准时在支书家里参加会议,任何人都不得请假。
   消息一传开,又有一拨群众连夜晚来上访,说,党委太无能了,太宠支书这瞎熊了。我和几个领导一块好言相劝,告诉大家,不管采取哪种方法,只要能促进选举就行。听了解释,他们这才服气,骂着支书走了。
   那天早上寒风刮得很猛,我们几个坐在三轮摩托上,脸都冻成木木了,青得像暖柿煮死了一样。
   到支书家,他还在床上躺着,头上缠着一条纱带,额头上用瓦罐子?出两个紫青色的圆坨坨。他说头昏头疼快要炸了一样,一点都不敢动弹。又解释道,不是我不听党委的话,我实在是动弹不得。我安慰着说,那只有把党委成员,还有选举领导小组成员通知到你床前来开会。他假惺惺地说,这,我承受不起呀。
   会议开始了。我主持,大家有挤在床边的,有俩人坐一个凳子的,人大主席老杨在院子抱了一摞砖坐下。我说,今天的党委会,也叫党委扩大会,只有一个议题,就是如何推进西塬村的选举的问题。请支部书记李益民同志先说。他在床上坐起身子,咳嗽了两声,说,首先感谢镇上领导为我村上的事情尽心尽力,把会放到我屋里开,让我诚惶诚恐。选举的事情,不是我不组织,我实实没法组织了,选委会委员被打得住院,抓了人罚了款,赔了药费,处理得太轻,我没法向群众交代,被打的一方闹着要求对罪犯绳之以法。人大主席老杨说道,派出所依照《治安处罚条例》拘留十五天,没构成伤害罪咋能判刑呢?支书却来劲了,说,反正群众不答应。镇长问,是哪些群众,一个还是几个 还是几十上百个,支书焦躁了,说,全村群众,我就是他们的代表。老侯脾气不好,今天也压着火气,笑着说,李支书,咱也是吃党饭几十年的人了,说话做事要有大局观念,从大局出发,要为组织排忧解难呀,可不敢闷着良心说话。支书激动了,手之舞之说,咋,我哪儿闷良心了,你说清,二十多年了,辛辛苦苦,家里事从来没管过,老婆骂儿怨女,一心扑在村上,我手搭在胸口,我觉得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党对得起老百姓。照这样说,我还有啥干头哩,我辞去选委会主任,不干了行不行?纪委李书记劝说着,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气大伤肝,你这一躺下不干,就没法了,法儿他妈把法儿气死了。他这一说,会场气氛稍稍缓和了。所有与会人员都发言了,一个目的劝支书尽快组织选举。大家从过去说到现在,从组织原则说到党的纪律,从人之常情说到依法办事,真是好话说了几笸篮,支书还是那句话:身体不适,无法向群众交待,无法组织选举。
   为选举这一个议题,会议整整开了五个小时还没有结果,大家都用眼神给我鼓劲,尽快决策。我最后拍板:同意李益民辞去选委会主任一职,重新推选,再过五天,由镇上抽调三十名干部,挨家挨户上门征求意见,动员大家按时开会推选。
   经广泛走访选民,九成以上同意重新成立选委会。镇党委专门给区换届领导小组办公室打了请示,我和人大老杨、民政干事小张拿上文件去找,区上同意我们的意见。回来马上召开党委会,要求每个班子成员带上十名干部,进驻一个小组,认真组织好这次推选工作,同时派得力干警到现场,搞好安全保卫工作,防止出现意外事件。
  村上老主任连夜晚动员人上门做工作,不准参加推选会;支书照样躺在床上说病了。老主任的儿子从市里赶回来,劝他父亲说,爸,凭你几十年党龄,怎能这样做,再说你不干了,谁干与你有啥关系吗。老主任骂道,你懂个屁,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去好好学去。支书的儿子在市里当秘书,也回来埋怨父亲,支书说,我还不能病了,咱惹不起人了,还躲不起了。
   推选选委会成员那天,天飘着雪花,大多数群众按时到学校操场了。有人就骂,恁冷的天,把人冻死呀;有人喊叫一个烂熊村长有熊选哩,哪个龟孙子当都行。你骂谁哩,一个虎头小伙子扑过去要打,被警察制止了。又等了一袋烟工夫,人到的差不多了,按程序推选。老侯在台子上宣布了会场纪律时,有人吼叫:还选他妈乃x哩,人都冻死了,走回去烤火走。一个胖小伙子一扬手,有上百人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走的那一拨人中就有老主任。人大老杨问我咋办?我说照开不误。工作人员清点人数,超过了三分之二不影响啥。这些群众按要求画票投票,等推选结果,最后是那个瘦高个,也就是一组组长刘建文当选选委会主任。他当场表示,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全力组织好选举。
   那些群众一个个都成雪人了,眉毛上都结了霜,从他们起劲的掌声里能听出:这次推选是完全符合民意的。
   推选会后,留下选委会委员进行培训,我叫镇上文书上街给大家买了盒饭,要求饭后谁也不准离开,下午边培训边落实责任,组织选举工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刘建文说,请书记放心,有镇上领导指导,有这么多干部帮忙,选不成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呀,噢,不对,我这脸还不老哩。说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八
  
   新的选委会成立了,委员们热情高积极性也高,一切都就绪了,我也终于能松口气了。岁末年首,各项检查验收工作也开始了。我合理调配了领导和干部,各负其责做好各项工作。但有一点,西塬村选举日,都得去帮忙组织。这是我在干部大会上讲的。有人说没那个必要吧,现在不会再出啥乱子了。我说,咱宁肯把问题再想复杂些,也不能让选举再泡汤了。发动群众、现场组织、统一制票、意外事故处置等工作都一一顶到人头上,心才安然。
   那天中午从区上开完全委会,刚回到机关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大门口又是一片叫骂声,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又是咋了,赶紧叫文书去接待去。
   过了一会,文书来说又是老主任那一拨人告状哩。他们说刘永涛是个大流氓,还能当候选人,还有公理没有了?
   咋回事吗,咋说永涛是流氓。我急急地问文书。他说五年前,永涛嫖娼过,被治安队罚过款,他们人人手里都捏着罚款收据复印件。
   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我去见上访的群众。一个中年妇女冲着我骂:你这些混共产党饭的贪污犯把眼窝瞎了,能叫大嫖客去当村长,?!?真真是在你祖坟里砌练哩,羞你先人哩。我压着火气,赔着笑脸听他们说着骂着。他们说累了骂够了,我才说,请大家放心,这事儿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行不行?查屁哩,这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哩,是想包庇呀吧。一个小伙子又骂起来。老侯气愤地说,你到吱哇熊哩,狗日的几天个毛小子,书记都说了,过两天给大家交代。狗日的娃把大家叫回去。老侯骂的是他本家一个外甥,那小子一见他伯叔舅说了,就吆喊着,走,都朝回走,有我舅哩,两天后再不交代,咱到市里闹去。他这一说,那些人陆陆续续走了。他还把复印的票据给他舅,说,舅呀,这是千真万确的证据。
   我叫来派出所所长,由老侯带上,尽快去调查,看实情到底是啥。老侯和赵所长先跑到治安队,办案的人一个调到市局了,一个还在深圳出差。先到市局找到那位办案的干警。他说,当时接到举报后,出警发现有两个人喝醉了酒,在歌厅包厢里沙发上躺着,身边有两个小姐,问那小姐说没干啥,是别人把他们扶着送来的。他们又找到另一个男的,他和永涛是同学,在法院工作。他说,是别人诬陷哩,永涛说给交了钱,息事宁人哩,没想到还让人当成证据,真冤枉呀。
   等那位干警出差回来,他们又问了情况,说的是一模一样。他说也没办法认是否有那行为。
   他们又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当时开歌厅的老板,他在西安开了一家装饰公司。他们打听到电话,联系上约好见面地方。他回忆了好一阵,才说好像当年发生过罚款的事情,我敢用人格担保,他们不会发生那事的,我那些小姐只陪跳舞喝酒不坐台的。有人举报,公安来罚款的。一说这事,他就来气,说,到现在都想不通,一定是一起蓄谋已久的陷害。
   最后才找永涛,他一说起这事,就委屈地哭了。他说我也没得罪谁呀,咋这样整我哩。当时为了息事宁人,我主动交了罚款的。这事是一堆屎越搅越臭。没想到如今才真相大白。我非得找他狗日的李顺实不可。老侯说,你疯了,现在人家给你挖个坑叫你跳了,你就跳呀。永涛说,侯书记呀,我比窦娥还冤呀。
   他们调查结束,给我汇报了情况,我也觉得这事蹊跷,和几个班子成员交换了意见。大家看法也不一,有的说绝对是冤案,有的说那事情谁能说清干了没有,有公安上的罚款,就是没干咋说得清哩。我们没法决策,进一步研究,对照《选举办法》,对候选人条件界定面很宽,没有明文规定被公安机关处罚就不能作为候选人。再说,区上镇上村上在制定选举方案时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要是取消刘永涛候选人资格,这一方群众告状要政策依据又咋办。为此,请示了区上换届选举办公室,他们也没有明确答复。
   一天,有位领导把我叫去,严肃地说,西塬村选举不要急,要严格按政策办,要多听老主任的,还明确表示,因有嫖娼历史,坚决取消候选人资格。我说,一是《办法》没提这事,二是调查证据不充分,三是毛主席老人家都说过,一个人犯点错误不要紧,改了就是好同志,咱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吧。
   我心情很沉重,在西塬村选举问题上,我一直是尊重群众意愿的,选谁不选谁,群众说了算。我给老候说这事儿,他说老主任和人家交往很深。我说,不管那么多,只要群众拥护,我们就照办。
   为慎重起见,我派老侯带人到省民政厅请示,人家明确答复,这不影响候选人的资格。这一下给我们吃了定心丸了。我召开党委会给党委委员们通报了调查情况和去省里请示的结果,最后决定,认定刘永涛西塬村村主任候选人资格。会议临结束,我说,请大家放心,要是上级来追究责任,我一个人承担。老侯说,这可是集体决定,人人有份,你凭啥独担哩。
   镇上一决定,另一方又跳出来上访,他们进市上省,闹扩着。我们一方面做他们工作,一方面按部就班组织选举工作。我告诉大家,马上要过年呀,我们不能因选举让群众连年都过不成。
  
  九
  
   进入腊月天,群众都忙着办年货了,村里人一脸的喜气洋洋。西塬村选举搞得干部疲惫不堪,群众也不耐烦了。双方告状还在持续,接待解说讲政策,这一块有几个人专门对付着。
   永涛来找我,痛心地说,书记呀,我干脆退出来,你看这事把大家搞得几个月都不得安宁,叫人家人上来干去。看把你都劳成啥了。我骂道,现在退,那不说明你就是嫖客,群众选你这号人把眼窝瞎了。永涛急着给我解释说,书记,我不是这意思,让你们受难怅,我真不忍心呀。我说,这是我们的本分工作,再说了我连一个村子的选举都搞不好,还当这个书记吗?
   干部大多都疲了,也有厌战情绪。有人在背后地里砸洋炮,说恁多领导连个村主任都选不了,还能干啥。针对干部的思想动态,党委会及时决定,召开全体干部会。我在会上讲,西塬村的选举阻力重重,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上工作不力,我首先给大家赔情道歉。可是,事态发展到今天,我们没有退路了,只有坚决完成,否则,我们上对不起组织,下对不起老百姓呀。
   镇上已经替村上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选票有人大老杨负责已经印好。有粉色、黄色、大红色。
   告永涛的一方见没起啥作用,又想着法儿阻碍选举,他们又组织一部分选民跑来说,由于村子大,选举采用流动票箱,不然的话,他们就不参加选举。人大老杨给大家讲政策,说,选举是每个选民的权利,不参加选举就是主动放弃你的权利。选举大会必须召开,不然选民怎么互信哩,咋能体现民主哩。他还半开玩笑着说,三年才选一回,你不参加多可惜呀。
   主张流动票箱一方又跑到市里上访,我派一名副镇长带上干部去接人,做思想工作;另一方也有来镇上上访的,要求严格按照《选举办法》执行。我告诉大家,辛辛苦苦几个月了,不按《办法》选举早结束了。请放心,选举一定按法办事,还要办的漂漂亮亮的。
  
  十
  
   选举的前两天,镇上又一次召开了党委会,抽调六十名干部,十名干警,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由领导带队,家家户户做思想工作,动员选民按时参加选举大会。
   干部们黑来白儿都在群众家里跑,包组的领导给下了死任务,每人包的户少去一个选民扣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他们想尽千方百计和选民们套近乎,有的给人家帮忙剥包谷,有的给担尿水泼麦苗,有的帮忙在水池子上淘酸菜,他们算是煞费心机了。小妮是个宝贝蛋蛋子,在家里啥都没干过,为发动选民,她给月婆子山菊娃洗尿垫子。她委屈地说,为选举我把最恶心的活儿都干了;小伙子安治说,还不是不想叫扣工资嘛。她说,钱算个啥,我是不想让我包的户影响了选举,不想丢人嘛。
   在外地打工的,谁包哪一户谁负责往回叫,他们三番五次给打电话。在深圳打工的宽喜回来了,他说公司忙得请不下假,只好叫扣工资了;在北京开公司的刘刚也回来了,他说正和一位外商谈合作项目哩,只有先放放,让副职先谈去,他说村上的选举也是大事,要不镇上干部一个劲给打电话;在西安打工的李文,回来时出了车祸,腿骨折了,在医院还说,我无怨无悔,人的命天注定,啥时出啥事这是天意,只好委托他二叔给投票了。
   选举的前一天晚上,天下起来鹅毛大雪。镇上连夜晚召开会议,对第二天的选举再一次做了周密细致的安排,包括会场布置、方队的划分、要贴的标语,等等,都考虑到了。我还再三强调:大家一定要细心,一定要尽心。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没等天亮,干部们就到西塬村了,在学校操场上,扫雪的扫雪,搬凳子的搬凳子,抬桌子的抬桌子。在地上打线画方阵的是体育老师出身的刘强,他洒的白灰直溜溜一条线;爱说笑的赵建强笑着说,权当屋里过事哩,我们都是帮忙的人,就是没人招呼下苦的。
   选委会一帮子也早早到了,他们也加入到布置会场的队伍中。白胡子老人还发动了一些选民来帮忙。他老人家心疼地说,咱的选举,叫干部们挨饿受冻,我们于心不忍呀。
   方阵画好了,凳子也排好了,一个方阵前一个牌子标明是哪一组。对所有筹备工作,细心的人大老杨又齐齐检查了一遍,见没啥漏洞了,他这才缓了一口气,掏出一包猴王烟甩给文书叫犒劳大家去。那些女干部涌上来说,拿什么犒劳她们?他一拍脑袋笑着说,咋把半边天给忘了,来,给钱,小妮子到商店去给买泡泡糖去。杨芳笑着说,杨主席给男人的是臭(抽)的,给我们的是香的,回去了多叫那口子香两口呢。说的女同志都笑着骂她。
   老侯把我叫到一边说,书记呀,还有一点,咱得准备一手,候选人李强民是村上电工,到时候怕把电一停咋办?我说他不敢。那万一敢了呢?老侯反问我。没等我说哩,他说是这,我在城里联系了一辆音响车,咱先叫来,以防万一。我笑着说,你这家伙都准备好了还给我卖关子,他又一笑说,我得替班长分忧解愁不是。
   早饭后,选民陆陆续续到学校操场,男人们袖着手,嘴里叼着烟,女人们手里不是抱娃就是拿着活儿;有的背过身给娃喂奶,带孩子的女人身边总离不开狗,狗在等吃的哩。
   选委会主任刘建文说他长这么大,没在恁多的人面前说过话,老候说,你权当底下是一堆石头,照着议题单子念就行了。
   十一点多了,选民们都按组坐进了自己的方阵里。支书、老主任都来了,他二位见面也说了些面子上的话,说只怪群众难说话。我也淡淡地说,没啥,只怪我们对群众教育不到么。
   十二点多,选举大会正式开始,操场上还吵吵成一窝蜂,支书站起来喊:都不吱哇了,开会了,听台上讲。他喊他的也没人听。老侯大声喊叫说,请大家静一静,先让选委会主任宣布会场纪律。为了保证选举顺利进行,派出所的干警全部出动,谁敢破坏选举,就收拾谁。他一说公安,人都不言传了。
   选委会主任宣布了选举议程,通过了监计票人。为了不发生组与组之间的冲突,用了六个教室,一个组一个投票处,还设了秘密画票处。喊到谁名字谁去领票画票。
   到候选人发表演说了,李强民只几句话,说只要大家选他,他一定好好干,给大家多办好事实事;刘永涛说的一套一套,怎么领办企业,怎么融入市区,让大家过上幸福生活。最后他说,三年后人均收入达不到四千元,愿拿我的收入给大家补上。这话说的大家一片掌声。
   到发选票画选票环节了,突然停电了,支书假惺惺地喊强民,问咋回事,强民说他咋知道来。选民一片骚动。老侯站起来大声说,大家静一静,停电是正常的事儿,咱早备了音响车,把车发着接上大喇叭,不一会,话筒又响起来了。
   这时,二杆子民娃站起来喊叫着:我还要演讲哩。他不是候选人被警察从台子上拉下来。他一手提着糨糊桶,一手拿着纸,他在操场边院墙上写着标语,他写道:要公开,要公平,要民主,要自由。
   开始投票了,先验票箱,再封票箱,然后按小组一个一个发到投票点投票。投完票,开票箱,检票,发出多少,收回多少,收回的比发出的少或等于发出的,都算有效。
   唱票计票开始了,场上人也喊叫起来,各小组工作人员在小组方阵前巡视着,不准随便走动,男的坐着抽烟,说话,女的做着手里的活,管着娃,眼睛在场上瞟着。年长的在一搭理说儿媳妇,谁和儿媳妇好了,谁和孙子争着吃奶哩;小伙子说着哪个姑娘胸口丰满,屁股翘翘的;姑娘说着哪个小伙子哪个酷。大喇叭里播放了一首《走进新时代》,接着放秦腔《三滴血》,支书还跟着哼着:叫声相公小哥哥……他边唱边拿眼睛死死盯着黑板。刘永涛名字后面画了不少“正”字。老主任和电工强民他大说着话,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黑板。他心里叽咕着:这回一定是刘永涛了,这次真在政治上失败了。
   票唱完了,统计完了,最后结果是刘永涛得票976张,李强民得票457张,刘永涛当选村主任。
   没等选委会主任宣布结果哩,一阵掌声和欢呼声狂风一样起来了。有人跳起来,有人蹦起来。操场外不知是谁燃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选举结束了,支书和老主任袖着手说着话走了。
   太阳也红红的,地上的雪化了,走在上面泥泥的,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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